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不幸的
錢靜
前些天，有一條微博說想要自殺，它像一盤色香俱全的美味，逗引出十萬多網友的饞蟲，說，也想自殺。我沒法說什麼，因為，我二十多歲時候，自殺的念頭曾在腦海裡像豔女一樣飄過。其實，生活中大部分的人都有過這個念頭，在過去，恥於說出口，因為說出口是會被責罵的，現在，在假名的掩護下可以說出來，而且面對的多是陌生人。自我了斷的原因因人而異，有的為理想的破滅，有的為私情的損毀，有的為生活的困窘，客觀上分量不同，在這個人心裡是原因，也許在另一個人心裡就不是問題，主觀上分量相等，都是無力後癌症般的絕望。
我在省城讀書的時候，碰到一個穿黃色袈裟的年輕僧人。那時七八月份，他裸露著一隻肩膀，走在校園裡，吸住一大片目光。他長相英俊，如果穿上一套中山裝或西裝，帥氣直逼郭富城。他說人有轉世投胎，言之鑿鑿。我不是佛教徒，不知這樣的事是不是真的。他乘車到過一個地方，那裡到處是椰子樹，風光旖旎，從沒到過那裡，但卻感到很熟悉，眼淚嘩嘩流下來，彷彿曾經來過，不想爹孃，只想留在那個長滿椰子樹的地方，直至終老。他對它已經一見鍾情。他說，那一定是他前世到過或生活過的地方。我也曾有過這樣的經驗，第一次到的地方，卻覺得熟悉，但我還沒到淚流滿面忘記爹孃的境界。是不是前世到過那裡，沒有科學依據，我半信半疑，可科學有好多事也沒能解釋，終成懸案。
每個人沒有得到自己許可，不管情不情願，就被無形巨手拋到世間來。拋的地方不同，有的拋到帝王家，生下來就站在高處，吃香喝辣，錦衣玉食，再跨幾步，事業輝煌。有的被拋到窮苦家庭，生下來就在石礫中，吃糠咽菜，單衣薄褲，在寒風中瑟瑟，長大些，篳路藍縷就為吃到一口飯。大部分的人都是後一種境況。其實，一生下來就站在高處的，要多走幾步也是艱難的，因為越往高處越險峻，不走，很可能就掉下來。所以不管在高處還是低處，走，都是艱難。
人一落地就站在倫理之網中，隨著年歲增長，倫理之網收得越來越緊，這些倫理既是羈絆也是維繫。大部分的人們，生活不管如何艱難，為家人，為朋友堅持著活下去，絕少的更為不幸的人，在失去家人和朋友的關愛後，毅然離開人世，很多人在生與死之間徘徊。因為是被迫來到世間，而且是艱難地匍匐爬行，更增加了人的不幸。過了一生，將死之人，大約很少有人願意投胎轉世再活一回，畢竟已經不幸一回了，不想再來。前世有幸一生太平，榮華富貴的人畢竟少，即使願意投胎活一次，也難保有上一世的富貴安康。
每個人都不幸，不管官員還是百姓，富豪還是窮人，善人還是惡人。官員要維持官帽，得抵制財色的誘惑，言行如履薄冰。富豪要守持眾多財富，擔心一著不慎，都風流雲散，也是身心俱疲。惡人所思者淺，所慮者近，被情、貧圍困，即使再天才的惡人也是有情感缺陷，犯下罪惡，都有被逮到的惶恐，寢食不安，最終難逃懲戒。百姓、窮人、善人就不說了，常受擠壓、欺騙、傷害，不幸更為深重。只要是個人，都有心不能安之時，此為人之不幸。
既然每個人都不幸，那怎樣消解一些不幸和沉重呢。豐子愷說，“不亂於心，不困於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如此，安好。”他是學者，書畫、音樂、文章、翻譯等等，都已成“家”，衣食無憂，能專心自己的學問，自然不難做到。作為我們普通人，為衣食、為居所奔忙，要“不亂於心，不困於情”，大約很難。也許，慾望弱一些，寬厚多一些，惡意少一些，愛多一些，如此，才能感受到些許生活的美好，消解部分生之不幸。也如此，一盞清茶，兩盅薄酒，任憑窗外雨驟風疏，即使閒言淺淡，也洋溢著世間的美好，覺得，這個人生，還是值得一過。願意再活一回的，也許會繁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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