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人四十年行的轨迹

杨迎光

前些天,与女儿视频聊天后,老伴说:“我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去女儿家看外甥女了,虽然在手机视频上经常可以看到,但毕竟不是当面,孩子与我们都生分了,要不过两天咱去姑娘家转转?”

都说离家久的人归心似箭,其实,对于年逾花甲的我与老伴来说,想见到久未亲近的晚辈,享一享儿女绕膝,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那种急切比儿女的归心不知要胜过多少倍。

于是,我当即就打开手机上的12306购票网,订购了第二天从灵石东到天津西的换乘车票。第二天中午12点06分,D2508次动车从灵石东站出发,仅仅过了50分钟,列车就准时到达了太原南站。在车站候车大厅,我们吃了午餐,之后稍作休息,又登上了从太原南开往天津西的G2610次列车,14点43分,列车缓缓启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运行,于18点08分到达天津西站。这时,女婿已经等候在车站的出站口了,上了女婿的车,20分钟后,我们便来到了女儿家里。

坐在女儿家的客厅里,想着这半天的行程,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我们家在灵石县静升镇,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人是很少出远门的,年里月里进城买点东西或办个事,三十里的路程,仅往返一趟就得走上六个多小时。所以人们有事要进城,通常要起早搭黑用上一整天。当时我们村里有一位何姓师傅,在灵石煤矿赶马车,因为要每天跑班,便成了村里为数极少的有自行车的人。而从我们村到灵煤,县城是必经之地,所以他的自行车便成了载村里人进城的“班车”。隔三差五地,总会有人到他家约车进城。有时甚至会出现几个人同时来约车的情形,搞得何师傅很为难。

我姨姨家在灵石县城,小时候,母亲和姥姥每年都要带着我去看姨姨。那时,舅舅在静升供销社工作,静升供销社有一辆专门从县城拉运货物的马车,隔一两天就要到城里进一次货,于是,我们便有了搭马车进城的方便。

可是那马车走起来与人步行的速度差不了多少,冬天的时候,坐在车上冻得脚丫子生疼,于是,坐上一段,就得下车走一会儿。这马车,姥姥一直坐到了一九七八年的秋天,这最后一回,姥姥坐马车从城里回来,马车上装满了货物,姥姥坐在堆得老高的货物顶上,一不小心从上面滑了下来,骨折了。从此,姥姥就再也不坐那马车了。

记得在一九六八年,父亲所在单位的一位工友参加了武斗队,便把自行车寄放在我家。那年我十二岁,在母亲下地干活的时候,我就偷偷的将自行车推到生产队的打谷场去学骑,没多久就学会了。可惜后来父亲的朋友将自行车取走了。那以后,我便闹着要父亲买一辆车子骑,父亲说:“爹挣得工资,满打满算,也只是勉强够交全家人的吃粮钱,哪里还有余钱买自行车呢?等以后有了钱再说吧!”不料,这一等就是近十年。而在那漫长的八九年时间内,骑着自行车飞驶在乡间小路上的情景便成了我晚上做梦的主题。

1969年7月下旬的一天——准确地说,应该是7月23日以后一两天——我爷爷病了,大约在上午十点多钟,我正和小伙伴们在打麦场上玩,父亲找到我,要我马上去通知三姑。三姑家住在县城北边山头上一个叫“苗旺”的村里,距离我们村有30里远,我紧赶慢赶,到了三姑家,已经1点多钟了,三姑一听是我爷爷病了,急着立马就要走,可我已跑的两腿发酸,再也不想跟着她走回去了,于是,便带着三姑给的一元钱,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城里的姨姨家走去。

走了大约十里地,好容易下了山,眼看就要进城到姨姨家了,不料县城戒严,小水河北进城的路被解放军封上了。据说戒严的部队属于69军,他们在根据中央发布的“7.23布告”的精神,收缴武斗队的武器,为此,来往行人既不准进城,也不准出城。

看到眼前的情况,我傻眼了,走了四个多小时的路,又累又饿,如果进不了城,就只好再饿着肚子走回去,可我当时已经累得迈不开腿了,怎么办?

那时候,从县城东边进城有两条路可走,我当时所在的是一条便路,位于小水河北,而另一条路是位于小水河南翠峰山麓的沙石公路,如果不是戒严,从我当时所在的位置,再往西走大约300米,然后向南转,过了新店桥不远,就与小水河南的沙石公路汇合了,两条路合并后,走不了多远,向右一转,跨过铁路,下了坡,就是姨姨家。现在,这条路不让走,我便想到了越过小水河,到河对岸的公路上看看能不能进得城去。

踩着河中露在水面的过河石,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跨过了小水河,然而,上岸后,眼前的情景却让我惊呆了。

在小水河南岸与砂石公路之间,有一片百十米宽的菜地,这菜地里密密麻麻的立着很多砖块,在每一块砖块上,都用粉笔写着“小心地雷”的字样,而在那些砖头旁,从地下钻出的一根根白色的拉线,紧绷绷地直穿入菜地西侧县革委大院内一幢二层楼的几个窗户中。

过还是不过?我心中充满了矛盾。过,说不好会被炸死;不过,就只得再走三四个小时回家,可那时,我确实是既没有走回去的力气,也没有走回去的勇气了。纠结了半天,我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过!”就这样,我冒着生命的危险,提心吊胆地走进了那随时都有可能被我触发地雷阵中。

对面公路旁站立的人们,看到一个孩子在地雷阵中穿行,刚开始还有人惊呼:“孩子,不敢过,快返回去!”后来,看着我一步步进入雷区,对面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大家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嘴巴张得像一个个汉语拼音中的“O”。我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如临深履薄般地绕过那一块块立着的砖头,小心翼翼地低头钻过了那一根根白色的拉线,终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走出了那片地雷阵。

30里艰难的回家路,竟让一个13岁的孩子,以生命为代价,冒了一次险。知道这事后,父亲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然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咱要是有一辆自行车就好了!”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父亲开始分分毛毛地积攒买自行车的钱。

一九七七年,在我和大妹妹从学校毕业都赚上工分的第四年,我家终于积攒够了买自行车的170元钱,并通过舅舅走后门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那年月,能骑上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比现在开上奔驰、宝马轿车都要风光。父亲把车子推回来之后,我当即就骑着它在街上兜了一圈风,那感觉,简直就像是羽化登仙一般。

村里有自行车的人不多,没有自行车的人出门,就会向你借。我的车刚买回来半年多一点,就被邻居借去撞断了大梁。那时候买车子是要走后门的,邻居买不来车子,只好赔钱,可他们家又没有现钱,好在他家劳力多,在生产队的账面上有结余,最后,邻居只好通过生产队的队长,将他们家在队里存的结余款拨到我们家的账上。我百般不乐意,可也别无他法。

一九七八年七月,我通过考试,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并调到县城的重点中学——灵石二中工作,没有自行车,上班、回家就成了问题。过了好长时间,在供销社当主任的舅舅,才通过关系,又为我买了一辆红旗牌自行车。

自行车刚买回不久,适逢家在南关镇的一位男同事结婚,我的自行车理所当然地被选中作为载新娘的喜车。同事结婚的前一天,我骑车走了60里地,提前住在他家,第二天吃过早饭,我骑着擦得铮亮的新车,随着迎亲的队伍来到新娘家,然后载着新娘走在娶亲队伍的最前面,那派头简直就是如今的“悍马”。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街上出现了骑摩托车的有钱人。一九八九年,我在静升中学任校长,在镇上经联社的资助下,学校花了1500元买了一辆嘉陵摩托。那摩托不需挂档,也没有离合器,加油就跑,消油就停。尽管如此,在全县学校中也算是领先了。

一九九三年,我个人花4000多元,买了一辆雅马哈80摩托。之后,在我调到马和中学工作的五年多时间内,这辆摩托一直陪着我。

二零零一年,我在段纯中学工作期间,曹玉萍镇长将镇上一辆旧的2020吉普车给了学校。这一年我学会了开汽车。

二零零二年,在从段纯中学调往两渡教委工作的时候,我花两万三千元买了一辆二手桑塔纳轿车。那时候,村里有车的人很少,所以尽管是一辆二手车,竟也常常会被乡亲们用作娶亲载新娘的婚车。

二零零四年,我儿子花四万余元买了一辆吉利优利欧轿车,二零零九年,儿子卖了优利欧,花十万余元买了一辆的北京现代——伊兰特。再后来,儿媳妇买了本田思域。2013年,女儿从南开大学研究生毕业后,被招聘到了韩国三星设在天津的电子研究所工作,第三年,她用自己赚的工资买了一辆日产阳光。而我的座驾,也几经调换,在2016年换成了现在开的北京现代自动炫酷版悦纳轿车。现在,我们家除了连电动自行车都不敢骑的老伴和两个未成年的孙子之外,人人都开上了轿车。

说罢私家车,再说公共交通,1979年我与老婆结婚,老婆是南关镇人,离我们家有九十里远。那时候,我们县里还没有公交车,大家出门还是以步行和骑自行车为主,为此,在谈恋爱的时候,我岳母有点不同意,个中原因,竟然是因为离娘家太远,来往不方便。她对女儿说:“嫁这么远,无论是你回娘家,还是我们去看你,都十分不方便,还是在附近找一个吧!”好在老婆的叔叔曾经是我的初中老师,他当时就落户在我们村,由于这个原因,这桩亲事才没有告吹。可见,在那个时候,八十里的路程,就堪比隔在牛郎和织女之间的银河,足以阻断一对有情人的婚姻。

记得2007年9月1日,考入广西大学的女儿开学。早在之前几天,女儿就在网上订好了从太原到南宁的机票。这天上午十点半,儿子驾车载着我和他妈一同到太原武宿机场为女儿送行。说实话,若是在三十年前,望着天上的飞机,我们是做梦也不敢想能坐到它上面去的。可是,从那一天开始,女儿成了飞机上的常客。

十二点五十分,飞机从武宿机场起飞,下午两点多,女儿打来电话说,飞机已在长沙降落,停留一小时以后起飞,直达南宁。下午五点,女儿又打电话来说,说已经到了学校,叫我们放心。从山西灵石到广西南宁,两千里的路程,仅用了五个多小时。

如今,高速公路、高铁站修到了家门口,大家出远门,不仅可以坐飞机,还可选择自驾或者乘坐高铁,几百上千公里的路程,说走咱就走!

从为了那艰难的30里路程而以生命冒险,到数千里之外的的目的地在谈笑间轻松到达;从步行进城,到乘飞机上学;从八十里的距离差点摧毁一段婚姻,到五个小时后坐到千里之外的姑娘家的客厅;从买一辆自行车的愿望用了十年时间才实现,到全家人个个都开上了轿车;从伴着绿皮车“卡登卡登”缓慢的行车节奏远行,到乘着高铁在纵横交错的铁路网上风驰电掣般地穿梭,老百姓出行方式的变化,描绘出了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时代飞速发展的轨迹。

俗话说,一滴水可以映出太阳。笔者一家这些年在出行方面的变迁,正是时代发展、国家繁荣、人民生活蒸蒸日上的缩影。欣逢盛世,这是我们的幸运。可是,就在我们充分享受着祖国赐予的美好生活的时候,在世界的很多地方,置身于战乱和恐怖中的人们正翘首期盼和平与安宁;生活在贫困与饥饿中的人民正梦寐以求得到温饱;流亡在异国他乡的难民正虔诚地祈祷着能早日回到自己的家乡。亲爱的朋友,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度,你对自己所拥有的和平、富裕、幸福的生活珍惜了吗?

在我们村的一座古庙里,珍藏着一块残碑,乃是追记我村在明末清初村民屡遭战乱祸害,民不聊生,建堡自卫的碑碣,碑文最后如此写道:“向之褞褐沾体者,今已绣裳锦茵矣;向之臭粮备囊者,今已茗饮肉食矣;向之敝间破垣,野处穴居者,今已安居乐业矣。然思患预防,安不忘危之意,不可不令我后人知之也”。

值此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之际,我将此金玉良言录之于文末,希望与诸君共勉。

2018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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