我的报复心

我的报复心


(一)上小学时,我就已经很胖。我妈说我像她小时候的身材,这种遗传让我焦虑。别人夏天穿裙子像花蝴蝶一样美丽,我穿裙子是因为热。我四姑对我好,亲手给我做了一身套裙(是的,你没看错,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为啥小孩子也穿套裙),的确良带花纹,还时髦地在后面开了一个小叉儿。我想这身套裙一定会引领时尚,结果穿上衣时,胳膊就箍得鼓鼓囊囊,套上裙子,屁股把它撑得面目全非。

四姑很泄气,我很伤心。去到学校上课,想到还要经过四一班门口,还要被那个可恶的男孩儿趴在窗户边骂“肥墩”,我就不想上学。那个男孩二年级和我同过班,他并没有因为我学习好就对我客气,当他发现给我起外号我并不反抗时,他开始变本加厉。

我是课代表,每次写作业都由我负责去老师办公室搬送。这个光荣的任务没有让我趾高气昂,因为要去办公室都要经过四一班,我试图溜着远处的墙根走,没想到那个男孩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逮到我的身影。他带领一群男生趴在窗户边开始叫我的外号。我狂奔起来,他们的叫声越来越大,直到我抱着作业班气喘吁吁跑回教室。

我并没有告诉老师,更没有告诉父母,我认为一个好学生不能有问题,坏学生才给老师惹麻烦。那些日子我天天盼望上复习课做卷子,那样我就不用搬作业,也不用害怕那个男生取笑我了。上到五年级,我们分在一个班,他突然不叫我外号了,可能是怕老师发现批评他,我终于在学校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后来我考上初中,他留级。我去外地上学,没见过他。有一年元旦放假,我回到母校,初三时的班主任邀请我和学弟学妹一起过节。老师把我这个学姐的努力形象传得人尽皆知。热闹的教室里,大家亲热地围着我,没想到那个男孩也在,他看到我,一脸惊喜,扑过来亲热地问询招呼我。我一脸陌生地看着他,他着急地证明我俩是老同学,在他的反复示意下,我终于后知后觉认出了他。打了声招呼,我转身离去,看着他满脸的失落,我有一些畅快。

(二)我家离邻村小学有一里多地,我经常和一个女孩子结伴而行。每次我吃过饭就站在院墙边,朝着胡同深处大叫她的名字,她拉长声音答应我,然后嘴里衔着馍朝我一路小跑过来,我俩说说笑笑上学去。她妈很愿意我俩结伴而行,因为我学习好,我妈也愿意我俩好,因为她虽然又高又胖,却忠厚老实。甜蜜的生活没过多久,又一个女孩加入了我俩的队伍。

这个女孩个子高挑,容貌艳丽。我俩都很羡慕她,她能和我们一路上学,我俩很光荣。刚开始,她让我俩轮流给她端煤油灯(那时小学也上早晚自习,条件艰苦,就用煤油灯)。每次上完早自习,我俩给她端着灯,她辫子一甩一甩走在前面,有男生过来和她嬉笑,她就恶狠狠骂回去。漂亮的姑娘骂人也厉害,我和那个胖姑娘从来学不会。

我和胖姑娘每次回到家都两手煤油,到路口分道时,她接过她的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给我一拳,哈哈笑着一路跑走了,我揉着被揍得生疼的胳膊一脸茫然。以后的日子里,只要走到分手的路口,她不是擂我一拳,就是用长长的指甲抓我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跑回家。(她家离我家并不远)我试图追她,腿短追不上。我试图在路口分手前跑回家,她狠狠地把我拽回来完成她的任务。我试图学着反抗,才发现被掐得更狠,而我根本打不到她。有一次,她把我胳膊都掐流血了,笑眯眯地跑了。第二天我告诉她,她说闹着玩呢!

我和胖姑娘商量不和她玩,谁知只要一放学,她就跑过来亲热地揽着我俩的肩膀,仨人像连体姐妹一样。她不打胖姑娘,估计觉得对方块头大。

这样的日子让我焦虑,我每天都在想办法摆脱她。我没有告诉父母,觉得这事儿很丢人,担心父母知道骂我,又担心父母去找她爹妈吵架。这样看来,从小的我不但精分,还很怂。

很快上了初中,这厉害姑娘竟然天天在寝室哭鼻子想妈。开学两个月了,她还吃不下食堂的饭菜,她妈就把她接回家不上学了,我俩以后的日子几乎失联。

很多年后我去城里逛街,竟然在一个鞋店碰到她,她在鞋店打工,看到我以后亲热得几乎和我脸贴脸。感叹自己当年吃不了苦,没能上学,羡慕我有个正式工作,不用看老板脸色。她像见着了亲姐妹,拉着我问东问西。我努力调动起所有的热情给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打断她的热络情意,告诉她我有事要走,看着她抬着胳膊笑意尴尬在脸上,我头也不回离开。

(三)上初二时,我考到了全级第一。班里有一个女生,坐在我旁边,很好学很刻苦。每天只要是课余时间,她会有无数的问题来问我。老师经常表扬她的勤奋好学。有时我正思考题目,她扭过头问我数学题,我说等一会,她非要求我先给她讲。我不好意思再拒绝,就给她先讲。有时我作业忙得实在没时间,她就生气把书摔得“啪啪”响,我惊得心跳加速。只好拍拍她,让她转过头给她讲,自己心情也受很大影响。

有一回,我没考好,正郁闷。她扭过脸问我物理题,笑得像开了花。我知道她进步很大,老师在班里重重表扬了她,我们还给她鼓掌。我看着她的笑脸,想到她平日里若没有问题从来不理我,就冷冷对她说“不会!”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她,她马上变了脸色把书一摔,嘟囔道“有啥了不起!”

后来她不再问我问题,但只要我发出一点响动,她就用我能听得到的声音骂我,那些词很难听,泼妇骂街常用。我第一次听到时,满脸通红,血都往上涌。我不断暗示自己“不是骂我的,不是骂我的”。后来我只要坐到位置上,就能准确听到骂声。她用一只手托着腮,用眼睛斜愣着我,嘴里上下翻飞吐出一个个难听的词语。

我每天坐在她旁边,血流加速,满脸通红,像做了亏心事。我给她写长长的信道歉,说自己伤害了她,要她原谅我。她不搭理我,继续她的谩骂。我实在无法忍受,找班主任请求调位置。老师觉得我俩都是好学生,没必要。我说我俩有点小矛盾,请老师体谅。老师把她调到了第一排,结果我每天一推门,她一抬眼,我就能准确无误接收到她的谩骂。我现在都疑心她有特异功能,她是怎么算准时间和力道,把那些难听的词语送到我耳朵里呢?

我觉得自己要疯了,可是我懦弱,不会撕逼。我第一次哭着把遭遇告诉了我妈,我妈气得火冒三丈,大骂我没出息。后来我妈打听到她的父母,竟然是熟人。我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我去外地上学,又成了她的学姐,她似乎对过去的记忆进行了过滤,几次到寝室找我诉说衷肠,恨不能把我当成知心姐姐。有一天晚上,她可怜巴巴找到我,央求我去陪陪她,她说她寝室的人都回家了,她很难受很孤单。我不去,她给我说的好话有一箩筐,我还是去了(我真为自己害臊)。

她给我准备了新被子,很软和,她要和我躺一头儿聊天,我拒绝了。我俩对头躺着,她似乎一腔赤城,整颗心都敞开给我看。很晚了,她睡着了,很香甜。我跳下床,抱着衣服偷偷跑了!第二天她嗔怪我不辞而别,我说她打呼噜我睡不着,她热情邀请我要常去她寝室玩,我说好,一次也没去。

后来,她几次找我,我都云淡风轻又干脆拒绝了她的邀约。于是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平静。

有些阴影会伴随一生,像暗夜的刺青,渗进骨头,刻在心底。世界很大,人生很长,有些伤害不会一笑而过。我对你微笑,不是因为我大度,而是我有能力选择了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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