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內衣可以使女性胸部增大兩個罩杯並幫助身體排毒減脂？還可以帶來好運的半永久轉運眉？通過產品按摩能將背部脂肪“推”到胸部？
近日，全國多地消費者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反映，他們在一家名叫可諾丹婷的全國連鎖美容店遭遇了上述消費陷阱，加之愛美心切，絕大多人花費高昂卻發現當初美容店推銷的服務和產品不具備這些神奇的功效。
有消費者稱，在可諾丹婷做完好幾萬元的半永久紋繡後，自己的眉毛和嘴唇反而變得又紅又腫、掉皮發炎。
澎湃新聞對爆料最密集的山東數家門店暗訪後發現，確實存在上述陷阱。除此之外，顧客體驗後若表示資金緊張不願購買，店員會輪番對其進行“營銷轟炸”，甚至反覆勸說辦理信用卡並主動提出可以介紹信貸人員來店。
對此，山東省市場監督管理局有關工作人員表示，美容店的上述說法可以初步判斷為涉嫌虛假宣傳。他認為，消費者的錄音、錄像均可作為判定證據，如果美容院否認，則應由有關執法部門主動進行證據鑑定。
不過，據多名消費者反映，美容院的大部分項目宣傳僅通過口頭進行，導致難取證、難查處，只能與門店協商退還一部分未做項目的款項。
消費者購買的具有磁療效果、含有咖啡因的塑形內衣。
“幾千道複雜工序”的內衣
位於利群購物廣場三樓的可諾丹婷利群分店，是山東淄博的九家分店之一，它位於該市最繁華的地段，卻不起眼地坐落在商場一處走廊的盡頭。
可諾丹婷官網寫道，這是一家名為登雲健康美業集團（以下簡稱“登雲健康”）旗下的生活美容品牌，創立於2000年，至今在全國近300個城市擁有1700餘家美容院、17000多名美容技師。
淄博這家店內一名形體事業部的周姓負責“老師”宣稱，可諾丹婷可以為顧客量身定做不同功能的內衣：具有記憶功能的文胸可以豐滿女性胸部，含有咖啡因和鍺元素的面料可以幫助人體減脂排毒，內衣上的磁療片則可以起到暖宮、加快新陳代謝的功效。
“脂肪是有記憶週期的，你連續（穿）七天之後，它會有一點點記憶，持續穿，慢慢就回歸過來了。”周姓“老師”還介紹，因為她堅持穿自家內衣，胸部已整整提升了兩個罩杯。
不過，對於特殊功能內衣的工作原理，這名“老師”卻似乎知之甚少，只是反覆強調採用了“物理和化學的原理，具體有幾千道工序，很複雜”。
更蹊蹺的是，據這位“老師”介紹，由於內衣屬於定製款，因此無法試穿，只能先量尺寸並且付款後才能從廠家寄出，並且不接受退貨，如果不合身也只能改，內衣價格從上千到上萬元不等，不提供任何價目表。
包括山東淄博在內，來自其他各地的多名消費者表示，她們購買的內衣並沒有宣稱“減脂排毒、豐胸、排酸”、甚至“預防乳腺癌”的功能，最多隻能幫助塑形。
登雲健康官網顯示，公司的高端定製高科技內衣品牌為“蓓麗蓮娜”，此外還有主打塑形的品牌“蓓絲密”。
曾經在湖南某可諾丹婷分店工作過的員工麗麗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這樣的形體“老師”在進店後通常會被派去外地“學習幾天”，之後就可以向顧客推銷內衣的“保養、暖宮、（預防）脂肪遊離、胸部變大”等效果，“質量我感覺跟大媽穿的那種差不多，材質一般”。
“獲過諾獎”的胸部產品和技術
在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激光美容中心科室副主任馮永強看來，可諾丹婷人員宣稱的“含咖啡因、鍺元素內衣幫人體減脂排毒”，無論從西醫還是中醫角度都不科學。
“如果真能經皮膚吸收的話，一浸泡肯定沒了，如果洗都洗不掉，又怎麼能經皮吸收呢？這會形成一個悖論。咖啡因如果通過衣服能起作用，為什麼不做成飲料，直接喝多好？經皮膚又能吸收多少？所以這些東西，存在誇大、忽悠的成分。”馮永強說。
誇大的話術則接連不斷。記者在濟南大舜商務大廈可諾丹婷門店體驗推背時，一名美容師開始推銷：“人家都說，你背部的脂肪如果隆到胸上去，哇塞，得長兩個罩杯。”
“這也可以？”
“對啊，有專門的手法和藥油給你定型……我們套盒的藥油和那叫什麼，分子膜活化定向技術都獲得過諾貝爾獎，就是把你的脂肪歸位到這裡，對，就是用手法。”美容師提到的獲諾獎套盒品牌叫“泰妍雅集”，據稱是公司自主研發生產的產品。
不過，記者最終只在登雲健康旗下另一生活美容品牌羅蜜雅倫網站上發現，有一款名為“仙妮蓓萊”的產品聲稱採用了分子膜活化定向分離法，以及獲得過諾貝爾醫學獎的生物膜離子通道技術。公開資料顯示，後者的確於1991年獲獎，不過獲獎理由是德國科學家發現細胞內離子通道以及記錄細胞膜上離子通道分子活動的技術，對一般人來說也過於深奧，無法判別。
“脂肪歸位可以做，從別的地方挪過來是可以的，但需要脂肪移植（手術）。”馮永強表示。
店員告誡消費者做眉毛可以“交桃花”不能隨便告訴別人
“可轉運”的眉眼唇半永久紋繡
登錄可諾丹婷官網，點擊“半永久美妝”，便會出現一個名為“縵之羽”的品牌。廣告宣稱“專注於女性眉線唇部的專業級高端美塑，強調私人定製的臉部藝術修飾”。
而濟南可諾丹婷美藝部某負責“老師”的朋友圈中，卻儼然是另外一種風格——充斥著“眉定遠程、眼觀命運、唇透天機”“眉是保壽宮、眼是觀察宮、唇為出納宮”等信息。
據消費者小雨回憶，她在上述門店做臉部護理的過程中，一名自稱“風水專家”的“老師”來店裡給她看面相，並要了她的生辰八字，說她在感情中非常被動、容易被甩，應該做“五行開運眉”帶來桃花運。最終，小雨先後花費7萬多元做了“開運眉”“桃花唇”和“貴人美瞳線”三項紋繡。
事後，店員還曾在微信上叮囑小雨，不要將“開運眉有桃花效果”的事告訴別人。
來自山東濟南的珊珊和棗莊的小凡也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她們同樣嘗試了可諾丹婷其他門店的紋繡服務，分別花費9萬元和4萬元，事後則出現疼痛、紅腫甚至發炎的症狀。記者接觸到被推銷做了高價開運眉的消費者，還來自山東濟寧、山西運城、青海西寧等多地。
“我們（做半永久）的色乳孕婦都可以喝。”淄博一家門店經理說。
對此，北京盈科（廣州）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律師馬錦林認為，美容院該種推銷在一定程度上構成虛假宣傳和迷信，涉嫌違反《廣告法》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消費者可以據此向商家要求賠償。
馬錦林指出，《廣告法》第二十八條規定，廣告以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內容欺騙、誤導消費者的，構成虛假廣告；其第九條第八項顯示，廣告不得含有包括迷信在內的諸多內容。《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四十五條則規定，消費者因經營者利用虛假廣告或者其他虛假宣傳方式提供商品或者服務，其合法權益受到損害的，可以向經營者要求賠償。廣告經營者、發佈者發佈虛假廣告的，消費者可以請求行政主管部門予以懲處。
每天美耶APP上有關五行眉的宣傳
每天美耶App上紋眉的服務和價格
當地市場監管：存虛假宣傳可能性、需執法鑑定
澎湃新聞記者體驗發現，可諾丹婷不僅實體店內沒有價目表，就連其聲稱的線上服務平臺“每天美耶”手機APP，涉及的院線項目以及定製內衣等產品也看不到介紹和價格。只有當門店工作人員在系統內為用戶註冊後，方可瀏覽上述內容。
可諾丹婷消費維權者組建的QQ群裡，群成員來自全國各地，其中山東、江蘇和四川佔據最大比例，其次是廣西、福建和安徽等地。很多人表示，他們對可諾丹婷服務和產品的瞭解基本來自美容院工作人員的口頭宣傳和店員的微信朋友圈。
澎湃新聞記者以可諾丹婷消費者身份諮詢時，山東省市場監督管理局廣告處一名王姓工作人員介紹稱，美容院上述宣傳可初步判斷涉嫌虛假宣傳，違反《反不正當競爭法》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有關內容。他表示，如果消費者保存錄音、錄像，均可作為證據提交，若美容院否認，則應由有關執法部門主動進行證據鑑定。
“山東消保條例規定得很清楚，經營者所有從業人員的答覆，都應視為商家的答覆，也就是說她給你的宣傳就應該履行。”該局消費者權益保護處一名李姓工作人員說。
多名消費者向記者回憶，他們通常最先被可諾丹婷的男性銷售人員在城市繁華地區攔下，填寫美容院調查問卷後可以免費體驗服務一次。待進入門店，女性店員便開始大肆推銷服務和產品。
如果顧客表示因資金困難不願購買，店員則會輪番對其進行“營銷轟炸”，有店員甚至反覆勸說辦理信用卡、開通花唄等信貸產品，並主動提出可以介紹信貸人員來店。
前述曾在可諾丹婷工作過的員工麗麗還提供瞭如下案例：“我記得有個女的是大學生，她跟我講，她手上沒錢，但對方把她手機搶了，她當時腦瓜子一熱就付了，後來才覺得上當受騙。”
麗麗稱，正是因為覺得可諾丹婷太忽悠人，所以她只待了三個月左右便離開了，“為了讓一個阿姨辦（胸部）套餐，她們說如果不做將來會得乳腺瘤，影響孩子不說，人都死掉了，就是嚇她，要多恐怖的都講出來。”
而根據可諾丹婷規定，每名顧客在購買服務和產品前，都要簽訂一份服務協議，除非顧客發生不良反應且能提供有關醫療證明，否則服務和產品一律不予退還。
可諾丹婷所屬公司——江西登雲健康美業互聯有限公司工商信息
可諾丹婷的官司：曾被判退還美容費
由於難取證，多名消費者表示，他們最多隻能與門店協商退還一部分未做項目的款項。全國登記在冊的工商資料顯示，可諾丹婷門店被處罰的信息有18條，零散分佈於全國各市縣。
2014年，可諾丹婷曾因拒絕退還美容卡費用被消費者訴至法院，最終可諾丹婷敗訴。
裁判文書網顯示，消費者曾於2013年4月在河北保定一家可諾丹婷門店辦理美容卡，因服務後發現不適，要求退卡遭拒。法院認為，可諾丹婷在收據上註明“特價商品恕不退換”是其單方面約定的格式條款，對該說法不予採信，並要求可諾丹婷返還消費者美容卡剩餘費用（消費者自願放棄其中部分數額）。
此外，可諾丹婷也多次被媒體曝光。記者梳理發現，早在2006年，可諾丹婷杭州某門店便被質疑以中獎為誘餌強制消費、欺詐消費者。2010年，媒體報道中的可諾丹婷已形成了“手拿調查表，碰到年輕女性就強行攔住稱免費美容，強行出售美容化妝品”的模式 。2014年至今，有關可諾丹婷不退美容卡餘額、“忽悠”消費者花高價做轉運眉、紋繡後面部紅腫發炎、涉嫌非法行醫的消息層出不窮。
（文中麗麗、小雨、珊珊、小凡等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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