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了个孩子又捡了条黄狗,奇特“一家三口”的温暖故事

拣了个孩子又捡了条黄狗,奇特“一家三口”的温暖故事

十几年前回家乡安葬父亲,第一回见到长根。

那年冬天他有六十多了吧?花白的头发,高高的个子,微微地驼着背。双手筒在袖筒里,右肘弯挂着一只水桶。几道深深的皱纹刻在红红的脸膛上,下巴上拉拉茬茬点缀着几根花白的胡须。见了我,友善地笑笑,竟笑得有些腼腆。知道我是回来安葬父亲的,他嗫嚅着嘴想安慰我两句,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问道:“你,来了?”话虽没说出来,他的意思我却懂了。

山乡习俗,安葬老人是大事。哥哥领了我踏着石阶上的积雪,找到村里既热心又懂规矩,擅长操办红白喜事的长者,认认真真地磕下一个头,就算把操办的事务委托给了人家。长者召集来几个骨干狠狠地抽了一顿烟,在浓浓的烟雾里一合计,马上分开组,既忙忙碌碌,又有条不紊地铺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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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组的名单是用麻纸写了张贴在灶房的墙上的,和面组谁谁谁、担水组谁谁谁、洗碗组谁谁谁、墓地组谁谁谁、记账组谁谁谁,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阵容不亚于在市里组织一次中型会议的工作分工。

得空时,我看了名单,没有长根的名字。问别人,别人说长根用不着分工。接下来的两天里,我理解了为什么独独长根不用分工。在那紧紧张张的忙碌中,长根的身影几乎出现在每一个需要人的场合。依旧是憨憨的,腼腆的笑。不用招呼,哪里人手不够,腾倒不开了,他会很快出现在哪里,一撸胳膊,调煤、烧火、担水、揉面…。

引起我格外注意的还不是他的勤快,而是他那个小小团队。

他的团队有三位成员,他、孩子和大黄狗。

长根没儿没女,孤苦一人,大黄狗就是他的伴儿。长根待狗像亲人,不分彼此。他也不让人们叫大黄狗,而只让简称大黄。那一年,长根病了,到林州医院一检查,食道癌,晚期。听医生说完,他把检查结果团吧团吧往兜里一揣就回家了。住不起医院。既没钱,也没有得靠的人照顾。

回到村里,人们问起,长根憨憨一笑:“折腾了半天,人家说还是个食道癌呢!嘿嘿。”那神情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病也不是那令人谈之色变的绝症,倒像是去邻村赶了一次庙会,看了一场稀罕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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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林州医院的医生来山区做患者随访,听说长根还活着,大惑不解,连忙带了当地电视台的记者来村里现场采访他的抗癌养生经验。

一进屋,大黄“呼”地从他的被窝里钻了出来。人们正惊诧它怎么是跟长根挤在一个炕上睡的时候,它若无其事地晃着尾巴走上锅台,欠下身去锅里“呼噜呼噜”把长根留给它的汤面喝了个精光。

长根闻讯从外面回来了,依旧是红红的脸,憨憨的笑。

医生大跌眼镜。拿着小本子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长根嘿嘿着,也说不出个长短。临了,医生的小本子上只记下“嫑当回事”、“嫑理它”、“该吃吃,该喝喝”、“多劳动”几个短语。倒是电视台的同志跑前跑后,登高爬低,拍下了许多长根和大黄和谐友爱的镜头。看着硕壮的黄狗绕着长根撒欢儿的场景,医生若有所思:莫非是大黄的阳气帮助了长根?

跟活蹦乱跳的大黄相比,那孩子就蔫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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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十四五岁,憨憨的,眼神里的天真远远多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神色。问他个话,总是白你一眼,把头一别,侧过脸去,换来长根一句骂:“打木楸!这个二货!”

孩子的确是个二货,两年前从邻县流浪了来的。满脸污垢,脏兮兮的小手就像两只小爪子。长根见了,把手里啃着的冷馍掰了一半给他,他伸出两只爪子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愣愣地盯着长根手里还没有啃完的半个馍。长根瞅瞅他饥饿的眼神,又瞅瞅手里的馍,又递给了他。

然后,孩子就结束了流浪生涯,在长根家住了下来。

“打木楸”是家乡骂人的话。那物件儿就是以前孩子们自制的陀螺。放在地下,用鞭子抽打着玩。一打它就转,打得越狠,转得越欢。因为它的使命就是挨打、旋转,旋转、挨打,所以老人常用来骂淘气不听话的孩子。

长根常用“打木楸”这传统骂法,骂孩子,也骂大黄。骂是骂,却从不舍得动手打一指头。

孩子缺心眼,但挺懂得动弹。也不用长根多说,长根干啥,他跟着干啥。慢慢地成了长根的好帮手。

以前孩子在自己家的时候一时看不住就跑了。出走、流浪、被找回来,再出走、再流浪、再被找回来是他的生活常态。孩子傻,好话听不懂,屡教不改,油盐不进,打骂、饿饭、体罚、关禁闭,所有办法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尽了,就是拴不住他流浪的脚步。自打到了长根家,似乎是找到真正的家,再不跑了。长根这人待人好,待狗也好。买三个烧饼,他、大黄、孩子一家一个。若是剩下一个馒头,一掰两半,大黄和孩子一家一半,他自己圪蹴在旁边喝稀汤。

几个月后,孩子的家人辗转寻了来,看到孩子在长根家的生活情境,改变了主意,悄悄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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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年间,大黄、孩子和长根组成了一个奇特的三口之家。街巷里、田埂上、山坡下,常常能见到他们结伴而行的情景。夕阳下,山村里,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长根右手提一把大镰,左手扶着肩上大大的草捆走在前面。孩子右手提着一把小镰,左手扶着肩上一个小草捆亦步亦趋跟在长根后面。大黄快乐地摇着尾巴走在最后。这样的三人行成为了乡村一道独特又和谐的风景线。只是每次的道具不同,或荷锄,或挑担,或扛着一筐玉米,或捧着两个南瓜……

来帮忙办丧事的时候也是他们仨一起来的。忙活完了,盛了饭走的时候,依然是长根、孩子、大黄排成一列。长根左手端了一大碗菜,右手举着用筷子扎成串的几个馒头。孩子踩着他的脚印跟在他的后面,也左手端了一大碗菜,右手举着一串馒头。最后跟着的是快活的大黄。它许也知道,孩子在长身体,孩子的菜和馒头长根是不许他分享的,但长根手里的饭食有一半是给它盛的。

他们从人们面前走过。长根红红的脸上依旧憨憨地挂着笑。

他们的默契和亲善温暖了山村的整条小街。

我看着,心也又一次湿润了。

城市里杂事林林总总,在快节奏的奔忙中又过了十几个春秋。一日回乡,跟叔问起长根,才知道老人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那孩子呢?”我急切地问。

“孩子也死了。”

长根没有近的亲属。他死后,远在外地的一个远房亲戚回来安葬了他。房子也没什么用了,亲戚就给卖了。没有了长根,孩子没人管,亲戚辗转打听到孩子的家,把孩子送了回去。孩子不安心,跑回来好几次,每次来了都在长根的屋前呆呆地站着,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一天、两天,直到家里人找来再把他拖回去。期间有好心人想留下他,给他点吃的,他愣愣地看也不看,只顾盯着长根门板上的铁锁发呆。

后来听说家里人把他送到一个砖厂去打工,结果出了事故。他傻,出了事故也不知道躲避,死了。

我唏嘘不已。

但愿这个结局只是个“听说”,是捕风捉影、道听而途说!

长根走后,孩子也被送走了,大黄的尾巴再也没有快活地摇起过。它每天呆呆地卧在长根那已成为别人的房产的老屋门前,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和他的回来。房门紧紧地闭着,院子里风景依然,却没有了当初的热乎气儿。院外有异响,它会一激灵,兴奋地竖起耳朵,努力倾听,有几次甚至挺直起上身要扑出去了,然而每次都是更深的失望。只好卧下身去,开始了又一轮无望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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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院的人家看它可怜,给它送点吃的,它吃完又去门口卧着等待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硕壮的大黄变得瘦骨嶙峋。农忙时节到了,忙乱中没有人想起给它送吃的。等忙过想起来过去一看,大黄已饿死在长根的门前。

“尾巴朝里,头朝外,还是当初那个等待的姿势。”叔叔说。

我想问,眼睛呢?一定没有闭上吧?一定满是期待和不甘,满是对长根的哀怨吧?

但我终究没有问。只问叔叔:“长根姓啥?”

叔叔摇摇头。

“岳?刘?陈?”这是我们村的三大姓,几乎覆盖了全村百分之九十的人口。

叔叔迟疑着还是摇了摇头:“真想不起来了。”

其实,姓啥并不重要。

长根的善良已经为这淳厚和善之乡轻轻地添了一笔,他那憨憨的笑也已经在我的心里长下了根。

拣了个孩子又捡了条黄狗,奇特“一家三口”的温暖故事

赵斌录,古城上党公务员。喜读书、旅游、下棋。愿以手中笔绘天下苍生,愿以笔中情会文苑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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