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娥子

高霞,山西萬榮人,山西省運城市作家協會會員。一個生活在大山裡的平淡女子,喜歡在文字裡尋找如夢的世外桃源,尋找一份寧靜與淡泊,笑聞鳥語花香,靜聽流水潺潺,品一杯幽幽香茗,走進千年的唐詩宋詞,以古老的墨香為伴,一份淡定,一份清幽,一份坦然。有部分作品散文及散文詩發表於報刊雜誌及多家微信平臺,小說《娥子》、散文《記憶裡的碎片》分別榮獲2015年全國徵文大賽二、三等獎。

娥 子

娥子是個漂亮的小腳女人,沒出嫁前,娥子的好看就在方圓幾個村出了名,不要說那圓臉、大眼,也不提那小嘴、高鼻,單就那兩條黑油油的大辮子,就不知道迷到了多少小夥子。娥子不但人長得好看,還做得一手好女紅。有人這樣形容她的繡活:繡花可聞香;繡果能解饞;蝶兒花間飛;喜鵲枝頭鬧。

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何況是娥子。因此,沒等娥子長到十四五歲,她家的門檻就差點被說媒的給踢斷了。可有錢的、有權的說了不少,娥子一個都沒看上,獨獨看上了來她家做活的小木匠勝娃。

娥子的爹是七里八鄉有名的正骨大夫,對寶貝女兒很是疼愛,總想給她找個有錢的婆家,一聽說娥子看上了小木匠,當場就氣得吐了血,可是任憑他怎樣打罵,折騰了整整兩年,都沒把娥子嫁給勝娃的決心給折騰掉。於是,娥子十七歲那年,一頂花轎在陣陣喜慶的嗩吶聲中,把她抬到了埝下村勝娃的家裡。從娥子嫁過來的那天起,埝下村就開始流傳一句話:勝娃木工手藝強,娶了仙女當婆娘。

埝下村位於稷王山下,村裡二十幾戶人家,散佈在山裡溝溝叉叉中,住的都是靠崖打的土窯。反正這裡多的是山,隨便找個崖厚實點的,崖前平坦的地方,只十來天工夫,窯洞就成了,不怕沒地住。有能幹的,像勝娃,還會把窯前圍起來,給自己修一個院子,再安上一個木門。

勝娃比娥子大三歲,長得高大派場,是一個憨厚純樸的山裡人。能娶到娥子,他覺得自己是上輩了燒了高香,對娥子自然格外疼愛,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娥子。每次從外面做工回來,都要給娥子買一些小玩藝,還常常給她講一些他聽來的新鮮事。慢慢的,娥子從他嘴裡知道了國民黨、知道了共產黨,還知道了稷王山下有一支專打日本鬼子的游擊隊。

不知不覺間,娥子結婚十多年了,這十多年裡娥子也懷過幾個孩子,但是每每三四個月時一不當心就滑掉了。在娥子快三十歲時懷上了她的第九個孩子,一家人對娥子是關懷備至,啥都不讓娥子幹,三個月過了,四個月過了,五個月也平安的過去了,眼見得娥子的肚子一天天隆了起來,全家人那個高興勁自不言說,娥子的婆婆喜上眉梢照護著娥子的衣食起居,娥子的丈夫勝娃更是高興得整天嘴裡不是哼著眉戶,就是吼上兩句蒲劇,或者站在門前的山坡上大喊:我有兒子啦,我有兒子啦……大山裡到處都是他的回聲:我有兒子啦,我有兒子啦……

轉眼,娥子懷孕七個月了。這時,日本鬼子到處搞封鎖,搞掃蕩,人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懷了孩子的娥子因為缺營養暈過去了好幾次。勝娃看在眼裡疼在心上,他暗暗打定主意要到山外找點活幹。正好這時候,有一家老主顧託人捎話來,說兒子要結婚,讓勝娃過去給打套傢俱。

勝娃去和爹孃商量,爹孃先是不同意,說現在世道這麼亂,怕他出去有危險,可架不住勝娃再三懇求,只好答應了,讓他幹完就趕緊回來。

可是,娥子卻死活不同意勝娃出去,她對勝娃說:“只要咱一家人在一起,日子就是再苦、再難,我也高興。我不要你出去掙啥錢。”勝娃臉上堆著笑說:“只幹六七天,以後我保證再不出去了。”

娥子臉一拉:“一天都不行,不準出去就是不準出去。”

勝娃害怕娥子生氣,趕緊說:“好好好,不出去,不出去,在家陪你生兒子。”

娥子聽了這話,用手撫著隆起的肚子笑了。

第二天早上娥子醒來,家裡卻沒了勝娃的身影,趕緊到院裡一看,那些木工傢伙也不見了。她腿一軟就癱在了院子裡,放聲大哭起來,一哭就是半天,誰勸都勸不住。

從那天起,娥子開始扳著手指頭過日子。每天,太陽剛從東山露頭,她就盼著太陽趕緊轉到西山落下。

幾天後的一個黃昏,彎彎曲曲的山道上,娥子的丈夫勝娃懷揣著工錢,肩上揹著木匠傢伙,嘴裡哼著小曲,邁著歡快的步子,心急如飛地往家裡趕,他想快快回家,看看他的娥子,看看娥子肚子裡的小寶寶,一想到小寶寶娥子的丈夫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翻過一個山頭就可以看到他們的小村子了,就在這時娥子的丈夫勝娃聽到前面傳來陣陣哭喊聲,勝娃不由得加快腳步,向前面跑去,剛轉過彎,他看到倆個小鬼子在與一對小夫妻撕扯,一個搶過包袱在翻看,一個小鬼子在撕扯小媳婦的衣服,小媳婦的丈夫緊緊抱著小鬼子,喊著讓小媳婦快跑,小媳婦哪裡跑得脫,翻看包袱的小鬼子看到那個男人抱著小鬼子,丟了包袱用槍托在那個男人的身上猛砸。眼前的一幕氣炸了勝娃。平時山上炮樓裡的鬼子時不時地結伴下來騷擾附近的村民,燒殺搶掠,姦淫婦女,殺雞搶糧,不是牽羊就是趕豬,村裡手無寸鐵的百姓只能把仇恨埋在心裡,眼睜睜地看著鬼子們在村裡胡作非為。今天一看這情景,勝娃不由心中怒火升騰,丟掉肩上的揹簍,順手抽出錛子飛快地跑過去,就往小鬼子的頭上掄了過去。小鬼子聽到腳步聲,扭過頭看到勝娃掄著傢伙向他砸來,急忙丟了小媳婦拿起槍向勝娃刺了過來,勝娃一邊喊著讓小媳婦快跑,一邊舉起錛子再次向小鬼子的頭上砸去。最終勝娃和小媳婦的丈夫在砍死一個日本鬼子的同時也被鬼子亂槍刺死。

娥子這邊好不容易盼到了第七天。

天剛矇矇亮,娥子就起床了,她又是抹桌子,又是掃院子,不等太陽出山,她已經把早飯做好了。

娥子擺好碗筷後,走出大門,站在門口的土嶺上往遠處張望,山路彎彎曲曲,沒有一個人影,唯有路兩旁的樹被風吹得搖曳著身軀。娥子看了一會,突然感覺有些心慌意亂,肚子的孩子也開始來回的翻騰。她把右手放到肚子上,輕輕地說:“兒子,不要著急,你爹馬上就回來了。”

這一天,娥子不知到土嶺上張望了有多少次,但每次都是懷著希望去,載著失望回。天擦黑時,焦躁不安的娥子終於看到山路上有了人影,但不是一個,而是好幾個,他們不是在走,而是在跑,還有人喊著娥子的名字。

娥子趕緊迎上去,她看到幾個小夥子抬著一個門板,門板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仔細一看,正是勝娃。娥子發瘋般地撲了過去,慘叫了一聲就暈了過去。

等娥子醒過來,家裡已經擠滿了人。村裡人聽到消息都過來了。有人給娥子講了事情的經過,娥子感到痛心疾首。

草草掩埋了勝娃後,娥子身體多病的婆婆大病一場,不久也隨勝娃去了另一個世界。

娥子在極度的悲傷中也提前二十多天生下了她的第九個孩子,她給孩子取名報仇,小名九兒。

小說,娥子

這個原本幸福的小家庭在不到一月接連失去倆個至親。看著年邁的公公和襁褓裡嗷嗷待哺的嬰兒,娥子後悔她沒有看住勝娃,如果勝娃不去幹這趟木匠活,這些不幸的事就不會發生。她更恨小鬼子,不是小鬼子殘殺了勝娃,她的九兒怎會未出世就失去父親?年邁的婆婆又怎會撒手人寰,丟下年邁的公公和她這對孤兒寡母?可是現在不幸已經發生,死去的不會再活過來,活著的還要繼續生活,娥子含著眼淚強忍悲痛,把對小鬼子的仇恨深深埋在心底,從這一刻起,仇恨的種子,深深紮在了她的心底。

三天後,娥子強支著產後虛弱的身體開始下地燒火做飯。

一天中午,娥子的公公去地裡幹活去了,娥子收拾完家裡的零碎活,回到自己窯裡,進門不多會,就聽到窯頂上傳來“咚咚咚”的跑步聲,緊接著又聽到院裡“嗵”的一聲,似乎有人從窯頂跳了下來。娥子驚疑地打開窯門,就看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正坐在院子的地上,一邊掙扎著想站起來,一邊急切地對娥子說:“大嫂,我是汾南遊擊隊員,有鬼子在後面追我。”

娥子將小夥子扶進房間,一邊讓他上炕鑽進自己的被窩,一邊將自己頭上纏著的布條纏到他頭上,然後又將仇兒塞到他懷裡。這一刻,在蛾子的心裡沒有了男女授受不親,只有對游擊隊員的保護之心。剛做完這一切,就從大門外傳來了踢裡啪啦的腳步聲和嘰哩哇啦的叫喊聲。沒等娥子走到門口,院門已經被撞開了,十幾個鬼子闖了進來,到處搜查。因為怕著風,娥子的屋子裡蒙得嚴嚴實實的,門口還掛了一個厚門簾,一尺見方的窗戶上當著一個用麥秸編的坐墊,屋子裡面黑乎乎的,有股月婆子怪怪的味道。鬼子看到炕上躺著一個頭上纏著布條的人,邊上還有一個孩子,知道是個坐月子的女人,用刺刀逼著娥子問她有沒有看到一個男人跑過來。娥子看著那明晃晃的刺刀,心裡又恨又怕。但她很快鎮靜下來,用手指了一個方向說:我聽見腳步好像是往那個方向跑了。

鬼子信以為真,急忙追了出去。

鬼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游擊隊員從被窩裡坐起來,滿臉感激地對娥子說:“大嫂,真是太謝謝你了。”說完,下炕就要走,可是,只聽“哎喲”一聲,人一下子摔倒在炕底下。

娥子走過去,一看他的右腳腫得很厲害,知道他是剛才跳崖時把腳摔傷了,就對他說:“你這樣子咋走,只怕還沒走出村就讓鬼子給逮住了。還是在我這兒把傷養好了再走吧。”

游擊隊員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我還有任務,必須馬上走。”說完試圖往起站,可試了幾次,都站不起來,反而疼出一身汗來。

娥子摁住他說說:“這樣吧,你在這兒養傷,我去幫你完任務,這總行吧?”

聽了娥子的話,游擊隊員想了一會,然後抬起頭——臉上寫滿了堅定,對娥子說:“好,大嫂,那就麻煩你了。”說完,他撕開上衣的領子,從裡面取出一個小紙卷。他把紙卷遞到娥子手裡,嚴肅地說:“大嫂,這是一份很重要的情報,今天晚上必須送到後山的黃家坪,越早越好,鬼子明天對游擊隊有大行動。”

當時的稷王山一帶活躍著一支打鬼子的游擊隊,隊長叫秦勝武,很會打仗,他藉著稷王山有利的地形,打了幾次伏擊,每次都打得鬼子屁滾尿流,灰溜溜地丟下幾十具屍體逃竄了。因此,鬼子對秦勝武是恨之入骨,一直想找機會消滅掉這支隊伍。這次鬼子集結了大批隊伍,準備對游擊隊進行合圍。

娥子把紙卷接過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全身,飛快地解開頭髮,把紙卷小心翼翼地卷在頭髮裡,然後重新紮成髮髻,再在外面罩上發袋。

游擊隊員看著娥子的舉動,滿意地點點頭,鄭重其事說:“大嫂,你把情報送到黃家坪村西第三家,記住,這家門前有個石碾子,西牆跟有棵大槐樹。你把信放在石碾子下的半塊石頭底下,然後在大門上拍三下,連拍三次,你就可以走了。”

娥子點了點頭,說:“你就放心吧,我保證送到,不耽誤事。不過,你在這兒不安全,我得把你先藏好。”

當時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掃蕩,家家都準備了藏身之處,勝娃也在自家牛圈的牛槽下挖了個暗窖。暗窖口堆著鍘好的草、篩子等一些雜物。娥子把游擊隊員張強(這是她剛知道的名字)攙進暗窖,又把暗窖口精心地偽裝好。

娥子耐著心等到下午公公從地裡回來,把九兒交給公公,說自己有事去孃家一趟。為了不讓老人擔心,她沒說去幹啥,只說有點事,可能回來遲一點。

這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彎彎的月亮爬上了樹梢。

娥子趁著月色沿著溝槽的小路疾步往後山走,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把情報送出去,讓游擊隊員多殺幾個鬼子,給勝娃報仇。

黃家坪位於稷王山的後山,離埝下村大概有二三十里路,但要翻過一個山頭。山上溝壑縱橫、野草從生,荊棘長得有一人多高,山上時常有野狼野豬出沒。這樣的路,白天走都讓人害怕,何況是晚上。

娥子剛開始顧不得害怕,她只顧低頭在蒿草叢中穿行,急急的腳步聲驚飛了幾隻野雞。突然,遠處傳來了幾聲野狼的嗥叫,娥子心裡一顫,恐懼慢慢湧上了心頭。她四下張望了一下,沒有看到異常,為了給自己壯膽,她從路旁的樹上折了一節樹枝,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等翻過山頭,她發現自己全身幾乎都被汗浸溼了。

到了黃家坪村,娥子很快找到了地方,看四下沒人,按照張強說的把情報放好,然後走到門口,使勁拍了三下,連著拍了三次。拍完後,她轉身走到一個隱蔽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然後盯著門看,只見那門先是開了一個縫,有一個人伸出腦袋四下看了一會,然後慢慢走出來,走到石碾子旁取走了情報。

娥子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長長出了一口氣。

等娥子回到家時,天已快亮了。

兩天後,娥子聽說在稷王山的黃土溝附近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戰鬥,鬼子從三路里、安邑、夏縣調來了大隊人馬,我們的隊伍被鬼子團團包圍,在大隊長秦勝武的巧妙安排下 ,隊伍突圍了三次,大部分游擊隊員衝出鬼子的包圍圈,掩護大部隊轉移的五十多名游擊隊員,在子彈打完後,與鬼子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四十多名英勇的游擊隊員為掩護大部隊順利突圍,在這次激烈的戰鬥中長眠於黃土溝。鬼子也在這次戰鬥中丟下了幾十具屍體。

游擊隊在大隊長秦勝武的帶領下,帶著大部隊安全撤離了。娥子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在暗窯養傷的張強,張強一聽,高興地握著娥子的手說:“大嫂,這都是你的功勞,我一定要在秦隊長面前給你請功!”娥子臉一紅,抽出手走了。

娥子來到勝娃的墳前,對著墳頭輕輕地說:“勝娃哥,你知道嗎,我給你報仇了。”說完,她的眼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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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張強在娥子家已經養了八天傷了。

其實,在娥子回來的第二天,張強就要走,可他剛一動,腳就疼得受不了,只好留下養傷。好在娥子家是獨門獨戶,家裡一般沒有外人來,所以很安全。

娥子自小跟著爹耳濡目染學了一些正骨醫術,此時派上了用場。剛開始,張強不好意思讓娥子給他看病,但娥子說:你只要不怕以後走不成路,我就不管。一句話說的張強害了怕,乖乖地把腳伸到娥子面前,紅著臉任她摸、捏、推、按。

這天,張強再也待不住了,就和娥子商量著回部隊。娥子看他的腳傷已無大礙,就答應了。

半夜時分,娥子到大門外轉了一圈,看四下裡沒有人,然後咳嗽一聲,這是她和張強定下的暗號。張強聽到咳嗽趕緊走出來,急急地走了。

娥子轉身回了家,並關上了房門,她沒有想到的是,在不遠處,有一個人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這個人叫王三賴,三十多歲,是個光棍。他爹孃死得早,從小就沒有人管,成天東遊西逛,靠偷雞摸狗過日子。村裡人念他是個孤兒,也不為難他,抓住了,頂多罵兩句就過去了。

這天晚上,三賴剛從村民家偷了一隻雞出來,興沖沖地往家走,快到娥子家的時候,忽然看到娥子從家裡出來了,他趕緊躲在陰暗處,想等娥子回去了再走,可是他看到娥子卻來回在門口轉悠,他感到奇怪,心想:這女人是不是在夢遊啊?後來,當他看見一個男人從娥子家走出來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娥子在會野男人。

這件事情比一下子給三賴五隻雞還讓他興奮,原來,三賴一直垂涎娥子的美貌,勝娃死後,他曾試探過一次娥子,卻被娥子罵了個狗血噴頭,還差點捱了打。

等娥子進了家門,三賴才從隱身處走出來,慢慢踱步到娥子家門口。他衝著門“啐”一口說:娥子,我還以為你真是個貞節女呢,沒想到,也是個不要臉的賤貨。勝娃這才死幾天,你就憋不住了。

第二天早上,娥子正在哄九兒睡覺,忽然聽見門口沸沸揚揚的,她放下九兒出來,看見門口圍了好些人,人們看見她,都像看怪物一樣。她奇怪地問:“怎麼啦?”有人用手指了指她家的大門。她扭頭一看,差點氣暈過去:大門上,一隻男人的破鞋正衝著她晃悠。娥子一把扯下破鞋,衝著人群大聲喊:“是誰幹的?有本事你站出來?”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答應,娥子走到土嶺上,使勁地把破鞋扔到山溝裡,然後誰也不理,扭身回家,大門在她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了。大家竊竊私語慢慢走開了。

從那天起,村裡沒有人願意和娥子說話了,人們看見她就像躲瘟疫一樣。就連原來和娥子相好的姐妹見了她也躲著走,她們不理娥子,也不準自己的男人理娥子。

有一天,娥子抱著孩子去給公公做飯,意外地發現門在裡面關著,任她如何地叫喚,裡面就是不開門。她慌了,開始用力地拍打,這時裡面傳出了公公無力地聲音:“你走吧,我們家沒有你這個媳婦。”

娥子一怔,趕緊說:“爹,您別聽外人瞎說,我沒有那做那種事。”

公公說:“我老啦,管不了你啦。我只求你把孩子帶好就行了,畢竟他是勝姓的血脈。”

眼淚一下子溢出了娥子的眼窩,她撲嗵一聲跪在了地上:“爹,請你相信我,我不是那種人啊。”

屋裡一片寂靜,半晌也沒有人說話,門依然緊緊地閉著。

娥子站了起來,無助地看了看懷裡的孩子,轉過身,踉踉蹌蹌地往外跑。她一直跑到勝娃的墳前,跪倒,對著墳喊道:“勝娃哥,我冤枉啊。”說完就大聲地痛哭起來,她懷裡的九兒也“咿咿啞啞”地哭了起來。

其實,有很多次,娥子都想說出真相,可每次當她要說的時候,耳邊就會響起張強臨走時的一席話:“大嫂,我在你這兒養傷的事,對任何人都不能講,一旦走漏風聲,不但你和孩子要遭殃,而且還會牽連全村的人。”所以,任憑別人如何地說三道四,她也只能把真相爛在肚子裡。可如今,連家裡人都不再相信她,她真覺得得心灰意冷了,心想:與其這樣窩囊地活著,倒不如到陰曹地府去找勝娃,到閻王爺跟前訴說冤枉。可轉眼一想:自己死了,孩子咋辦,這麼小就沒爹沒孃,長大了只怕也和三賴一樣。

一會工夫,娥子的腦子裡轉了無數個念頭,最後她終於拿定了主意:以後不管別人咋說,為了孩子,自己一定要挺直腰桿活下去。於是,娥子把臉上的淚水擦乾,對著墳包堅定地說:“勝娃哥,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九兒帶大,讓他長大了多殺鬼子給你報仇。”

可是,沒等九兒長大,就傳來了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消息傳來,稷王山裡像開了鍋一樣,沸騰起來,鞭炮聲、鑼鼓聲,響徹天空,人們興奮得徹夜難眠。

這一天,娥子家突然來了兩個著軍裝的男子,一個不到三十歲,另一個大約四十多歲,剛一進門,那個年輕人就大聲喊:“大嫂,大嫂,秦隊長來看你了!”

娥子聞聲從房裡走出來,仔細地打量著這兩個人,只覺得那個年輕一點的有些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疑惑地問:“你們是……?”

“大嫂,我是張強啊,這個人就是汾南遊擊隊的秦隊長。”年輕人做完介紹,又對身邊的人說:“秦隊長,這位就是我給你提到的幫我送情報,給我療傷的大嫂。”

秦隊長快步走到娥子跟前,舉起右手給娥子敬了個禮:“大嫂,感謝你冒著生命危險給我們送來了情報,避免了游擊隊員的巨大傷亡。”

娥子被他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只是使勁地在衣襟上擦著雙手,嘴裡喃喃地說:“我……我也沒做啥。”

有看熱鬧的人好奇地問張強:“娥子啥時候給你們送情報了?”

張強一五一十地把那次的事情經過給大家講了一遍,最後,十分動情地說:“要不是大嫂,別說我這條命沒有了,就是汾南遊擊隊都很有可能在那次襲擊中遭遇滅頂之災。”

人們這才知道,原來那天晚上,三賴看到的人是被娥子救了的游擊隊員張強,而不是什麼野男人。

秦隊長對娥子說:“我們已經過研究,決定對你進行獎勵,請問你有什麼要求嗎?”

娥子兩眼早已浸滿了淚水,她哆哆嗦嗦地說:“我啥都不需要,只要把啥都說清楚了就行了。”說完,用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秦隊長和張強不明就裡,低聲問跟前的人:“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把這兩年發生的事簡單地他們講了一下,他們這才知道娥子受的委屈,心裡很是過意不去,尤其是張強,沒想到自己給娥子惹來這麼大的麻煩,他抬起手在自己的腦袋上打了幾下後說:“大嫂,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娥子哭得越來越兇,似乎要把這幾年的委屈全部哭出來,有人忍不住跟著抹眼淚。

秦隊長走過去拍拍娥子的肩膀說:“大嫂,放心吧,以後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了。日本鬼子被我們趕跑了,咱老百姓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娥子抽抽答答地止住了哭,不好意思地衝著秦隊長笑了一下。

娥子的事蹟就像風兒一樣,很快傳遍了稷王山,於是,很多人都知道了埝下村有個叫娥子的抗日女英雄。

娥子再一次成了方圓幾里有名的人物。

小說,娥子

抗戰勝利後,好多當年的游擊隊員隨著大部隊南下了,這之後全國陸陸續續解放了,娥子也好幾年沒有那個游擊隊員張強的消息。

日子在一天天的日出日落中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娥子的公公也離開了人世。有一天,從遙遠的南方某個城市來了一封信,信上寫著希望當地幫忙尋找十里文村一個叫娥子的人。信裡寫了當年娥子的故事。娥子的名字對娥子來說,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這個名字只伴隨她到十二歲,此他嫁給勝娃後,她的名字就是勝娃屋裡的,勝娃走了之後她生了九兒,她的名字就是九兒媽,九兒嬸,九兒奶了,這些稱呼是根據不同人的年齡輩分來喚的。

這之後,每年的中秋節和過年,都會有一筆錢從遙遠的南方寄給娥子。娥子的這些錢,幫助了村裡好多遇到困難的家庭,孩子上學啦,家裡有個病人急需錢啦,只要進了娥子的家門,娥子不會讓你空著手走的。幾十年來不管是本村的還是外村的,誰家孩子吃得不合適肚子疼啦,人們不當心腳扭啦,都會找到娥子家,娥子每每也都會熱情的給你捏捏揉揉。這些娥子從來不會收錢的,大人們過意不去,有的拿上倆個雞蛋,有的家裡蒸了包子會打發孩子給娥子送上幾個。娥子也從來不會讓人空手回去,她留下人家的包子會給人家拿回去兩個雞蛋,她留人家倆個雞蛋,會給人家換成餅乾或者點心之類的東西。

日子就在這日出日落寒來暑往間從身旁溜走,在一個寒冷的冬季,在一個雪花飄飄的早上,娥子毫無徵兆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人們得知這個不幸的消息,個個痛哭流涕唏噓不止,他們都在唸叨著娥子的好處,後悔沒有在娥子走之前看看她,娥子下葬的前三天全村人都來給她燒紙送行,尤其是在娥子下葬的當天好多的外村人從幾里地外趕來送娥子最後一場。送葬的隊伍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綿延一里多路

兩年之後,在一個陽光燦爛百花盛開,蜂蝶翩翩起舞桃花紛然綻開樹梢上的午後,村子裡來了兩輛小汽車,從車上走出來六七個穿著洋氣的城裡人,他們簇擁著一位滿頭華髮的老者,一路打聽找到娥子家,娥子的兒子九兒帶著這群城裡人來到娥子的墓前,為首的那個滿頭華髮的老者,領著那幾個人拿著鐵鍁先把娥子墳上的雜草清理乾淨,又培了些新土,然後齊刷刷地跪在娥子的墳前,恭恭敬敬地擺上祭品深深地將頭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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