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童年，我能想到的詞彙極為匱乏。除了學習，甚至找不到其他事情可以去填塞這段時光。
很小的時候，我的耳邊便充斥著這樣的話語，“爸沒啥本事，這個家以後就靠你了。你得好好讀書，長大才能不受窮”
我並不太懂這些話語的含義，只是單純得覺得，父親的話語裡有著一絲無奈與難過。我點了點頭，應下了。
我的家在農村，上學要走很遠很遠的路。天還沒亮的時候，父親便會起來，為我準備早飯。有時是兩個玉米餅，有時是昨晚剩下的飯。我吃的時候，他就在一邊看著。有時，也會開口說上幾句，內容大多是好好讀書之類。
我知道父親不容易，種著幾畝地，靠著微薄的收入養活著一大家子人。很多次的，我躺在老舊的木板床上，聽著隔壁他翻身的聲音。偶爾，還會有嘆息聲傳來。坐在教室裡，我暗暗對自己說，要好好讀書，長大了好好孝敬父親。
父親不善言語，一家子人圍坐在一起，也都是安安靜靜吃著飯。或許是覺得氣氛壓抑了些，他也會開口說上幾句。不過仍舊是那些熟悉的嘮叨，沒有新意。只是我還小，聽得少些，也不覺得無聊而煩躁。
小學的時光很短暫，好像揹著書包，晃著晃著，就長大了，上中學了。村裡面是沒有中學的，得去距離村子很遠的地方上。在那裡，我是一個很獨特的存在。同學都是縣城的，穿著很多很時尚的衣服。有一次，我聽到同桌說，他那雙運動鞋要七百多元。我不禁咋舌。這樣一大筆錢，父親要賣掉多少玉米啊。
也許是換了新環境不大適應，也許是村裡的小學質量不高，中學的第一次期末考試，我只考了三十多名。拿著成績單，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一直都是忐忑的。我不想讓父親失望，或者，我更害怕他的責罵。不過，那天，父親並沒有多說什麼。他在昏暗的燈光下，捧著我的卷子，看了良久。最後，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摩挲著我的腦袋，說了句，“下次努力”。
於是，我開始更努力地學習。父親說過的，只有這樣才能出人頭地。可是，現實往往不像想象中美好，即使我每天五點鐘起來看書，成績卻依然沒有明顯的改變。我開始害怕回家，害怕聽到父親的嘆息聲。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了高中畢業。
毫無意外得，我的高考依然以失敗告終。看著高考成績，父親問我，以後準備做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未來該怎樣，只是不再想讀書了。聽別人說，都一個三本的大學，要花很多很多錢。我猶豫了很久，鼓足了勇氣，和父親說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父親拒絕了。“上，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學。爹還能行，你就不能不念”，這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很想勸他放棄固執的念頭。可是看著他滿臉的皺紋和眼眸裡的那份期待，我還是忍住了。離家去遠方上學的那天，父親有一次早早得起了床。他做了我最愛吃的飯，然後搬了凳子，坐在我的身邊，看著我一口一口吃完。那一刻，淚水在我的眼眶堆積。我不敢抬頭，我害怕那淚珠滾落下來，讓他傷心。
大學是在一個南方的小城，景色很好。週末，舍友總會邀請我出去玩，不過都被我拒絕了。有時，一個人坐在宿舍裡，總會想起遠方的父親。想起他望子成龍的心，和那張被歲月深深摧殘過的臉龐。再努力一次吧，無論結果怎樣，至少也算個交代。我在心裡勸慰著自己，依舊每天往返於圖書館與宿舍之間。即使我已經愈發感覺到，學習也許真的不適合我。可是我仍舊想嘗試一番，“生活本來就不是事事如意的，學習再苦，還能比父親種地苦麼”，這是父親曾和我說過的話，我一直都未曾忘卻。
只可惜，用了很多力氣去準備的研究生考試，依舊沒有讓我踏入到理想學校的大門。調劑還是上班，又成了擺在我面前的問題。而結果也毫無意外得，選擇了繼續走學習這條道路。記憶猶新的，那年春節，我回家了。看著村裡的小夥伴們都已經工作，無論掙錢多少，也都可以幫襯著父母一把。而寒冬臘月裡，父親還需要自己去地裡收拾些柴火之類。其實我知道，那些枯木值不了幾個錢，可是父親願意。他知道，能省下一個，就能多供我上一天學。
那年的年夜飯，我沒有吃好。滿腦子裡都是父親佝僂的背影，早早便去睡了。醒來，就是大年初一。村裡有走親戚的習慣，父親和我同去。他的身上，還穿著幾年前的舊棉衣，有的地方已經被樹枝劃出了口子。記得自己也曾提出給他買一件新的，可是都被他拒絕了。“能穿就行了，花那閒錢幹啥，留著給你讀書用吧”
記憶裡，這句話他說了很多年。後來，我畢業了，進了一家公司。收入高了，可是父親的身體卻不行了。去了幾趟醫院，他便不肯再去了。“醫生就是為了騙錢，小毛病說成大毛病，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他推脫著。
那個時候，我結了婚，工作也忙，便也沒有太過在意。直到他病重，母親打來電話，我才匆匆趕回去。他已經不行了，躺在床上，瘦削的臉龐，讓人看了，忍不住掉淚。
父親走的那天，我在墳前，坐了很長時間。腦海裡，想著的，還是他年輕時的樣子。其實，我一直沒敢告訴他，在被學業壓榨的時光裡，我的內心有太多埋怨。總以為，有一天可以逃離他的管束，找尋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可是現在，父親沒了，我才明白，有些債，我永遠也還不上了。
那天，村子裡下了很大的雨。遠處，有一個男人，正帶著草帽，在田間忙碌。我看著他，就好像看到了中國千千萬萬個父親。一瞬間，淚水便又沾溼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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