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丨四個童模的一天:日進斗金,“客戶說不行就是不行”

大洋網訊 4月9日,一名杭州女童童模在拍攝時被一名成年女子踢踹。據童模合作商家表示,該女子是女童“妞妞”的媽媽,在拍攝過程中,“妞妞”表現不佳,注意力不集中,情急之下,媽媽便踢踹了她兩下,妞妞向前打了個趔趄。

據商家稱,“妞妞”與多家店鋪合作,接單量大。“女童被踹”一事隨即登上微博熱搜第二。童模的日常究竟為何?記者走訪廣州某攝影基地,跟隨了四名童模,記錄下他們的一天。

Tiffany是廣州童模圈裡一個知名度頗高的中美混血童模。今年八歲的她,已經在圈子裡工作了3年。鏡頭前的Tiffany表現力極強,對於“客戶”所提出的展現要求,她總能快速領會,並不停地變換著眼神和動作。這讓只有八歲的她,看上去彷彿像是一個13、4歲的女孩。

此刻,同樣有著三年工作經歷的童模小俊昊,卻因哭鬧不止而被客戶替換了下來。3歲半的他,無法忍受室外高溫拍攝,先是吵著喝可樂,緊接著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母親軟硬兼施一個小時,卻仍舊無效。

“家長們擠破頭,但並不是長得好看的孩子就適合做童模。”提起俊昊,童模攝影師阿關搖了搖頭,重新將焦點對準了汗流浹背的Tiffany。

相比起大多數同齡的孩子,童模們都早早地理解到了“工作”的含義,甚至有著“日進斗金”的能力。他們走進這個圈子,或出於不同的理由,但唯一相同的是,在每個童模的背後,始終都站著一位家長,期待著孩子能用力生長。

日曬雨淋六小時,

“客戶說不行就是不行”

開拍前一天的凌晨兩三點,Tiffany和媽媽林女士從芝加哥回到了廣州番禺的家中,還沒來得及倒過時差,六個小時後,母女倆便起身,前往海珠區的一個攝影基地進行童裝拍攝。

當天參與拍攝的有四名童模,兩男兩女。其中,Tiffany和Hanus都是混血兒,兩人合作過六次,年齡都在七歲上下;俊昊和伊伊則分別是三歲半及四歲半。受市場因素的影響,童模的指定身高多介於100cm到130cm之間,因而孩子的黃金年齡在三到七歲左右。

童裝拍攝多為反季節。盛夏的廣州,氣溫高達三十六度,穿著長袖風衣的Tiffany,一個小時下來,已滿頭大汗。休息間隙,一陣微風吹過,她眯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對自己說了一句:“心靜自然涼。”對此她早已有自己的把握和解決方案。

“拍外景很辛苦的,日曬雨淋。”林女士說。大多數時候,她站在陰涼處,一點點指導著Tiffany的動作,表情。太陽過於刺眼,Tiffany喜歡皺著眉,為此,媽媽一直在提醒她。

當天下午三點,一直暴曬的天空飄起了小雨。工作人員都撐起了傘,攝影師也披起了雨衣,Tiffany卻依然冒著細雨繼續拍攝,直到工作結束,她竟然沒有抱怨半句。

記者問她:“累嗎?”,Tiffany聳聳肩,露出一個誇張的苦笑:“沒辦法,這是客戶的要求。他們覺得不行就是不行。”對於女兒的“懂事”,Tiffany的媽媽表示非常滿意。她直言,對於廣州盛夏時節的拍攝,有時她自己身處戶外都受不了,但是八歲的女兒卻能做到,這讓她覺得“欣慰”。

誤打誤撞入了行,

一週最多拍七八場

“來,準備一下,換下一套服裝。”在四個孩子中,Tiffany的進度最快,儘管她的長相不算最拔尖,但表現力極好,這是服裝品牌商方煜(化名)第二次和她合作。

在方煜眼中,Tiffany是一名真正“專業”的童模:她知道自己哪個角度最上鏡,閃光燈閃一下就主動換動作,更重要的是,她能快速地調整工作狀態,前一秒她還是一副憊懶的模樣,但當鏡頭舉起來時,她便立馬打起了精神。有時她還會引導自己的小搭檔Hanus。Hanus性格有些叛逆,每當他為陽光太刺眼而苦惱地抱怨時,Tiffany就立馬幫忙想出好幾個造型,來擋住直射的陽光。

但是第一次拍平面時,Tiffany卻是狀況頻出,拍到一半突然嚷嚷著想睡覺。“哪知睡醒之後又不肯拍了”。第二天,林女士就收到信息:Tiffany被換掉了。為了提升她的技能,媽媽給Tiffany報名了走秀培訓班,上了一期課程後,她的童模之路終於慢慢順遂起來,各類廣告、平面、代言應接不暇,最多一天拍兩場,一週能接到八九單。工作強度完全是由Tiffany的媽媽說了算,倘若女兒不願意,她自然有勸解的辦法。

慢慢地,三年理,從第一次拍平面模特只有一張千元代金券到現在,Tiffany通過自己的努力攢下了15萬元——在透露女兒的“收入”時,林女士小心翼翼地打開手機,摁下這個數字。林女士稱,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定期帶女兒去銀行看自己的存款,這樣,“她可以從中體會到‘工作’的意義”。

“像昨天我們剛回到廣州,本來我不希望她接這一單,但是她認為客戶從福建遠道而來,非常有誠意,所以一直堅持。”鏡頭外,林女士用手機給正在拍攝的女兒錄製著小視頻,儘管他們臉上舟車勞頓的疲倦感還未散去,但眼裡卻是閃著光。

一小時收入上千:

童模圈裡也有供求關係

從早上十點到下午五點半,除去化妝、吃飯、午休的時間,採訪當天,Tiffany總共工作了六個小時。這不算工作時長久的一次,曾經,Tiffany試過從早上八點拍到晚上八點,總共換了60套服裝。

“一小時一兩千,這個錢不是那麼好賺的。”童裝品牌的負責人方煜川看著Tiffany和Hanus,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像這種拍攝活動,一般都是四小時起步,有些童模一天賺的錢可能比我們搬一個月的磚還要多。”在一旁負責打光的場景師悄悄對記者說。

但混跡過童模圈的人都知道,對於混血童模來說,一天好幾千可能只能算正常價格。“這個市場上永遠是男模比女模少,混血模特比中模少,越供不應求就越貴。相比之下大部分的模特價格可能更低,一天才幾百塊錢。”

攝影師阿關在童模圈裡待了二十年,他拍攝過最“貴”的一個深圳童模,名叫娜娜,是一名漂亮的中美混血小女孩。“保守估計一年三百萬,最低起價一小時六千,她總會對外面的人說‘我家別墅都是我買的’。”

娜娜從六個月大時便開始做模特,但是如今已經十歲的她,身高卻受到影響,才僅有130cm左右。據童模卡資料顯示,娜娜的工作頻率非常高,經常一天拍三四單,僅平面拍攝,去年娜娜就參與了近九百次。

像娜娜這種全職童模,阿關見過不少。他觀察到,陪童模來拍照的大多是全職媽媽,她們一般沒有自己的事業,陪著孩子到處趕通告,有些發展很好的孩子,父母可能會選擇雙雙辭職,專門陪著孩子接活。

“一個孩子可以養活全家,我不清楚他們的家庭經濟狀況究竟如何,但是那種父母或多或少希望把孩子打造成童星,有的家長可能自己就是幹這一行的。”阿關說。阿關的女兒長得非常可愛,但他稱,拍了那麼多童模之後,他完全不希望女兒接觸這一行。

“出道要趁早”:

男童三個月大時便入行

俊昊的媽媽,曾經從事的就是藝人經紀工作。如今,她已經成為了一名全職太太。

工作的那幾年,俊昊媽媽的手頭上積攢了不少攝影資源,讓孩子進入到這一行,在她看來是佔據天時地利的選擇:空閒的時間、充足的攝影資源,“偏偏孩子又長了一張這麼好看的臉”。

化妝室裡,3歲半的俊昊一邊全神貫注地看著《小豬佩奇》,一邊由著化妝師在他臉上塗抹化妝品。無可否認,在同齡幼童中,俊昊確實算是“高顏值”的一類,大眼睛、長睫毛,高鼻樑,像個洋娃娃。

對於這個漂亮的男孩子而言,化妝已經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為了讓俊昊能安靜下來,媽媽想過不少法子:起初他會對桌上的瓶瓶罐罐充滿好奇,媽媽就給他“生動”描述,比如將“畫眉”形容為“畫毛毛蟲”。漸漸地,俊昊竟對眼影、口紅、鼻影、高光等如數家珍。

但對於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俊昊一無所知,儘管他在尚且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被媽媽帶入到了這個行業。他非常疑惑,為什麼媽媽總會扯著他到處“影像”——8月15日、16日,俊昊曾連續兩天在深圳參與拍攝;20號,俊昊還有一場拍攝。

“出道要趁早”,俊昊媽媽深諳這條法則。

作為一名“經紀人”,俊昊媽媽無疑是專業的。她非常懂得如何避開這個圈子裡的“坑”:“就拿拍童模卡來說,市面上的價格收費非常混亂,幾百到上千不等。“如果你去找外面的攝影師,他們可能會瞄準家長們想要打造童星的心理,一張童模卡就收費五千。有的經紀公司,會以包裝童星為由和家長簽約,但是簽約後的價格、工作量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換人風波:

“不是長得好看就能做童模”

為了培養孩子,俊昊媽媽給孩子報名了佛山的一家走秀培訓班,課程費與普通的興趣班相差無幾,一小時兩百塊左右。她希望有一天,孩子也能成為鏡頭裡上最閃光的那一個。

可是俊昊顯然對拍照表現出不適。周圍炎熱聒噪的環境,讓他非常不耐煩,從十點到十一點半,俊昊哭鬧不止,阿關的拍攝也因此中斷了無數次。媽媽試圖用可樂、泡泡機、錄音機等輪番分散他的注意力,統統失效;直到他穿著品牌方的服裝遍地打滾時,媽媽終於開口斥責了他——瞬時間,俊昊的哭聲分貝達到了最高值。

“換人換人!”最終,負責人方煜揮了揮手,臉上流露出無可奈何。拍攝現場,頂著烈日工作的人有十多個,誰都不會因為其中一環而拖延進度。

被換掉的俊昊抱起了可樂,慢慢平靜,他終於可以逃離這次拍攝。“但他只是比較難控制,開心了就會拍。”俊昊媽媽這樣說。她不太想放棄,並稱等孩子大一點了,她計劃帶俊昊去廣州好一點的培訓機構進行學習,“再磨磨性子”。

像這種突然換人的狀況,方煜川經常遇到。最無奈的一次,是一位小男孩在拍攝了三天視頻廣告後,突然被爸爸帶走。“當時帶孩子來的是媽媽,但爸爸得知情況後非常生氣,直接來到現場對著媽媽吼:我們家缺錢嗎!”為此,方煜只好重新找來身高相當的童模拍攝後續,再花15萬處理前面的鏡頭。

“家長們擠破了頭,想要望子成龍,但並不是長得好看的孩子就適合做童模。”阿關說,他見過太多家長,興沖沖而來,失望而歸。

童模們的真心話

Hanus:我從來沒放棄我的夢想

拍完照,已臨近六點。Tiffany和搭檔Hanus偷偷商量著,抓住暑假的尾巴一起去游泳——去年,Hanus跟著媽媽移民去了英國,這次是他回國後的第一次拍攝,也可能是他最後一次拍攝。

Hanus很高興,自己馬上要脫離童模圈了。對他來說,這份“工作”儘管簡單,但並不開心,“拍照的時候,他們一直讓我收肚子,可是我本來就有肚子啊!”他總會和攝影師產生衝突,媽媽也因此訓斥了他好多次。

“但是我從來沒放棄我的夢想,我一直在追求我的夢想。”記者用一塊披薩,交換了Hanus的一句真心話。他說,他想成為C.Ronaldo (羅納爾多),等他下個月回到英國,他準備好好練習踢球,爭取進世界盃。

下個月,Hanus將跟隨父母回到英國。不管是對童模來說,還是對童模家長來說,未來都是未知的。

Tiffany:我想成為製作並賣冰淇淋的人

今年九月,在祈福新村讀小學的Tiffany也將升入二年級,每週一到週五,除了上課,Tiffany還需要參加架子鼓培訓班。林女士稱,三年的童模生涯,提升了孩子不少自信,“所以現在就以發展興趣愛好為主”。

如今,林女士開始有意減少女兒的拍攝頻率,但每週末Tiffany仍會有兩場拍攝,一個月大約拍七到八次。林女士認為,孩子在這一方面有天賦,但和大多數中國家長一樣,她更看重Tiffany的學習。“不想給她請太多假,如果孩子在學校學習不好,是會影響到她的自信心。”

上個學期末,Tiffany拿到了數學滿分、語文99.5的好成績,看到女兒的獎狀時,她覺得很欣慰。

Tiffany的媽媽說,她非常希望小孩長大了能做一些與美有關的事業,“當然是屬於走高水準路線的那種。”不過,Tiffany的願望倒是與美沒什麼關係,因為工作原因,時常被媽媽控制飲食的她,迫切地想擁有一臺冰淇淋車,“我想成為製作並賣冰淇淋的人”。

伊伊:想成為一條美人魚

只有4歲的伊伊,是唯一一個真心喜歡拍照的孩子,準確說,她更喜歡看照片中穿著各式各樣漂亮公主裙的自己。

儘管伊伊對世界的認知還停留在懵懂狀態,但對於美她卻非常執著:吃泡麵的時候,她會從始至終盯著鏡子中的自己,觀察自己的儀態;她不願意別人叫她“小寶寶”,而是應該稱“小仙女”;她最喜歡的卡通人物是美羊羊,“因為有一個‘美’字”,所以她的願望是擁有一條美人魚的尾巴。

伊伊的家庭條件不算太寬裕,她還有一位8歲的姐姐和一個6歲的哥哥,如今都在讀小學。伊伊的媽媽說,看到妹妹報名了走秀班,姐姐非常羨慕,但是帶姐姐試過兩次之後,她認為妹妹的天賦確實更高。

如今,媽媽陪著伊伊四處跑攝影通告,她將大部分的“寶”都壓在了這個最小的女兒身上。看著這群工作後曬黑了一圈的孩子,有時她也想打退堂鼓,“但是必須克服!在這一行裡,家長不強大,孩子怎麼可能強大得了。”

記者手記

據記者查詢,僅8月份,除了中國首席兒童模特大賽、2018新絲路兒童模特大賽、2018CMTC國際少兒模特表演大賽等大型童模比賽之外,各類小型童模秀也層出不窮。其中,僅中國首席兒童模特大賽,海選人數就超過了15萬。

與此同時,每年暑假,各大童模培訓機構的走秀班、模特班也開始秋季招生,這些培訓班價格從上千到數十萬不等,針對的年齡段也不同:3歲及以下幼童的“萌萌班”、4-7歲的“小童班”、7-12歲的“中童班”,以及12歲以上的“青少年班”。據廣州某兒童攝影機構負責人悠悠透露,她所在的機構,在廣州就擁有兩千多個童模資源。

“童模熱”的背後,既有商家及品牌宣傳合理的剛性需求的推動,也與家長的心態有關,而當下氾濫的少兒模特比賽、童模走秀等,更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每年通過比賽、走秀入行的小孩數以萬計,但是最後能成為專業童模的卻是極少數。”攝影師阿關說:“成名不等於成才。總之我不會讓我的孩子進這一行。”

文、圖/廣報全媒體記者程依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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