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故事:闺楼惊情

件棘手的命案。前任没有审结,只得向林大人交代清楚,请他继续审讯。

该案发生在五个月前。一天,家住施家坪的施富贵的三女儿玉珍眼看就要出嫁,却突然被人杀死在床上。这个女孩不仅家里人都夸她,施家坪里的老老少少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年纪大的都时常得到她的帮助,年纪小的都喜欢跟她一起玩,只要有她在,小伙伴就不会打架争吵。虽说这两年她大了,难得出家门,可小朋友们也还想着她,不料她竟死得这么惨。目睹玉珍遗容,全家悲痛欲绝,全村震惊伤心,整个施家坪哭声震天,传出好几里路去。

玉珍未婚夫的父亲齐明礼是施家的表亲,时常来往,得知丧讯也赶来了。他原是个吆五喝六的人,一来就把六神无主的施家人支使得团团转,他喝令施家婢女仆人不准擅自移动客人房间里的东西,将玉珍房里守灵的人全都赶了出去。他还在客堂里指手划脚,派一拨人去准备后事,一拨人去报官,还少不了一边责备亲家管束不严,一边询问案发详细经过,一边胡乱作些推测,真是忙碌得很。

那韩城知县和仁得报后即来验尸,验得刀伤咽喉,气管食管全被切断,估计当场就咽了气。他还检查了门户屋顶,没有发现半点痕迹。县官和仁当即下令死者家属买棺成殓,听候缉查凶犯的结果。

这时齐明礼沉不住气了,踏上前去请求搜查各人的卧室,和仁没有办法,只得下令到各个房间里去严密搜查。结果在施家二媳妇英姑随嫁丫头小柳的枕边搜得一封信,上边称呼是小柳姐,下边光署一个“齐”字,并无名字,那信上写道:

“你家耳目众多,我们的事以后慢慢商量,请你早晚留神!将来我与英姐决不辜负你。玉珍面前决不可轻易泄漏。”

和仁得到了这封信,便以为是谋杀证据,传给大家看,大家都瞠目而视,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那齐明礼原是最爱出头露面的人,这时也因信上有个“齐”字缩在了后面。和仁把信拿给小柳看,小柳大字不识一个,根本不知上面写些什么,说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仁当即在施家设立公堂,提英姑、小柳上前,追问两人信中的内容。小柳连连呼冤,英姑也跟着叫屈,和仁一向办案快刀斩乱麻,如今自以为胸有成竹,哪里肯怜悯她们,所以从下午到深夜一连审问了好几次,还动了刑。他有施家孝敬酒菜,眼看可以马上结案,自然精神抖擞,英姑和小柳则别说是刑讯受不了,光是翻来覆去地追问也折磨得她们精疲力尽,所以只得含含糊糊承认了杀人。和仁好不得意,当即结案:断英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惧怕小姑泄露出去,因此谋杀小姑灭口;小柳是从犯,都该当死罪。他判决以后觉得一天就办了一件大案,心里十分舒畅,因此拍拍屁股就打道回衙去睡大觉了。

后来英姑的父亲不服,亲自到臬台衙门上诉,但当时官官相护,臬司虽说肚里明白和仁有草菅人命的嫌疑,却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维持了原判。这桩案子直到快要秋后处决时才又翻了出来,原来那和仁因征粮之事不力而被撤职,而官场的惯例后任照例要揭一揭前任之短的,更何况和仁办这桩案件确有稀里糊涂的地方。后任代理知县赵文焕重行审判,他从那封信上的“齐”字着手,密派差役去把玉珍的未婚夫齐文耀提来审讯。齐文耀一口抵赖,后来又传施家二儿子施斌前来与他对质,这才照实招供。原来齐文耀这个人十分轻浮,而且常常信口开河,他对漂亮的女孩子见一个爱一个,随意献殷勤,有时还动手动脚,随口许愿。他因为跟施家原属亲戚,时常来往,见小柳娇小玲珑,便看上了眼,时常背着人跟小柳纠缠不清,施斌虽亲眼看见,却没有声张,直到这次传讯他才供了出来。赵文焕以为案子有了眉目,再去审讯齐文耀,齐见命案要落到他头上,慌忙辩解说:“那封信是别人冒名写的,大人不信,尽管对证笔迹,我实在是毫不知情,玉珍品貌双全,我能娶到这样的妻子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去谋杀她呢?小人实在是冤枉。”

“不要多说,快对笔迹。”赵文焕下令给他纸笔,他拿起笔来数十字一挥而就。赵文焕拿到他呈上来的纸仔细察看,笔迹果然并不符合,这下可难倒了赵文焕,不知下一步再怎么审下去。他只得下令将人犯暂行收监,一面呈文给上级,请求暂缓处决。这下案子又拖了好些日子,直到林则徐前来接任。

林大人接案后,仔细阅读了这件案子的全部档案,也悉心辨认了笔迹,发现齐文耀的笔迹果然跟那封信上的不一样。他又把案犯提来一一审讯,这些人各说各的,根本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林则徐又重审施斌,问:“你对这件案子如何看法?”

“回大人,小人确实莫名其妙。”

“你看信上有‘齐’字署名,会不会是齐文耀?”

“既然对过笔迹,想来未必是他。”

“有一点我弄不明白,你既然知道齐文耀跟小柳有瓜葛,当初为什么不声张呢?”

施斌迟疑了一下回答道:“考虑到我家的名声,考虑到玉珍难做人。”

“你有没有阻止过他们呢?”

“这……劝也是劝过几次的。”

“是嘛?林则徐沉吟一会儿,又说:“好吧,你且下去,好好想想,不要对本官有所隐瞒,英姑是你老婆,你总不见得要让她蒙受死罪吧?玉珍是你妹子,她的冤死总也要弄清吧?”

第二天林则徐把经常出入施家的人都传到堂上,命他们都照那封信的内容抄录一份。只有确证目不识丁者才能免去抄录。林则徐收上来仔细审阅,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这时施斌也在堂上,林则徐命令他也抄录一份。谁知施斌辩驳道:“死者是小人的胞妹,为什么要我对笔迹呢?”

林则徐见他不肯写,顿时生了疑心,便喝道:“你不对笔迹,将来怎么让凶手心服口服呢?快快写来。”

施斌不得已,抄录了一份呈了上来。林大人一看,尽管笔迹有故意掩饰的地方,但笔锋是瞒不过人的,竟然跟那封信上一模一样。

林则徐把惊堂木一拍,大声说道:“笔迹

中篇故事:闺楼惊情

施斌连连摆手,声嘶力竭地辩解道:“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谋杀胞妹呢?就算笔迹相符,信是我写的,也跟我妹子被杀一点关系也没有。”

“谁说你就是凶手,不过你隐瞒了重要的情况。你说你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信?为什么要署上‘齐’姓?”

施斌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不说也自会有人替你说的。”

林大人命令将施斌带过一旁,又提齐文耀到案前问道:“那封信不是你亲笔,为什么要署上你的姓?你想开脱杀人的嫌疑,就老老实实供出实情来。”

“青天大老爷在上,那封信实际上是施斌给我的,让我转交给小柳,然后再拿去给英姑看的。据他说因为英姑相貌丑陋,打算把她休掉另外再娶一个如意的妻子,但是英姑很贤惠,没有赶她走的把柄,所以想用这封信来给她安上一个不规矩的罪名,好把她赶出施家。因为英姑目不识丁,必然去找他读信,那时他便可以大做文章。”

“我知道了,因为他手里捏着你的把柄,你不肯给他干这件事,他便要把你和小柳的事张扬出去。”

“对,我是没有办法才把信转给了小柳。不知小柳为什么没有交给英姑,却还藏在枕头之下?至于玉珍被杀之事,我确实一点也不知情。小人尽管行为有不够检点的地方,喜欢玉珍也是实情。”

这下林则徐可犯了难,这桩案子惟一的线索追查的结果一无所获。但林则徐冥思苦想后觉得案情尽管离奇,却总还离不了奸杀和怒杀两种可能。会不会玉珍另有见不得人的事,或者另有什么冤家对头。

于是他又传讯男女佣人和施家坪的一些乡亲。他先问齐文耀和小柳的事,大家都说确实看见过他们两人混在一起。林则徐又问:“被杀的小姐平日为人如何,有没有跟男人来往的事?”

传讯的结果一个个都说:“玉珍是百里挑一的好闺女,长得俊且不说,心灵手巧为人和善,哪个不夸,莫说不相干的男人,就是瞧见姑爷上门也都故意回避的,至于冤家那就更没有了,谁会恨这样仙女般的小姐呢?老天爷不长眼睛,竟让她死得这般惨。青天大老爷一定要替她伸冤。”

林则徐挥手让他们退去,然后特地又坐轿子到施家坪去踏看。施家依然把玉珍的房间空关在哪儿,房里当然再无痕迹可查。林则徐又看了看门窗。那间屋只有一扇门,门外有个走廊,走廊的那头便是她父母的房间,走廊的另一头有一道楼梯通上面的露台,据说露台门是大热天纳凉或晾晒被褥时才开启,平时都是上锁的,出事的那天也上着锁。玉珍房里的窗子望出去是一片竹林。林则徐令人将露台门打开,踏上去一看,只见对面是一堵墙,相隔并不太远,不过跨过来还是不可能的。他朝露台另一头一看,跟玉珍窗里一样,望见的也是那片竹林,他再探头一看,玉珍的窗子就在下面,踩着气窗的横档爬下去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因为露台的栏杆比房墙稍让进去一些,不探出头去看不到这扇窗户。大概房主人也未必发现这个不谨慎的地方。

“你家邻居是个什么人家?”

“是一个寡妇人家,那寡妇四十多岁,丈夫死的时候发过疯,后来病是好了,不过难得出来,见人也不说话,眼睛直直的挺怕人。她家只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不过有这样一个母亲,谁敢提亲?再有家财也不敢啊。”

“她家还有什么人?”

“就两个老婆子,都是那寡妇的陪嫁丫头。”

林则徐仿佛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回到衙门,又提审齐文耀说:“本官原以为此案是奸杀,但经查实玉珍行为端正,不与男人接触,因此断定必是妒杀,你行为不检点,据说见一个姑娘爱一个姑娘,胡乱搭讪,胡乱许愿。你说,除了小柳,你还跟谁纠缠不清过?”

齐文耀供道:“一般我都是逢场作戏,并不认真。倒是跟玉珍家的邻居曲美红有过真情,只因她母亲是个疯子,有碍我与她结亲,所以后来婉言推辞了,她当时大哭一场回屋去了,以后再也没有往来了。”

林则徐点头,令差役提曲美红及两个老婆子到案。曲美红当堂泣不成声,林则徐见她果然花容月貌,只是身体十分单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便且不去问她,问那两个老婆子,证实齐文耀确实许过要娶小姐的愿。林则徐心中有了底,便问曲大娘在案发时有何异常的表现?两个老婆子都说日常她都关在屋里,吃饭才出来一会儿,有时候到院子里冲着墙头发呆。

“曲大娘知不知道女儿的事?”

“知道,她还高兴过一阵子呢!”

“你家有没有一架长梯?”

“有,那是摘果子用的,搁在院墙上。”

林则徐急忙抽一根竹签,刚要下令去把曲大娘提来到案,差役前来报告说邻居发现曲大娘已上吊自杀身亡,她留下了一封信。林则徐抖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青天大老爷,妇人一念之差,杀了玉珍。我因女儿命苦,无法与齐文耀成亲而移恨玉珍,才深夜越墙用竹梯爬到露台,翻窗进入玉珍房中,乘她睡熟将她杀死的。她家房子原属我家产业,所以我对她家门窗了如指掌。妇人该当死罪,但与女儿并不相干,望老爷格外关照。曲氏绝笔。”

林则徐读罢叹息一番,当即判英姑、小柳无罪开释,施斌、齐文耀行为不检,各责手心二百,命家长领回严加管束。曲大娘已自杀身亡,不再论罪,仅结案上报。那曲美红孤苦伶仃,林大人特地为她找了个好人家,也有了一个完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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