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
梁鍵拿起電話：“你好，我是公安局刑警隊梁鍵。”
“我是110指揮中心，勝利街109號有一女子不明原因死亡，派出所民警已先行到達，你隊立即出警，對現場勘查！”
“是。”梁鍵在記錄簿上將出警事項記錄之後，向助手劉琳琳說了一聲：“帶上勘查工具，馬上出警。”說完他轉身下樓，跳上警車。車門一響，劉琳琳帶著勘查包也上了警車。梁鍵打開警笛，駕車急駛而去。
勝利街人口較多，109號是一棟臨街的高層建築，臨街一面底層是商鋪，二層以上是住宅，居民通道是從樓後的門進入。
109號樓下圍了一群人，人們在圍觀或議論著什麼，派出所民警正在建立警戒線。
梁鍵踩下剎車，汽車發出一聲難聽的摩擦聲“吱---！”停下了。
梁鍵和劉琳琳幾乎與汽車停下的同時跳下車，二人向民警打了一聲招呼，就向302室走去。
302室是一個三居室的住宅，一個約40歲的男子在沙發上坐著，有兩位民警正在詢問作記錄。
民警一見梁鍵和劉琳琳進來，立刻起身敬禮：“梁隊！”
梁鍵抬手還禮，問道：“什麼情況？”
民警說：“這是報案人王英奇，他妻子凌晨因不明原因死亡。我們先到這裡封閉了現場，並請指揮中心通知你們勘查現場。王英奇沒有說出任何有價值的情況，他的妻子劉紅死在臥室的床上。”
梁鍵戴上手套和劉琳琳一起進入臥室勘查，窗簾仍然遮擋著窗戶，南側牆邊有一張雙人床，床上的一床粉紅的被子下面有一個女人，頭露在外面，面色蒼白，沒有一點生氣。
梁鍵打開被子發現劉紅沒有穿衣服，身體上也無任何傷痕。表情自然，沒有任何痛苦狀。經全面檢查之後，梁鍵僅發現女屍的脖頸處皮膚處略有一點紅跡。梁鍵判斷這是雙方接吻之後，男方的唇沾上了女方的口紅又吻女方的脖頸時留下的。現場沒有提取到有價值的物證。梁鍵通知將女屍送法醫鑑定，然後把王英奇帶到公安局調查。
在刑警隊訊問室裡，王英奇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梁鍵問道：“王英奇，請講一下你的自然情況和職業。”
王英奇抬頭看了一眼梁鍵，慢條斯理地說：“王英奇，男，漢族，40歲。吉山省東華市人，本市第二高級中學的體育教師。”
“死者劉紅是你的什麼人？”
“她是我的妻子。”
“你把今天的事情經過說一遍吧。”
王英奇身體向前傾斜了一下，說：“昨天晚上孩子去奶奶家了，我們倆覺得挺方便的，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倆就那個了。完事之後，我們仍然很興奮，就相互接吻，在接吻的過程中，她睡著了，我就沒有再動她。天亮以後，我喊她，她沒有反應，我這才發現事情不對，就報警了。”
“你妻子平時有沒有疾病？”
王英奇想了一會兒，說“她有時心跳得厲害，喘氣壓得慌，也有短暫昏迷現象。檢查過多次，是暈厥症。”
“你妻子昨天晚上吃得什麼東西？”
“吃的家常飯，主食是大米飯，一盤肉炒白菜，一盤土豆絲炒肉。我們倆一起吃的。”
“你們倆的感情怎麼樣？”梁鍵問道。
王英奇遲疑了一下，答道：“有一段時間不大好，她懷疑我有外遇。最近我們倆和好了。”
梁鍵拿出一摞紙，問道：“這些病歷是你妻子的，你是否知道？”
王英奇看了一下，說：“有些病歷我不知道，有些我知道。”
經過訊問，沒有發現王英奇有可疑的地方，梁鍵只好讓王英奇暫時回家配合調查。
幾天後，法醫鑑定報告顯示：“劉紅是在與丈夫接吻過程中，因男方吻力過重壓迫女方頸動脈竇，造成迷走神經反射導致大腦供血不足而使心跳驟停死亡。根據解剖結果分析，劉紅和王英奇在房事之後的互吻中引發了血管迷走性暈厥，因沒有及時發現治療導致的猝死，這在法醫學上稱為‘抑制死’。這種‘一吻斃命’是指身體某些神經分佈豐富的敏感部位受到外力作用後，通過神經反射在極短的時間內引發心跳驟停而造成的死亡。抑制死的發生和人體狀態、健康狀況、身體素質、神經敏感性等個體因素密切相關，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發生。人的頸部隱藏著供應顱腦的全部血管以及由腦發出的脊髓和全部神經，位置相對錶淺。這些重要的血管、神經在外力作用下極易受到損傷，一旦具備了某種條件，就可能因頸部受壓引發血管迷走性暈厥症或頸動脈竇綜合症而死亡。劉紅長期身體不好，曾經患有血管迷走性暈厥症。她的死亡符合‘抑制死’的條件，屬於意外死亡。”
梁鍵查詢了有關醫學資料，得知人的頸動脈末端和頸內動脈起始處的膨大部分的血管壁內有壓力感受器，能感受血壓的變化，進而通過神經傳導方式控制血壓升降。這個頸動脈竇有黃豆大小，在顯微鏡下看是橢圓形的，管壁上佈滿密密麻麻的壓力感受器，周圍還有很多感覺神經末梢。血管迷走性暈厥被醫學診斷70餘年，至今對其病因及發病機理尚未完全闡明。有研究報道，血管迷走性暈厥患者循環血液中兒茶酚胺水平和心臟腎上腺素能神經的張力持續增加，導致心室相對排空的高收縮狀態，進而過度刺激左心室下後壁的機械感受器（無髓鞘的C神經纖維），使向腦幹發出的迷走衝動突然增加，誘發與正常人相反的反射性心動過緩和外周血管擴張，導致嚴重的低血壓和心動過緩，引起腦灌注不足、腦缺氧和暈厥。
梁鍵突然想起在王英奇的臥室裡有一冊醫學書籍，其中有關血管迷走性暈厥和頸動脈竇綜合症的內容被摺頁了，應該是被有意識重點看過的。在這冊書籍中還有一張人體解剖圖，在頸部血管神經部分有鉛筆寫字的痕跡。
梁鍵和劉琳琳立刻去王英奇家提取了這冊醫學書籍和人體解剖圖。回到刑警隊之後，梁鍵反覆研究其中有關血管迷走性暈厥和頸動脈竇綜合症的內容和人體解剖圖。
劉琳琳問道：“梁隊，你怎麼突然對醫學感興趣了，莫不是想改行當法醫啊？”
梁鍵苦笑著說：“劉紅的意外死亡是我從警以來遇到的最特殊的案件。從案件全過程來看，找不到任何他殺的證據。但從直覺上我感覺劉紅不是意外死亡。此案有陰謀，但我卻無法找到證據。”
劉琳琳說：“梁隊，你讓我調查王英奇和劉紅的感情，王英奇和一個女人有婚外情多年，並生了一個孩子。他與劉紅經常發生衝突，還上過法庭鬧離婚。奇怪的是最近倆人和好了，可是好了沒有多久，劉紅卻意外死亡。”
梁鍵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說：“謀殺，一定是謀殺。馬上傳喚王英奇。”
王英奇被請到了公安局，在審訊室裡，梁鍵對王英奇說：“沒有想到吧，這麼快就把你請來了。”
王英奇笑了笑，說：“你是咱們市有名的刑偵專家，你一開始就不相信劉紅是意外死亡。再次找我調查是早晚的事，我能不做好準備嗎？梁大隊，今天你找我有什麼事？”
梁鍵把王英奇臥室裡的醫學書籍和人體解剖圖遞給他，說：“這兩件東西你不陌生吧。”
王英奇看了一眼，說：“這本書和人體解剖圖能說明什麼問題？”
梁鍵問道：“這本書和解剖圖是你看的還是劉紅看的？”
梁鍵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令王英奇感到有些突然。他遲疑了一下，說：“是劉紅看的。她身體不好，就買了這本書。”
梁鍵又問道：“你確定是劉紅看的嗎？”
“確定”王英奇想也沒想答道。
梁鍵突然說道：“你撒謊。這本書根本不是劉紅看的，你為什麼說謊？”
王英奇楞了一下，反問道：“你有什麼證據說不是劉紅的書？”
“書上沒有劉紅的指紋，只有你一人的指紋，你怎麼解釋？”
王英奇想了一會兒，說：“這本書劉紅很長時間沒有看了，我最近翻看了幾回，可能把我的指紋留在上面了。”
梁鍵又問道：“你都看了什麼內容？”
“我隨便看了看，記不住。”王英奇說。
“隨便看？”梁鍵冷笑道：“你隨便看的只有兩章，都是血管迷走性暈厥和頸動脈竇綜合症的內容。我說的不錯吧。”
王英奇低下頭，沒有回答。
“怎麼？想不出怎麼回答了吧？”梁鍵說道。
過了很長時間，王英奇說：“梁隊，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確實很厲害。我就是看了這兩部分內容，又與劉紅的死有什麼關係呢？”
梁鍵說：“有什麼關係？你心裡很清楚。我可以肯定地說，劉紅是你害死的。”
王英奇似乎早有準備，說：“梁隊，下結論很容易，證據何在？”
梁鍵說：“王英奇，你確實是一個犯罪天才，也是我所遇到的唯一沒有留下犯罪證據的高手。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在大學畢業時是否寫過一篇《血管迷走性暈厥症與運動性猝死的關係》論文。”
王英奇身體一顫，臉色有些發白。他沉思了一會兒，說：“寫過，那是畢業論文，資料都是抄襲的。”
梁鍵走到王英奇的面前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他看著王英奇的眼睛，說：“有一個大學體育專業的高材生，大學畢業論文《血管迷走性暈厥症與運動性猝死的關係》論文在國家一級體育學術雜誌上發表。大學畢業後，長期從事體育教學，對人體解剖有詳細的瞭解。他的妻子是大學同學，婚後一度感情很好。後來他有了外遇，被妻子發現，兩人發生衝突並分居。他害怕與妻子離婚後家庭財產被女方分割，這個男人便準備害死妻子。他基於對血管迷走性暈厥和頸動脈竇綜合症知識的瞭解，又知道妻子長年患有血管迷走性暈厥症。於是，他買了一張人體解剖圖，對人體頸部頸動脈竇的位置進行了較長時間的研究，基本掌握了比較準確的頸動脈竇位置。為了害死妻子，他假意與妻子和好，利用與妻子的房事之機，假意親吻，並有意壓迫妻子的頸動脈竇位置，終於使妻子血管迷走性暈厥症發作導致死亡。他沒有想到的是，是這本書和人體解剖圖暴露了事情的真相。”
王英奇聽了梁鍵的話後，沒有說話。過了很長時間，他說：“能不能給我倒杯水？”
劉琳琳給他送來一杯水，王英奇一氣喝乾後，說：“梁隊，你確實厲害。想像得非常合理，我也被你說服了。但要想指認我有罪，你沒有證據。如果沒有證據證明我犯罪，你也抓不了我。”
梁鍵把自己對案件的分析向局長報告後，局長說：“先把人放了吧。你的推理雖然有科學依據，但要想指認王英奇犯罪缺少證據，檢察院不會批准逮捕的。”
梁鍵只好讓王英奇回家了。王英奇離去的時候，故意向梁鍵點頭示威。
晚上，梁鍵向擔任大學法學教授的父親談了此案，並告訴他，局長不同意批准拘留王英奇。
父親說：“你們局長是我教出的研究生，法學功底很深，他是對的。我國的各類犯罪都是由法律規定的，法無規定不能推定當事人有罪。這個案件確實特殊，即使王英奇認罪，也無法追究他的刑事責任。因為，可以查出他有作案動機，卻無法查明他的作案手段和作案工具。通過有意親吻行為摧發血管迷走性暈厥和頸動脈竇綜合症致死的概率只有幾萬分之一。劉紅是頸動脈竇綜合症致使迷走神經反射導致大腦供血不足引發的心跳驟停死亡，屬於醫學上的猝死。因此，不能給王英奇定罪。”
半年後王英奇與那位女子結婚了。梁鍵在王英奇結婚的時候，送給他一幅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兩年後，王英奇患了肝癌，不久就死了。他在臨終前留下了一封信，信中說：“梁隊長，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伏法了。你送給我的八個字有靈性，它壓得我兩年來一直喘不過氣來。劉紅確實是我害死的。我原以為我的作案技巧高超，無人可以發現破綻，但你還是發現了。只是因為法律沒有規定，才讓我逃脫了。然而心理上的懲罰卻是最難煎熬的，我終於罪有應得了。”
後記：因血管迷走性暈厥和頸動脈竇綜合症的一吻之死的案件，並不離奇，如在床頭上跪坐把毛巾搭在脖子就導致死亡的離奇自殺案件，朋友間開玩笑把繩子搭在別人脖子上被嚇死的案件等等。這都是血管迷走性暈厥或頸動脈竇綜合症引發的猝死。寫下《吻殺》這篇故事後，筆者想到一個問題：一旦有人利用這種醫學知識從事犯罪活動，現實的法律確實無法制裁這種犯罪行為。這不能不令我們警覺。
《刑法》第十四條規定：“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並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發生，因而構成犯罪的，是故意犯罪。故意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
故意殺人，是指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規定“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王英奇是殺人兇手，但他殺死妻子的手段又確實是刑事偵察中無法確認的犯罪行為。《刑法》第三條規定：“法律明文規定為犯罪行為的，依照法律定罪處刑；法律沒有明文規定為犯罪行為的，不得定罪處刑。”基於這個規定，梁教授的解釋是正確的。
然而，王英奇確實殺人了，由於警察經常對他關照，致使他的心理長期處於焦慮狀態，最終患病死亡。這也是冥冥中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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