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金失業潮洶湧而來,P2P、現金貸行業覆滅性的演變讓更多失業人群湧入求職大軍。
去年11月從一家上市互金機構離職後,肖白也成了其中一員,最近一週,他已經投出了50多份簡歷,但幾乎石沉大海。
“沒有收入的日子真難受。”因為離職後忙著考駕照,肖白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工作,但他才發現,今年的行情竟然這麼差。
除了和肖白一樣努力的求職者,另一批互金失業人群看透了其中艱辛,選擇了下海加入“714”的行列,進行最後的狂歡。
趕上了315前最後一波紅利的“幸運兒”收穫頗豐,有人靠撮合超利貸和流量平臺,一週就掙下近20萬元,也有運氣不好的後來者闖入接盤,損失慘重。
互金的失業潮裹挾著失守的慾望,但也有人固執地恪守理想。
“我就是死,也不吃高利貸的飯。”已經失業整整一個月的莫會林,談到國內某些知名互金機構打著普惠金融的幌子做著高利貸的行為時,依然嗤之以鼻。
從2009到2019,消費金融誕生了整整10年。
太多人見證了這轟轟烈烈的10年,停留的、掙扎的、離開的,都寫下了他們職業生涯中值得紀念的一章。
熱血男孩離開了他初戀般的公司
吳飛已經是在互金行業中第二次失業了。
四年之前,他第一次跨進這個行業的時候,剛剛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重創。
他剛因為受騙結束了在一個五線小城市的巔峰時刻,從畢業後月入4、5萬元的得意人生,跌落到人生低谷。
負債,失戀,無心工作。把身上僅剩的7萬元給了分手的女朋友以後,他開始了長達幾個月的沉淪,直到周遭的壓力逼迫他來到一個更大的城市找工作。
在“互聯網+”開始流行起來的大城市,他並沒有足夠的經驗和優勢,去找到合適的工作。
“什麼公司都找,什麼公司都去面試,找了一個多月心態就崩了。”吳飛說,後來兜兜轉轉大半年,他嘗試過所有的可能性,像大多數失業者一樣,經歷了從自信到懷疑,到焦慮,再到崩潰的階段。
沒錢到極點的時候,他甚至不得不開口求前女友幫忙,在她和室友合租屋裡睡了整整3個月的沙發。
直到他看到一家深耕場景的互金公司正在招聘市場人員。那是在2015年,“信用卡代償”、“大學生貸款”都是讓他眼前一亮的新鮮名詞。
面試以後,他寫了一篇上萬字的消費金融市場調查報告,等了整整半個月,才接到這個公司的電話,問他能否儘快去總部報道。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吳飛的眼眶裡的淚水無法控制地開始打轉。接到這個電話之前,他幾乎已經喪失了在這個城市留下的最後希望。
太多次的否定和毫無回應之後,這個符合他一切期待的互金公司點燃了全新的希望。
他永遠記得第一天去公司報到的情景:在公司外的走廊上,幾個人靠著牆在抽菸,他們身上穿著毫不講究的鮮豔背心和大花褲衩,腳上趿著拖鞋,接待他的領導走過去指著其中一個人介紹道,這是我們的CEO。
“我太喜歡那樣的調性了,那就是一群傳統銀行出來的零售金融老兵,看不慣冷冰冰的傳統金融機構和傳統信貸產品,就想為年輕人做有溫度的消金產品。”那個團隊和他們的創業情懷,激起了吳飛的一腔熱血,讓他下定決心要為公司賣命。
從總部回去的路上,他暗自發誓,一定要讓所有人看到他們公司的產品。
正式工作的第一週,他以全公司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第一個商戶的落地,推動了線下消金場景的受託支付業務。
“後來我做到了,我們做到了。”兩年多後,這家公司已經在互金領域小有名氣,但團隊不斷更替,工作理念衝突,吳飛不得不離開。
在他心裡,這家公司對他來說,就像一個男孩子的初戀一樣。
他手機裡至今珍藏著一張照片,是他自己背對著鏡頭站立並努力伸開四肢,像是要擁抱對面的那堵牆,又像要擁抱當初的夢想。
牆上正上方,印著一家公司的LOGO,以及在消金行業內家喻戶曉的品牌名字。
那是一年多以前,他離開的公司時候拍下的照片。現實讓他與“初戀”分道揚鑣,但那份熱血和初心卻得以在心中珍藏。
後來他去了第二個互金平臺,一家龐大的實業集團的金融部門。但這裡沒有了曾經的情懷,上上下下都只追求KPI。
“束縛太多,力不從心。”他總結。今年初,他所在的這條業務線被公司毫無理由地砍掉後,他再次選擇了失業。
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輕易被一份工作圍困的青年,四年磨礪,他早已懂得生存之道。
就在今年315前夕,還沒有找到新工作的吳飛,和三兩個兄弟聯手撮合超利貸和流量平臺,一個星期就掙下近20萬元。
只是,說到這裡時,吳飛的臉上沒有什麼迷失感和興奮感。
“我不排斥掙錢,但這對我沒有任何提升。”他心裡很清楚,他還是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進入一家更合適的消金企業,繼續完成他的理想。
一週投出50封簡歷,居然沒看到水花
當然,很多人沒有吳飛這樣的幸運。
比如前不久同樣在失業之後加入“714”行列的攀石。
“行情太差了,沒辦法。”和很多人一樣,“行情太差”四個字形容了他職業生涯的劇變。
攀石的前東家是一家有上市公司背景的P2P,在他下海開始做“714”業務之前,一直試圖和公司一起撐過兌付危機,直到今年初他的名字也出現在公司的裁員名單中。
做慣了“老實人”的攀石是技術出身,或許是保守和剋制,讓他再三糾結,經過很長時間準備才真正入場。
“春節開始,我們基本就做少量老客戶,2月份想衝點量,結果3月回款不行了,血虧一波。”
攀石回憶,他們放款有小貸通道,回款有催收執照,但正是過分的謹小慎微,讓他失去了最好的時機大殺四方。
315對超利貸的“趕盡殺絕”,讓他真正停止了手中所有的工作,開始觀望。
“顛沛流離,食不果腹。”攀石用了八個字來調侃自己的處境。
同樣在P2P雷潮下失業的還有上海的一位Z小姐。最近5年她經歷了兩家P2P,已經不想留在這個行業。
Z小姐在擔任融資崗期間,嘗夠了履步維艱的滋味。“資方一看是P2P,就說‘你們公司還存在呢’或者‘你們公司還沒死啊’。”
“以前跳槽很容易,投了簡歷就很快有面試機會,”但近半個月來,她收到的面試邀請寥寥無幾,深感互金人才市場的低迷。
讓Z小姐哭笑不得的是,唯一一次面試,面試官卻問她能不能接受延發工資,還坦言公司目前拖欠稅款、負面新聞纏身。
去年11月主動從一家上市互金離職的肖白,顯然也沒想到行情如此之差。他最近一週才開始認真投遞簡歷,50餘份簡歷砸下去,居然沒看到水花。
離職之前,公司重金投入的場景金融業務做得並不理想,每年實際的成單數量只有負責人的豪言壯語定下那個目標的五分之一。
“公司一意孤行,走別人已經試錯的路,我們底下打仗的給上面反饋問題,沒有用。”肖白談到他在團隊中遇到的困惑。
緊接著,公司從場景金融又轉戰新項目,要求員工發動親戚朋友註冊新平臺,成了他辭職的導火索。
“離職的時候挺爽的,”肖白坦誠地講,他對這家互金公司並沒有太深的感情。
可積累了不到兩年的工作經驗,肖白正處在“校招太老,社招太嫩”的尷尬境地。
這一次找工作,從自信滿滿到消磨銳氣,再到迷茫自卑、理性規劃,他的求職心態早已不如當初走出校園時那般輕鬆。
“互金行業的高層人才需求驟減,”一位專注金融領域的獵頭表示,當下正是人多機會少的時候。
針對很多有過P2P從業經歷的人員,尤其是中高層人員,招聘人才的金融機構態度則更加敏感、謹慎。
據他了解,同類獵頭機構的金融類業務成單量同比去年一季度都有明顯下滑。
行業大勢壓來,在現實生活與輿論的圍困之下,奔波在路上的互金求職者們,共同經歷著相似的心路歷程:
失落,焦慮,掙扎,崩潰,再振作。
儘管現實和他們想得不一樣,但人生總要重新出發。
他成了理想的信徒,卻又被現實欺騙
“我就是死,也不吃他們的飯。”莫會林已經失業整整一個月,還是看不慣有些“掛羊頭賣狗肉”的高利貸企業。
這一個月他投出去30多份簡歷,還沒有得到那份想要的offer。
莫會林近乎固執地維持著一條剛性的標準,絕對不碰他黑名單裡的互金企業。“十鬥米也不折腰。”
他知道金融並不是要做慈善,借貸一定是個可持續的商業行為才能維持。但魚龍混雜的互金行業,跟他最初的理想之地並不一樣。
“一家好的公司需要盈利,一份偉大的事業需要使命感:我們正在改變著歷史,如果把命運比作沉睡的奴隸,那麼我們都將踏上一條苦難的征程,這條路上也許滿布荊棘, 然而我們的苦難,也許正是為了向某個不知名的人傳遞希望。”
幾年前,他進入第一家互金公司的時候寫下這樣的心得體會,字裡行間都帶著厚重使命感,對於公司做普惠金融的目標深信不疑。
“我們國家目前需要一個能夠真正能為低收入者服務的金融機構,”他當初認為,只要按照正確的路線和方法走,那這家金融機構終會成功。
現實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後來他才發現,他陷入了一個美麗的騙局。
他所在的公司,和那些以普惠之名行敲骨吸髓之實的高利貸機構其實並無兩樣。
在綜合年化費率最高達到800%的貸款產品面前,他再也無法被那些天花亂墜的說辭所說服。
從堅定到懷疑,他的內心充斥著難過,不安。彼時,那家現金貸公司已然在國內名聲大噪,可他已心生離意。
後來,他去到第二家國企背景的金融機構,整個現金貸行業都伴隨著141號文的下發進入了下坡路,前東家最終沒有按照理想中的正確道路走向成功,而現東家也因為逾期飆升,在這個要看核心競爭力的互金時代裡搖搖欲墜。
“我得找個命硬的公司,”他調侃自己是條專克公司的“錦鯉”,雖然每天都能接到4、5個獵頭的電話,但他也還沒在這場雙向選擇中看到下一個偉大的機遇。
職業生涯遭受挫折的莫會林,依然看好消費金融的未來。他覺得在中國,消費支付佔GDP的比例還太少,前路可期。
“10年了,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莫會林感慨,轉眼消費金融竟然已有十年光景。
行業還在大浪淘沙,理想和現實仍在碰撞,他在其中失業、失戀、失去燈紅酒綠的生活帶來的片刻歡愉。
“當村頭的二狗用現金借款為翠花買了臺vivo,讓彼此感情更加緊密,在那個時候,我們這些從業者所感受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是屬於千百萬享受著普惠金融服務的勞苦大眾。 ”
這個講出來就會被大多數人嘲笑的職業理想,屬於莫會林,也屬於在互聯網金融的歷史長河中擁有過片刻夢想的每個人。
不管他們是咬牙堅持,堅守情懷分毫不肯退讓;還是中庸而立,努力維持著慾望與夢想的天平;還是隨波逐流,妥協於現實的紙醉金迷。
多年以後,莫會林應該都不會忘記,有一個18歲的青年在日記中寫道:
“我說過,我會為人民的事業而奮鬥終生。 ”
( 謹獻給十年間用熱血澆灌過理想的消金從業者,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名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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