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故事:叔叔,請不要在墓碑上寫我爸爸的名字

軍營故事:叔叔,請不要在墓碑上寫我爸爸的名字

那條通往高原的路上常常會出事。可是高原上有連隊,有連隊就必須有運送物資的運輸隊。

運輸隊在山下,一個小小的連級單位。不知我來得巧還是不巧,正好明天車隊又要上路。我站在營院裡,周圍都是來來往往的人——檢修車輛,搬運東西,通知最新氣象情報……每個人都忙而不亂、有條不紊地工作著。我的採訪風格本來是“逮誰問誰”,一看這陣勢,根本就無從下手,就像一個守在水邊的漁人,眼看著魚兒們游來游去,卻一條也抓不著。

“找隊長,他可是個有故事的人。”接待採訪的運輸隊指導員安慰我說。

隊長的身板相當高大壯實,往那兒一站像是要把大地都給踩平了;皮膚黑中泛出紫紅,臉上嚴肅的表情十分醒目。他在那裡一遍遍地檢查每輛車的車況,動作多說話少,可是一開口就能把駕駛員罵得面紅耳赤。

“不罵不行啊,”他說,“這可是拿性命擔保的事。”

他聽說了我的採訪之意後,揮揮手說:“不行不行,我這兒太忙了!”我厚著臉皮再三糾纏,他只好搔搔後腦勺,十分為難地說:“你讓我說啥呢?有啥好說的呢?”指導員插嘴道:“跟咱們記者同志說說那塊無名碑!”

“無名碑?”我感覺到有個新穎而神奇的故事浮出水面了,便堅持要隊長講講。隊長嘆了口氣,想了想,說:“跟我來吧。”

去的地方並不遠,就是營區外面的荒坡。風從沒有綠色植物的土地上靜悄悄走過,捲起一層層沙塵。荒坡真是太單調了,所以能一眼看到上面有個突起物,那是一座墳塋。我們來到墳塋前面,看到了那塊光禿禿的墓碑,果然是沒有名字的。我帶著疑問轉向隊長,正碰到他深幽的目光,和這荒坡的風一樣,刮到很遠。

這墓碑原先是有名字的。

做高原運輸隊司機,出事的可能性比普通司機要大多了。尤其是十幾二十年前,汽車性能要差些,路況更是不比現在。曾經有幾年,幾乎每年都有一兩名同志當烈士,那真是“生死劫”呀,每接受一次任務,大家心裡都會嘀咕:不知道這次會輪到誰。

那一回,“輪”到他們隊長了。那個隊長姓虎——很少見的一個姓兒,對吧?人也虎氣十足,卻膽大心細,總是帶隊走在最前面,一有情況就想法及時通知大家。就是這樣一個隊長,那天遇上了泥石流,是突然之間來臨的,防不勝防啊。他來不及調轉車頭,車就隨著泥石流一起滑下高高的山坡,摔了。在高原的路上出事是不容易找到屍骨的。但他是大家都敬仰的隊長啊!隊員們在後來的日子裡,多次自發組織尋找,卻一無所獲。這件事驚動了上級部門和地方各界,大家齊心協力,動用了許多先進設備。終於,車找到了,扭曲得不成樣子,但是怎麼也沒找到人。他應該是摔出了駕駛室,但是山這麼大,又被厚厚的泥石流堆積物覆蓋著,要找到遺體實在是太難了。

最後,隊長的家屬出來說話了。她說,領導和同志們費了這麼多力,我代表丈夫謝謝大家了。我想,搜尋工作就到此為止吧,再這麼下去只能浪費時間和精力,我和丈夫都會不安心的……大家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都無可奈何地低下了頭。

隊員們在營區外面的荒坡上給虎隊長築起了一座墳,將他的一些遺物埋了進去,又採來上好的石板,刻上了虎隊長的姓名與生卒年月。他的墳塋成了運輸隊一種精神的象徵,每一年老兵退伍之前,都會上這兒來,含著淚敬個禮;每一期新兵來了,都會被帶到這裡來,聽老班長講述虎隊長的英雄事蹟。

過了七八年,有一件怪事發生了。一名戰士在巡邏營區周邊區域時,發現石頭墓碑上的一些字被人用利器磨掉了,原先刻著名字的地方變成了難看的坑坑窪窪。是誰幹的?!誰有這麼大膽子?!新任隊長氣壞了,居然有人蓄意破壞運輸隊的烈士墓碑!他一邊派人重新採來石材刻好碑文,一邊追查“案犯”。查來查去還沒有結果的時候,新刻好的墓碑竟又遭到了破壞!而且手法相同,把碑上的姓名磨掉了。於是一個捉捕方案迅速形成,大家把再次做好的墓碑立在墳上以後,在周圍安插了暗哨。那天晚上緝捕成功,犯人抓到了,被帶到隊長面前——竟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這孩子長著個圓圓的腦袋,眼睛又大又亮,透著一股子倔強勁兒。他的臉糊滿了泥巴,衣服扯破了,表情卻是毫不認輸的。隊長嚴厲地喝問:“你這毛孩子想幹什麼?!簡直是搞破壞!那是烈士陵園你知不知道?!”

孩子抬頭望了他一眼,終於咬咬牙說:“那上面是我爸爸的名字。”

這句話震驚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隊長想起來了,難怪,這孩子是挺面熟的——榮譽室裡高高掛著虎隊長生前的照片——原來活脫是個小虎啊!既然是爸爸的墓,為什麼要破壞墓碑呢?

這個乳名叫虎仔的孩子大聲哭喊起來:“誰跟你們說我爸爸死了?這個墓是空的!他的遺體又沒找到,你們憑什麼認定他死了!以前我太小了,沒辦法找你們講理,現在我長大了,我告訴你們——我不承認!”

這麼一來,事情變得複雜了。當然,這麼多年了,誰都知道虎隊長是不可能生還的了;但這個墓確實是空的,誰也沒有見到烈士遺骸,那麼又有什麼資格認定他的死亡呢?孩子雖然是孩子,他畢竟是烈士後代啊,他有權利提出質疑啊!

大家把孩子留在軍營裡,和他媽媽取得了聯繫。媽媽風風火火地趕來了,見到虎仔,抱住他就哭起來:“為啥招呼不打就跑了?還以為你跑丟了……”原來他是離家出走的。媽媽得知了事情經過,要和他再談談,孩子堅決地拒絕了——“不!我不相信!”……

大人與孩子,雙方的“談判”陷入了一個僵局。經過認真考慮,隊長和虎仔達成了一個協議:那個墓保留著,但墓碑不刻碑文,直到找到烈士遺骸;虎仔在讀書的這些年裡,除非有媽媽陪伴,不許來軍營駐地,不許離家出走,認真學習,直到大學畢業。

這就是無名碑的來歷。

軍營故事:叔叔,請不要在墓碑上寫我爸爸的名字

故事聽完了,可我還是意猶未盡,便追問著:“後來呢?孩子就沒再來了?”隊長嘆口氣說:“來了。他已經大學畢業,終於也肯面對現實了。他專程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告訴大家,無名碑還是讓它無名吧,那麼多烈士在運輸路上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們都是無名的——這個墓,應該是所有長眠於此的人共同的光榮之地。”

在回營區的路上,我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一進營區大門,隊長便又衝到車輛隊伍裡忙碌起來,一直等著我們回來的指導員衝他的身影大喊:“喂!全部都講了嗎,老虎?”

“老虎?”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他就是這個姓兒。”指導員說,“有時候我們也開玩笑叫他的乳名,虎仔。”

軍事故事會·解放軍新聞傳播中心融媒體出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