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於世多多少少會面對各種誘惑,權利、財富、美人、生命……

【引】

人活於世多多少少會面對各種誘惑,權利、財富、美人、生命……林林總總。然而天道酬勤,若一切來得太快太輕鬆,只會令人紅了眼,黑了心,甚至迷失了自己……

【午夜郵包】

天色已經全黑,胡珂伸長了脖子朝街面上望去,外面格外安靜,因為沒有月光所以更顯冷清,只有遠處電線杆上掛著那盞四十瓦的舊燈泡,在夜風中搖曳著,這個鐘點已經很少有人在街上走動了。

“應該沒人來買東西了。”胡珂打了個呵欠,這是間小副食店,店面大概也就十來個平方米,進店後一眼望去,三面牆壁邊貨櫃上的東西倒是五花八門,從小孩子的零食、玩具、書本文具,到生活用的鹽巴、味精、洗衣粉、醬油,再到香菸、方便麵……賣的都是人們日常所需的東西,胡珂便是這間副食店的店主。

在這個臨近山區的小鎮裡,胡珂快三十了也沒娶妻安家,唯有守著這間父輩留下來的副食店,所以他常常自嘲“自己就是一輩子勞累的命”。

盤點好貨物,胡珂臉上的表情輕鬆了許多,今天的生意還算不錯,如果每天都像這樣就好了,說不定過年還能找媒婆給說房媳婦。他揚著嘴角一邊幻想著以後的生活,一邊安上木門板,剛把大門反鎖好,還沒轉背,門外就響起“咚咚”的敲門聲。

這聲音打斷了胡珂的思緒,他皺著眉頭喊道:“關門了,明天請早。”

架好彈簧床,鋪上棉被,剛準備關燈睡覺,卻不想門外又響起“咚咚”的敲門聲,這次似乎比上回急促了不少,大有胡珂不開門就一直敲到天亮的氣勢。胡珂跺了跺腳,不耐煩地回話:“來了來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聽到胡珂的回答,門外的人似乎安心了許多,沒有再敲門。胡珂罵罵咧咧地打開小門,發現門口站著一個老頭兒,頭髮幾近全白,臉上的皺紋如老樹皮一般。他裹著一身破舊軍大衣在寒風中輕微地顫抖著,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見到來人的打扮,胡珂的臉一下就黑了下來,這樣的人,一般抽的都是一塊左右的低價煙,從他們身上根本賺不到錢。

“黃皮還是大前門?葉子菸兩塊一把。”胡珂冷冷地說著,並沒有讓老頭進來的念頭。

“我……我不是要買菸。”

“那你幹什麼,我可告訴你,我這裡沒什麼可施捨給你的。”

老頭兒從胡珂的眼神中看到了厭惡和不耐煩,連忙掏出一個包裹道:“這個,我是幫郵電局送貨的。”

“大半夜的送什麼貨……”胡珂罵罵咧咧地接過老頭兒手中的方形包裹,再看郵寄單,上面模糊一片,似乎被水泡過或者與其他包裹摩擦過,只能勉強辨認出上面寫有自家店面的地址,就連他胡珂的名字也是一片模糊。

“誰會寄東西給我,省城的大平?是了,上次我託他給我搞件水貨襯衣……”胡珂自言自語地說著,臉色緩和了不少,見老頭兒還在門外直愣愣地看著自己,“還有什麼事?”

“籤個名,就在這裡。”老頭兒指著郵寄單的一處空白說道。

胡珂看了他一眼:“抽菸嗎?”

“這個……”老頭兒的臉上浮出一陣驚喜,搓著手倒有些不好意思,胡珂從包裡掏出包煙隨手遞了根給他,最便宜的那種,專門招待行腳客用,又嗆又辣平時胡珂都不抽的。老頭兒卻如獲珍寶地接在手裡,點上美滋滋地吸了起來。

胡珂的心裡閃過一絲鄙視,每當這個時侯從心底就有一種優越感浮上來,他個人蠻喜歡這種舒服的感覺。簽好字後胡珂把郵寄單遞還給老頭兒,後者伸出枯瘦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接過去,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目送著老頭兒離開,胡珂譏諷著往外吐了口唾沫,喃喃道:“沒錢也想抽菸,我這裡又不是善堂!”這時一陣涼風襲來,遠處響起一陣樹葉晃動的“沙沙”聲,夾著飛鳥拍打翅膀的聲響。舉目望去遠方一片朦朧,依稀見得臨鎮的老山,猶如一隻大手直壓壓拍下,給人一種難以言語的壓抑,胡珂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連忙關上門。

回頭一看才十點多鐘,山區的夜就是這樣,人們都睡得很早,天一黑就很少有人出外走動,使這原本就寧靜的小鎮更顯冷清。特別是在這樣無星無月的夜晚,要不是偶爾還能看到幾家燈火的話,肯定會讓人有種置身於死城的古怪念頭。

胡珂伸了個懶腰,只覺得一股濃重的睡意襲來,想到那個郵包,卻又壓住睡意,想要看看大平寄來的襯衣是什麼款式。對於未知的事物,往往都會有種第一時間想要了解的慾望,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

包包裹的人似乎特別小心,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包裝紙,如果不是偶爾還能聽見裡面貨物的響動,真的會讓人有種全是包裝紙的古怪念頭。

一直拆到最後一層,那是一張牛皮紙,看起來好像有很久的歷史,深黃的紙張,讓人聯想到祭祀死人時放在火中的紙張。胡珂迫不及待地撕開一條豁口,然後把手伸了進去。入手一片冰涼,涼得沁手,就好像摸到了一條正在冬眠的蛇。

在這初春的夜裡,那股冰涼的感覺讓胡珂心裡沒來由地煩躁了起來,他一把撕破那層紙張,發出一連串“嘩啦”的響動,而響聲過後,整個房間突然沉靜了下來。似乎有股厚重的氣息繚繞在整個房間裡,久久不能散去。

【窺視】

那是個算盤,而且是很老款的那種。古樸黑色的框架,邊緣上雕刻著蔓藤般的圖案,整個邊框應該是木料互相搭接而成,但邊緣卻找不到接口的痕跡。這個算盤想來已經有些年頭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用過,以至於四周被手磨得光滑透亮。算盤子兒卻是白色的,每一顆都不是規則的圓,看起來只是稍作打磨,卻又有一番天然的風味,但當你仔細看,又能發現在每一顆算盤子兒上都有不規則的暗紋,好像是天然的,又好像是刻意為之。

胡珂從未見過做工這樣精美的算盤,一時間居然看得呆住了。他雙手捧著算盤,就這樣坐著看了好久,每看一眼就越發喜歡。莫名間,只覺得耳邊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那聲音喃喃地說著什麼,似乎很遠,又很近,讓人聽不真切,卻又充滿了誘惑。而胡珂好像充耳未聞,依舊驚喜地看著那算盤。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胡珂忍不住撫摩起來,說來也怪,那些不規則的算盤子兒好像是某種特別的材料做成,不像玉石般堅硬,也不如木頭般柔韌,當手指觸摸到它們時,就向外滲著一縷寒意,全無先前那般沁手,卻如針灸那般舒服。

這一定是個古董!胡珂驚奇地想著,隨手劃拉了幾下,算盤子兒碰撞間發出清脆的聲響,說不上好聽,卻別有一番滋味。而那些不規則的算盤子兒用起來特別的順手,幾乎讓胡珂有一種奇怪的念頭,自己的手指天生就是為這些算盤子兒而生的。

於是,胡珂就像個尋到玩具的孩子,咬著嘴唇,眼中盡是興奮的光入迷地把玩著這個算盤,那算盤子兒散發出的陣陣清涼不斷刺激著手指。

夜已深,胡珂實在困得不行,於是他捧著算盤和身睡了下去。睡了一會兒,胡珂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響,似乎是某種物體之間輕微的撞擊聲。胡珂第一時間就聯想到有賊,於是一激靈坐了起來。

燈還開著,幾包還未點算的商品凌亂地擺放在櫃檯上,店裡依舊是他睡前的模樣。胡珂左右看去,並沒有看見賊人的蹤影,這間只有十多平方米的店鋪裡是藏不下人的。

他鬆了口氣,意識到自己是發夢,起身去關燈。而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突然有種莫名的心悸,那感覺就像有雙眼睛……不,有很多雙眼睛在背後盯著自己!一時間,他全身僵住了,一股冰涼的氣息從脊椎骨蔓延開來,然後像千萬條蛆蟲慢慢地爬到後腦勺,那種感覺幾乎讓胡珂發狂得吼叫起來!

胡珂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機械地轉動著脖子,他想不到背後有什麼,但是可以肯定,如果繼續保持著這樣的狀態,自己一定會發瘋。視線如拉開的幕布,一寸寸地延伸,所看到的依舊是自己的副食店環境,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等他轉了一圈之後也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

“或許是我太緊張了。”胡珂吊著膽子安慰自己。可是,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卻並沒有散去,如果他現在掀開袖子,一定會發現,手臂的皮膚上全是突起的雞皮疙瘩。

與此同時,耳邊又想起那種奇怪的撞擊聲,胡珂實在受不了了,尋著聲音望去,那聲音很近,很近,似乎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他的視線慢慢地向下移動,最終他在自己的懷裡發現一樣東西——算盤,一個用人眼做成的算盤,大的,小的,清澈的,渾濁的眼珠,似乎還活著,它們轉動著,瞳孔直直地盯著胡珂。

胡珂只覺得整個腦袋轟地炸開了,“啊”的一聲丟開算盤。

緊接著,胡珂猛地彈了起來,原來是個夢,在他朦朦朧朧睡著後,居然做了這樣一個毛骨悚然的夢。而那個算盤,還緊緊地貼在自己的懷裡,他想也沒想就扔開了算盤。

一時間,胡珂睡意全失,回憶起夢中的事,卻是說不出的噁心,內衣褲也早被汗水浸溼了,黏黏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而這時,門外傳來幾聲雞鳴聲,天快亮了。

【財富的誘惑】

“老闆,算算多少錢。”

“一共十一塊……哦不,二十一塊。”胡珂連忙糾正自己的錯誤。可能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這已是今天早晨第四次算錯錢了,還好他反應得快,不然真不知道要賠多少本才夠。

送走這位顧客,胡珂強撐著睡眼,用力拍打著面頰,只有疼痛的感覺才能令他稍微清醒一些。

想到算盤,胡珂又有些按捺不住,那算盤似乎擁有某種神秘的魔力,不管是精美的花紋,還是舒適的觸感都令他念念不忘。待他再看到自家櫃檯上那個用得快要散架的舊算盤時,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厭惡,幾次掙扎過後,胡珂終於下了決心,扔掉了舊算盤,換上心儀的那個精美算盤。

似乎完成了一項壯舉,胡珂心裡有種踏實的感覺,撫摩著那白色的算盤子兒,用手指感受它不時發出的輕微涼意,那一波波如生命般的脈動,那光潔而又刺激的觸感,是多麼舒服啊!摸著算盤子兒,讓他有種如同撫摩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的錯覺。

一時間,胡珂忘記了疲憊,也忘記了時間的存在。當目光停留在算盤上時,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胡珂終於聽清了那段極具誘惑的話語,那聲音在耳邊呢喃,似乎在催促胡珂使用它,它將帶給胡珂無窮的財富。

“使用它,無窮的財富!”胡珂猛地從幻覺中回過神來,那段話像烙印般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而那個聲音似乎還回旋在耳畔,蒼老卻充滿誘惑的呢喃。其實,所謂誘惑的聲音並不特指年輕的女人。相反,那蒼老的聲音代表著真實與可信,如父輩般的教導,你要怎樣你將怎樣……

往往,這樣的聲音才更加具有誘惑和說服力。

“財富,無窮的財富!”胡珂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眼中充斥著興奮與狂熱,對於一個窮怕了的人,一個曾經見過繁華卻不能擁有繁華的人,財富對他來說是多麼重要。恍惚間,胡珂好像看見了無數的鈔票向自己湧來……

“老闆,算賬……誒,叫你呢,胡鐵蛋你發什麼夢!”正當胡珂樂不思蜀的時候,一個聲音伴隨著敲打櫃檯的聲響從天外飄來,把他從金錢的幻境中硬生生地拉回了現實。胡珂抬頭看見一箇中年婦女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

原來是做夢,胡珂遺憾地想。還被別人看見自己發夢時的窘態,令他有些尷尬,連聲說著對不起,然後清點起中年婦女的貨物,他卻沒有發現,自己的另外一隻手下意識地撥動了算盤。

“一共七十三塊。”胡珂看了一眼算盤隨口報出了價格,而當他把話說完後差點兒忍不住咬掉自己的舌頭,那堆東西只值四十多塊,是自己不小心算盤沒歸零就開始算賬。胡珂心中暗叫不好,這女人是熟客,出了名的潑婦,惹到她沒什麼好下場。剛準備賠禮道歉,卻沒想到她居然爽快地遞過來一張百元大鈔。

“張大姐這個,其實……”胡珂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快找錢啊。”沒想到張大姐卻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胡珂心中奇怪,平日裡連一毛錢都要算得清清楚楚的張潑婦,這次居然沒有發現算錯帳。他還想解釋什麼,這位卻越來越不耐煩,只好將錯就錯,慌忙把錢找給她。或許是害怕事後被發現,暗地裡還是把多算的錢補上。

直到張大姐轉身離開,胡珂才稍微鬆了口氣,卻不想她剛踏出店門沒幾步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看她那氣勢,胡珂心裡咯噔一下子,卻不想張大姐抽出幾張鈔票拍在櫃檯上說道:“你多找錢了,我張快嘴雖然潑辣點兒,卻從來不佔這點兒便宜。以後仔細點,不然虧死你。”

這一次,輪到胡珂吃驚了,張大姐離開好久,胡珂都沒回過神來。他原本做好了捱罵的準備,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結果,明明是自己算錯賬,事主卻趕回來退錢,哪有這樣的道理。胡珂越想越不明白,而當他的目光無意識地停留在算盤上時,心裡突然生出一個格外荒誕的念頭——難道這不是夢!

“或許只是個偶然,儘管做得再精美,它也是個算盤。”胡珂在腦海裡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理智讓他不能相信這個算盤會有什麼神奇的力量。可是,先前那個蒼老的聲音卻深深地植入了他的內心,令他又有一些期待。當他撫摩著算盤的時候,很希望它真的如那聲音說的一般,會帶給自己財富。

有時候,不管再藐小再荒誕的希望,也會令人瘋狂。所以,胡珂決定再試試。

這一次似乎連上天也聽見了他的心聲,一個身影從大門外走了進來。換作平日裡如這樣的午後,是很少有人光顧這裡的。

胡珂滿心期待地望向來人,待看清楚那人的面容,臉上卻浮現出失落的表情。進來的是一個老人,也是他的熟客,從平日的習慣來看,這樣的顧客根本沒什麼消費能力,連算盤都用不上。

胡珂頓時洩了氣,連招呼都懶得和他打,獨自把玩著手中的算盤。

“小胡,算算多少錢。”沒過多久,老人似乎選定了貨物,這才發現櫃檯上擺放了一大堆商品。

羅老頭兒今天轉性了?胡珂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老人似乎讀懂了胡珂眼神中的含義,展顏說道:“孫兒快從省城回來,給他買點兒零食。我今天照顧你不少啊,算便宜點兒吧。”

“這當然沒問題。”胡珂笑呵呵地回應著,心裡卻是另外一番想法:我呸,買這點兒東西都要便宜點,你兒子在省城賺了不少錢吧,平時那麼吝嗇,就拿你做試驗。

想到這裡,胡珂的手放在算盤上,卻不想才撥動兩下算盤子兒,羅老頭兒突然伸手打斷了他:“小胡,你怎麼搞的,還沒歸零就算賬?!”

胡珂暗叫不好,原來羅老頭兒的眼睛一直盯著的,只好賠笑著重新算賬。這一次他小心了許多,被人盯住的感覺確實不好受,很多小動作都只能暗中進行,待他算完以後,再看羅老頭兒時,後者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於是吊著膽子道:“一共……五十三塊。”

如上次張快嘴一樣,羅老頭兒也按胡珂的報價付了賬,可是他還有些疑惑,臨出店門時還不斷地念叨著:“怎麼這麼貴,但小胡也沒算錯啊……”

如果一次是偶然,那第二次呢?胡珂驚喜地捧著算盤,他有點相信那個聲音所說的一切,這個算盤果然是個不得了的寶貝,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自己就發財了!只要靠著這個神奇的算盤,自己將擁有數之不盡的財富。

於是,在這一天裡,胡珂都沉浸在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之中,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擁有一件從未想過的寶物,是多麼高興的事情。只可惜,接下來胡珂再沒有遇上“大客戶”,光臨副食店的人,都只是買一兩樣商品,價格看一眼就清清楚楚,根本用不上算盤,這卻是令他遺憾的一件事。

【夜魘】

人活於世多多少少會面對各種誘惑,權利、財富、美人、生命……

太陽剛下山,胡珂便早早地關了店門,一邊把玩著算盤一邊陷入了沉思。指尖輕輕地撥動算盤子兒,那陣陣涼意透過皮膚,如絲般沁入血肉與骨骼,然後向四周蔓延開來,逐漸包裹住他的全身,那感覺就像親密的愛人擁抱著自己。

雖然胡珂從未體會過愛人的擁抱,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想要的就是這種感覺,那生命般的脈動,那陣陣涼意,令他迷幻在其中不能自拔。胡珂有種錯覺,自己已經離不開這個算盤,不單是它的神奇力量,更多的還是它與生俱來的那股不可抗拒的魔力,一旦你捧在手中就再也放不下。

時間悄悄地流逝,有一陣風莫名地吹起,打在胡珂的臉上。胡珂從失神中驚醒,似乎是沉睡千年的感覺,思維還保持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下,他木然地抬頭看去,半開的窗戶在夜風中來回晃動著發出“嘎吱”的聲響,那聲音迴盪在空寂的巷道中,給人一種荒涼的錯覺。

起身關窗的時候,胡珂朝天空中望去,今夜的月亮特別明亮,就連遠方的老山也被鋪上了一層白紗,這才發現已經到半夜了。

關上燈躺在床上,剛碰到枕頭一股睡意就慢慢湧了上來,合上眼沉沉地睡了過去。在那朦朦朧朧的狀態下,他感覺有一道光不斷在眼前劃過,令他不能安睡。睜開眼這才發現,原來是月光穿過門板的縫隙照射進店裡,剛好打在自己的臉上。

胡珂含糊地罵了幾句,換了個姿勢,而就在他側身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瞄到,那道月光似乎暗了一陣。下意識地看去,那道光一明一暗地閃動著,給他一種似乎有很多人從店門外經過般的感覺。

心中有了疑惑,睡意也淡了下來,胡珂側耳傾聽著,卻又沒有聽到什麼響動。而這時,從縫隙射進的那道月光居然從下往上,慢慢地熄滅了,最後只剩下很窄的一道,似乎被什麼東西遮擋住一樣。

起風了,帶著冰冷氣息的風從門縫裡貫穿進來,一股莫名的氣氛在副食店裡慢慢盤旋,胡珂感覺到一種恐懼,從門外洶湧而出,似乎外面隔著另一個世界。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慌亂,下了床悄悄地走到門口,眯著眼朝縫隙裡看去。

下一刻,胡珂全身僵住了,他瞪大眼用手大力捂著嘴巴,在他人生中的三十年裡,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場景。他看見門外黑壓壓地站著一大群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他們都默默地站在門外,而站在最前面的是幾個熟悉的身影,雖然背光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胡珂肯定自己認識他們。

而就在這時,月亮似乎改變了位置,原本迎面灑下的月光突然變了個角度,側面照射過來,如拉開幕布般慢慢顯現出他們的臉,那是一群陌生的面容,但這並不重要,因為胡珂駭然地看見,他們都沒有眼睛,只剩下兩個空洞的血窟窿,就像被人活活地挖掉了眼珠子!

這時他終於看見了最前面的幾張臉,張快嘴、羅老頭,還有另外幾個鎮上的人。他們沒有眼睛,卻轉過臉“看”向胡珂的位置,嘴角彎出詭異的弧度,那笑容就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從背後伸過來,撐起他們的笑容。

胡珂趕緊轉過身,他不敢再看下去,被兩個血窟窿“盯”著的感覺確實不好受,而這樣恐怖的場景任誰看了都會瘋掉。而當他轉過身時,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又湧了出來。

他感覺手中有什麼東西,攤開手掌一看。是一對眼珠,瞳孔正直直地對著他,倒映出自己的面容,蒼白的臉,眉毛下面是一對流血的洞……

【骨制的算珠】

“啊!”胡珂大叫一聲彈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倒把店中的顧客嚇了大跳,待胡珂看清當下的環境才發現現在還是白天,而自家的副食店居然還在營業中。

原來全都是一場夢,但是胡珂怎麼也記不起自己前一夜是怎麼過的,又是幾時開的店,腦海中那段記憶似乎被刪除了一般,只有那場噩夢還記憶猶新。“連續做了兩天噩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胡珂不由自主地想到。

“你小子,大白天瘋叫什麼,人嚇人會死的!”一隻手掌重重地拍在胡珂的肩膀上,原來是店裡的客人,胡珂剛才那沒來由地喊一聲,把他嚇得不輕。

胡珂看清楚那人的面孔後,揮開了他的手,疲憊地說道:“這兩天太累了,不小心就睡著了,還做了個噩夢。”

“也是,看你的臉色和我們那沒化妝的差不多。”那人打趣地說著,順手扭開瓶礦泉水就喝了起來。

呸,沒句好話!胡珂心中大罵,這人外號泥鰍,是鎮上唯一一家殯儀館的化妝工人,胡珂原本就看他不順眼,像他這樣的人身上多多少少會沾些晦氣,和他待久了生怕沾上黴氣壞了自家生意。而且這人的性格和他外號一個樣,總以為和別人談得來,手腳也不太乾淨。所以平日裡,胡珂很少給他好臉色。

見泥鰍還未付賬就要出店門,胡珂黑著臉吼道:“喂,還沒給錢呢,想白拿不成!”

泥鰍回頭一笑,倒沒有半點心虛:“這不是被你那一喊嚇忘記了嘛,這就給錢。”說完掏出鈔票拍在櫃檯上,而就在這時,卻看見了櫃檯上擺放的算盤。泥鰍直愣愣地盯著那算盤,臉上浮現出奇怪的表情,“這算盤……”

胡珂瞪了他一眼,譏笑道:“怎麼樣,沒見過這麼精美的算盤吧,告訴你這可是古董!”

“古董?我看倒像骨董!”泥鰍嘟囔著,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去摸那些白色的算盤子兒,卻被胡珂先一步擋開。他長吁了口氣,斬釘截鐵地問道:“胡鐵蛋,你從哪裡得來這麼古怪的東西!”

“古怪?是你沒見識吧。”

“我沒見識?”泥鰍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他指著自己鼻子說道,“我沒見識?我做殮葬這麼多年,什麼東西沒見過,你算盤明顯是骨董,不是古代的古,而是骨頭的骨!那算盤子兒,分明是骨頭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骨頭,這東西我一看就覺得邪乎,虧你還當做寶!”

這一次,反倒把胡珂驚得瞠目結舌,泥鰍的話好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封閉已久的門。突然間,胡珂的思緒好像清晰了很多,回憶起第一次觸摸算盤子兒時的冰冷感覺,令他痴迷的魔力,耳畔不斷響起的蒼老又充滿誘惑的聲音,還有連續的兩場噩夢……這一切似乎都和這精美的算盤有關!

一時間,整間店鋪裡安靜了,而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又莫名地浮現上來,胡珂求助般望向泥鰍,表情中充滿了驚恐。

泥鰍嘆了口氣,拍拍胡珂的肩膀道:“我知道我平時不太厚道,但有些話是不會亂說的。兄弟,好自為之吧,要是我就會盡早扔了它。”

說完轉身便要離開,胡珂連忙問:“你去哪裡?”

泥鰍回頭一笑,又擺出往日那副懶散的表情,似乎是自言自語,又好像對胡珂特意提醒道:“我忙得很,你還不知道吧,昨晚鎮上突然死了好幾個人,殯儀館裡忙得不得了。哦,張快嘴,還有羅老頭兒你應該認識的,那死相,嘖嘖……”

“都死了?”胡珂喃喃地念著,他又想起那個噩夢,他記得清楚,夢境裡站在門外最前面的人就是羅老頭兒和張快嘴!還有,泥鰍口中強調的死相,莫非……胡珂不敢再想下去,他突然覺得店面裡的溫度似乎下降了許多,初春的天,卻如冰窖般冰冷,冷得直讓人心寒。

不知不覺間全身汗毛倒立起來,胡珂顫抖著摸出香菸,而就在他點菸那一刻,他突然看見了一張臉!那張臉是在他按下打火機的同時出現的,火光正好映在了這張臉上。胡珂一驚,手上一鬆,煙和火機都掉了。火機砸落在櫃檯上“砰”的一聲爆裂開來,碎片劃過胡珂的臉,留下一條血紅的痕跡。

可是,胡珂並不在意,就在那一刻,他突然發覺腦海裡似乎又多出了一些東西。耳邊傳來很多人的哭號聲,他恍惚看見漫天飛舞著祭祀死人用的紙錢,有群白衣人抬著擔架從自己面前匆匆經過。不知道為什麼,擔架突然一斜,正好露出擔架上那人的臉——是羅老頭兒,他的臉上正保持著一個詭異的笑容,還有眉毛下一對乾涸的血窟窿……

一切都清楚了,關於那段記憶,還有那場噩夢。胡珂不斷重複在心裡播放著,是先看到羅老頭兒的死相,後來才做噩夢的,這一切都和自己沒關係。

可是,當他再看到那個算盤時,下意識想起了泥鰍的話,又令他有些不安。難道這算盤真是個邪門的東西?

“不會的,算盤是個寶貝,只要擁有它就會有無盡的財富!我確實對羅老頭兒、張快嘴用過,可是他們的死只是偶然……”胡珂感覺自己快瘋了,他一直告訴自己,那些不相干的人的死和自己沒關係。可是,當他再看那個算盤時,心裡卻又響起另外一個聲音,那聲音悄悄地在他的耳邊告訴他,他們的死和算盤有關,這算盤裡,有鬼!

【誘惑與恐懼的深淵】

接下來的半日時間,胡珂一直在這種彷徨與恐懼中度過。可是,並沒有人注意到他,或許是鎮上昨夜突然死了好幾個人的緣故,大家的視線都放在這上面,根本沒有閒心光臨胡珂的副食店。

直到夜幕降臨,胡珂似乎下定決心般猛地一拍櫃檯,拿過那個算盤。而當他的手接觸算盤時,那種被窺探的感覺再次清晰起來。胡珂卻毫不在意,在他心中財富大於一切,當然也包括恐懼。他堅信那個蒼老的聲音,那聲音告訴自己,擁有它就能擁有無盡的財富,而自己也確認了算盤的魔力。

此時的胡珂就像一個急紅眼的賭徒,他掏出賬本,然後在算盤上飛快地撥動起來,當然數目是賬面上的好幾倍。而等他撥完最後一顆算盤子兒時,手滿心期待地伸進錢箱,漸漸地,驚喜的表情浮現在他的臉上,裡面的錢真的多了!

胡珂開始慶幸自己有如此的智慧,找到了這樣一個好辦法,看著大把的鈔票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暢快。但他也感覺到,那種被窺視的感覺越發真實,那無數雙眼睛似乎離自己很近,很近,幾乎和肩膀齊平,只要稍微一探,就能看到胡珂的喉結。

“一次,最後用這一次,應該沒什麼關係。”胡珂默唸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那種喜悅逐漸代替了恐懼,他就這麼瘋狂地撥動著算盤,一次又一次大笑著從錢箱裡抓出大把鈔票,直到……

直到有個聲音從耳邊突兀地響起:“你終於對自己用了,我提醒過你的……”

接下來的幾日,人們似乎覺得生活中少了些東西,等細細想來才發覺,原來這些天來,胡家副食店一直沒有開張。直到後來有人經過店面時,突然聞到裡面傳出陣陣惡臭,叫來民警撬開店門,才駭然地發現,這間副食店的店主居然死在裡面,而他的死法和前段時間另外幾人極其相似,都是活生生挖掉自己眼珠死的。

人們還發現,在他屍體的旁邊,安靜地躺著一個精美的算盤,白色的算盤子兒散發出朦朧的光,它似乎有某種神秘的魔力,令每一個見過的人痴迷,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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