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天空中飘洒着稠密的细雨,绵软的风从杨柳梢头吹来,轻轻地拂拭着水村山郭的宁静明丽;牛背上的牧童短笛明亮而悠扬,飘荡在满眼凄迷的绿色中;孤独的乌篷船停泊在古老的枫桥下,倾听千年不变的钟声;望江楼上的美丽女子红袖飞舞,召唤着万千征帆中一颗颗漂泊的心——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公元822年,五十一岁的白居易上疏唐穆宗论河北用兵事,不予采纳。有感于国政日非,朋党倾轧,战乱频起,民生益困,乃求外任,出任杭州刺史。白居易在任上两年间,挖井修堤,政绩斐然。然而,白居易留给杭州最宝贵的财富,不是他的政绩,而是那些清新优美脍炙人口的诗句: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 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钱塘湖春行》)

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碧毯线头抽早稻, 青罗裙带展新蒲。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春题湖上》)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白居易为杭州西湖写下了世上最美的诗,杭州西湖也因此成为天下最美的湖。西湖的美,是典型的江南之美,美丽的西湖,是江南的象征符号。白居易徜徉于江南的绿水青山之间,疲惫的身心得以稍稍歇息,失意与烦恼得以暂且忘却。江南好,江南美,江南少纷扰,江南可忘忧。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公元825年,白居易再一次来到江南,任职苏州刺史,只干了一年多,因患眼疾日久,不能视事,遂免职。不久,与刘禹锡结伴归洛阳,结束了他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江南之行。此后,除了短期在长安任官并居留之外,自公元829年起,白居易一直在洛阳居住,直至公元846年去世。晚年的白居易回忆他的江南之行,写下著名的《忆江南》三首: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吴娃与苏小们的青春笑靥,春日明媚阳光下的拂堤杨柳,踏着浅浅春草归来的马蹄声,荷花深处飘荡的采莲曲,平湖秋月的明净澄澈,钱江怒潮的变幻奇谲······江南是白居易永不褪色的记忆。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中唐文人的“忆江南”,到了花间词人那里,转变成了“梦江南”。晚唐五代的战乱与割据,使得偏安一隅的江南,在当时的文人眼中,变得更为遥远,更加可望而不可即,江南的绮丽宁静,江南的温馨浪漫,大概只能在梦中寻找了: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

楼上寝,残月下帘旌。梦见秣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

晚唐文人皇甫松这两首意境朦胧悠远的《梦江南》,道出了当时知识分子“梦江南”的现实。避世独立的皇甫松是江南人,他的“梦”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惆怅与迷茫。关山迢递,江湖险恶,故乡是回不去了,再也听不到清新优美的采莲曲,再也见不到天真娇憨的采莲小姑,那葱翠妩媚的连绵春山,碧波荡漾的纵横河泊,绿林深处传出的婉转莺声,寻常巷陌微风中轻飏的沽酒青旗,杏花春雨天,清明出游时……已成为渐行渐远的斑斓记忆,江南的万种风情,只能装饰他旖旎的梦。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风流才子温庭筠梦中的江南,自然与女子有关。渴望爱情的女子,江楼守望的女子,为爱而恨极而肠断的女子,他的《梦江南》也不例外: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江南好,江南美,江南有七色的香梦,江南有永恒的相思。江南有“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菩萨蛮》)的温柔,有“吴宫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唐小江曲”(《苏小小歌》)的多情,有“试逐渔舟看雪浪,几多江燕荇花开”(《送卢处士游吴越》)的美丽。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忆江南”的词牌最早名《谢秋娘》,系唐相李德裕为悼亡姬谢秋娘所作,后几经演变成了“望江南”。与“梦江南”相比,“望江南”多了一番凄凉与无奈,对作为阶下囚的“江南国主”李煜来说,“望江南”三字更具悲剧意义: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在“违命侯”李煜生命的最后几年中,江南曾经无数次地在他的梦中出现:“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子夜歌》);“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浪淘沙》),江南的风花雪月,已经成为痛苦的记忆,昔日的欢乐,只能在梦魂中回味。有多少风流快活,就有多少憾恨,就有多少血泪!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关山重重,江南是不可能用眼睛望得到的,他只能用他的心去“望”,去感受,去触摸。在他被宋太宗赵光义用“牵机药”毒杀之前的三年间,“望江南”是陪伴他度过“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的囚徒生涯的每天“功课”。秦淮月色,石城涛声,王谢衣冠,江东子弟……江南的一切,无时不在他的想望之中。他在想望中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角色转换——从一个窝囊的亡国之君,变为词王国中无可争议的帝王,使“李后主”这个悲剧性的名字放射出万丈光芒,照亮了千年历史的时空隧道。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李煜终于以他的眼泪与悲惨故事,给绮丽的江南镀上了一层悲剧色彩,从此以后,“望江南”所包容的悔恨痛苦,与江南的繁华富丽,永远地纠缠在了一起,江南,再也不是一个令人轻松愉快的概念。从此以后,我们必须面对江南的沉重与痛楚。

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遥远的江南,烟雨凄迷的江南,梅熟时节的潇潇夜雨,泊岸江船中传出的袅袅笛声,驿边桥畔随风飘来的悄悄人语,灿若云霞的烂漫桃花,飘飞如雪的漫天柳絮,双髻少女吹奏的笙乐,在月光下缓缓地流淌……江南,永远是中国文人一个温柔绮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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