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角鬥:一封奏疏便輕易革去特務機關西廠,這背後隱藏怎樣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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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三年正月(1477年),新年伊始,大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們原本洋溢著喜氣的臉上,卻因一道突如其來的上諭而集體變色。

成化天子忽然宣佈要增設新的廠衛機構,西緝事廠。

百官大譁!

這是自永樂朝增設東廠以來,大明皇帝又下旨設立的第三個特務機構。

錦衣衛、東廠這兩個老牌廠衛機關,已經讓內外大臣們聞風喪膽、戰戰兢兢了,如今又平白多出一個,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接到這麼一份特殊的新年大禮,以內閣首輔商輅、兵部尚書項忠為首的朝臣們,開始暗自盤算,該如何應對這潛在的威脅。

而此時在大內西側靈濟宮前的舊灰場門階下,一個年僅十五六歲,身著御賜大紅飛魚錦袍的年輕太監,正意氣風發的看著鎏金的“西輯事廠”牌匾緩緩掛起。

他就是汪直,如今成化天子面前最得寵的近侍,沒有之一。

隨著西廠的設立,少年汪直正式從宮禁萬重的大內,開始走到大明權力的舞臺中央,雄心萬丈的他,迫切希望做出一番事業來證明自己、報效天子。

大概汪直彼時的心境正如電影《龍門飛甲》中,陳坤所飾演的西廠督公雨化田所說的那樣:東廠破不了的案由我西廠來破。東廠不敢殺的人我殺,東廠不敢管的事我管。一句話,東廠管得了的我要管,東廠管不了的我更要管,先斬後奏,皇權特許!這就是西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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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異事件催生出的特務機關

說起來也是咄咄怪事,成化朝的妖異事件很是頻繁,就拿去歲來說,大明的京師,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竟然鬧出妖物傷人的詭異之事。

成化十二年七月初九夜,京師西城內,突然冒出個周身漆黑、長著尖齒利爪、不知名的怪物,它四處活動傷人,連續多天,軍民備受荼毒、驚駭不安。可追其蹤跡又完全找不到它,一時間謠言四起,有當事人稱那是妖狐在作怪,大凶之兆!

成化天子命有司追查,可不僅毫無頭緒,反倒讓百官上疏說這是上天在示警,需要天子遣使祭告天地,獻文躬身自省。

天子的鬱悶可想而知,但為平息物議也只得照做。

可妖狐之事還未平息,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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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庚戌日的早朝,奉天門執勤的大漢將軍們居然看到一團“黑眚”飄動(這黑眚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有推測說是球狀閃電),侍衛們驚譁鼓譟,百官及成化天子都嚇得不輕,好在黑眚很快就消失了,眾人才安定下來。

都察院乃至錦衣衛都解決不了這些事,鍋當然還得皇帝來背。

不久更讓成化天子驚怒的是,錦衣衛校尉在萬歲山(景山)上抓獲了一名偷偷潛入宮城的男子。經審問得知,此人原叫侯得權化名李子龍,因懂一些方術,被幾名宦官尊奉為上師,時不時矇混進入內府(主要是明代宦官機構十二監所在地,在北安門和玄武門之間地帶),還多次爬到萬歲山上眺望皇宮。

外人輕易就能潛入皇城,再隔一道宮牆就能進皇宮了!出了這麼大的守衛漏洞,皇帝哪有半點安全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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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天子暴怒不已,短短一個月就發生這麼多的怪事,他信任的各司衙門居然無能至此,解決不了問題不說,還老拿“德政有缺”來糊弄,真當天子可以任意擺弄不成!

這次成化天子不再忍耐,決定用他自己的方式來攪動大明行政機構這攤死水。

自小養在身邊,沒有那麼多利益糾葛,忠心耿耿又聰明伶俐的汪直成了皇帝手上關鍵的棋子。

成化天子許汪直出宮查訪民情,汪直也果真不負聖望。

史載:汪直“布衣小帽,時乘驢或騾,往來京城內外,人皆不知疑。”,“大政小事,方言巷語,悉採以聞。”

不到半年,汪直就向成化天子上報了,平時百官不會說的,錦衣衛和東廠忽視的各類消息,讓成化天子真正能切中到京城上下的脈搏。

於是皇帝不再猶豫,新年剛過,就抽調錦衣衛、東廠大批旗校,組建了西廠。這個新生的廠衛機構,人數倍於東廠,一下子就躍居成為最龐大的特務機關。

一時京師內外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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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案誘發的倒“汪”風波

  • 建寧衛指揮楊曄案

西廠初立,自然要有一番新氣象,汪直自幼長在大內,除了皇帝,他真就不怕任何人,也不需要買誰的帳、給誰面子。

權貴要勢們經常佔用官船走私點鹽和其他一些土特產,這是官場潛規則,一直以來沒人敢管也不會有人管。可汪直就敢管,派旗校沿河設卡盤查船貨,執法嚴厲,搞的官場上下怨聲載道,這不是斷人財路嘛!

對於有違法嫌疑的高官,如三品官的劉福、五品的武清等,那是說抓就抓,雖然最後發現是誣告給放了,可也讓大明官場人人自危。

東廠和錦衣衛在沒有抓捕的駕貼時都不敢這麼幹,可西廠就幹,還不止一次,這西廠權勢也太大了!

更讓百官們心驚膽戰的是二月時的建寧衛指揮楊曄案,那是差點將他們都陷進去。

建寧衛指揮楊曄是著名的“三楊”之一楊榮的曾孫。三楊是誰大家都不陌生,此三人分別是楊士奇、楊榮、楊溥,均歷事永樂、洪熙、宣德、正統四朝,先後位至臺閣重臣,可謂是將內閣轉換到宰執中樞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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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這樣的名臣之後,詩書傳家、世代簪纓,後輩不應該太差,可偏偏楊曄和其父楊泰在福建建寧一帶那是橫行鄉里,臭名昭著。

楊曄父子不僅侵吞軍費,盤剝百姓,還殘忍成性,肆意殺人,曾有百姓為避其害,躲入棺材之中裝死,誰知楊曄知道後,竟令人放火燒棺,把人活活燒死,其惡行可見一斑!

眾位要問了,那官府就沒人管嗎?

是的,沒人管。

內閣首輔楊榮雖然去世,可他的門生故吏遍佈天下,楊曄父子倆仗著祖輩恩蔭,再怎麼作奸犯科,也能擺平。今天當政的高官照顧前輩的子孫,明天退下來了也會後任照看你的,因循相襲這就是當時官場上的潛規則。

可自從新任福建按察副使馮俊到來後,情況有可變化,這馮俊可是清官,對於百姓的血淚控訴,沒有置若罔聞。在馮俊將案子審理清楚後,立即下令逮捕楊曄。

可楊曄滑頭的很,當時就溜了,躲到其時任兵部主事的叔父楊士偉處,並滿京城的上下打點活動關係。

馮俊就將事情上奏天子,請有司逮問楊曄。但楊曄能耐太大,跟他同時福建老鄉的司禮監太監黃賜、陳祖生為他說好話,文武百官中接收賄賂的也大有人在,都說此案需要核實。

成化天子派了刑部主事王應奎和錦衣衛百戶高崇前去福建勘察,倆人到了福建就被楊曄的父親楊泰重金賄賂。就這樣核查的人回奏皇帝,案情不實,這件案子就要矇混過關,眼見被擺平,可可偏偏撞到西廠的槍口上。

此時西廠剛剛成立,汪直這樣的少年權宦也初次走到權力前臺,炙手可熱。楊曄既為了案子要活動,也本著多結交權勢人物的心思,自然少不了拿著財貨去敲西廠的大門。

楊曄重金賄賂西廠掌刑百戶韋瑛,並請韋瑛向汪直引薦。哪成想汪直居然不愛財,這下不僅關係沒搭上,反倒讓汪直知道了楊曄的種種不法。

很快楊曄被西廠抓了,在酷刑逼問,案子被審問的一清二楚,連楊家父子都行賄了那些朝臣權要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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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案子牽扯太廣,百官驚恐,不下一次大地震!

這汪直簡直就是愣頭青!這要是秉公執法,朝廷裡恐怕沒有幾個官能獨善其身。

看著西廠呈上的審問詳細的名單罪證,成化天子適時的出手了。

楊曄的案子移交法司,西廠不再過問,而且楊曄也很“識趣”的恰好此時在獄中因受刑不過病死了。

百官以及一些宦官們都長長的舒了口氣。

之後的處理就很官方化,明面上的涉案人員或殺或貶官,事情就此了結。

可西廠的毫無顧忌的行事風格,卻讓內外忌憚不已,它不能存在了!

  • 罷革西廠的交鋒

成化十三年五月,首輔商輅領銜三位內閣學士上奏成化天子,以西廠伺察太煩,刑網太密,致綱紀紊亂,中外失和,內外大臣,軍民商賈皆惶惶不安為由,請求罷黜西廠。

商輅一代名相,由他上疏可謂是代表整個文官集團的共同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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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天子看到呈到御前奏本,自然震怒,西廠的所為他自然清楚,即使有些情弊,可完全沒有商輅說的那麼的危言聳聽!

更可氣的是商輅居然再次拿去年妖異事件說事,直言:“何也?去歲七月以後,有妖物傷人,當時人言必有應驗。及立西廠,驚動人心,一如妖物傷人之時。以此觀之天道,豫先示儆,不可不慮”。

成化天子已經御極十多年,此時年富力壯,政治手腕純熟。既然朝臣聯合逼宮,那他就分化瓦解,拉一批打一批。

於是讓司禮監太監懷恩傳旨內閣,責問商輅等人:“朝廷用汪直緝訪奸弊,有何壞事?爾等遽如此說,是誰先主意!”

注意,這裡邊問話的道道,誰先出的主意,這是讓內閣之間先分化,將商輅孤立,帝王手段可見一斑。

不過成化天子沒想到的是,執掌司禮監的懷恩也有意罷革西廠。懷恩行事穩重,素有賢明,他很清楚西廠肆無忌憚破壞大明官場規矩的危害,哪怕是正義的,天下還得靠這幫人來治理,穩定才是根本。

懷恩到了內閣當著所有閣員面照本宣科問話,商輅自然率先答對:汪直壞朝廷事,我們閣臣同心一意沒有先後。

其他的閣臣萬安,劉珝這會兒也不可能選邊站,都出言附和的確如此。

懷恩要的就是他們這麼說,當即就表露心跡:既然大家都這樣說 那就如實回奏,若果陛下召見詢問,你們可別變卦啊。

這是近乎直白的告訴內閣,司禮監也是贊同罷革西廠的。

懷恩走後,商輅舉手加額向其他閣臣表示感謝,商輅是前朝舊臣,而其他兩位卻是皇帝在東宮時的體己人,皇帝很明顯是來針對他的,現在好了有司禮監相助,事情反而有了轉機。

成化天子面對懷恩的回奏,當即愣住,他很快意識到司禮監居然和內閣聯手了!

大明的朝堂可以用三足鼎立來形容,內閣、司禮監、皇權,這三方勢力才是維繫大明政局穩定的政治生態。如今面對內閣和司禮監的同時抵制,毫無準備的成化天子,立刻換了副面孔,命懷恩再次到內閣傳旨,認可了大臣的建議,並表示會裁撤西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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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讓懷恩傳旨前,先以與當初楊曄勾通為由,貶斥了司禮監的兩名太監黃賜、陳祖生,這是對懷恩的敲打,帝王權術。

懷恩再次傳旨,商輅等人歡喜的領旨謝恩。可懷恩卻苦笑不已,他向內閣說了司禮監太監黃賜、陳祖生被天子斥退。

這不是發牢騷,今天的聯手罷革西廠的事已經讓皇帝忌諱,懷恩也是提醒內閣要適可而止啊!

可惜的是西廠將被革的消息,讓百官們高興的衝昏了頭腦,商輅已經無力阻止他們進一步的行動。

兵部尚書項忠聯合六部九卿聯名上奏,聲勢浩大的請罷西廠,並嚴厲處置汪直,這封奏疏被成化天子留中不發,皇帝已經到了憤怒的邊緣。

成化天子最終還是理智的下詔罷革西廠,汪直被召回御馬監當差。

文官們獲得了空前的勝利,項忠的風頭也一時無倆。

汪直天真的以為是當初楊曄案,遭到黃賜和陳祖生的報復,而鼓動群臣反對西廠,跑到皇帝面前哭訴,成化天子於是順帶手將黃賜、陳祖生貶謫到南京去了,這只是皇帝反制的開始。

成化十三年六月初,東廠校尉奏報,兵部尚書項忠和武選司郎中姚璧徇私枉法,起因是太監黃賜的請託,項忠和姚璧通過關係,違規將黃賜的兄弟黃賓從京衛選到江西都司任職。

成化天子命三法司並錦衣衛共同審問項忠,看看就這麼一件小案子需要這麼高的規格會審,天子的意圖顯露無意啊!

皇帝釋放了信號,自然有聰明人嗅到了味道,很快彈劾項忠各種違法事的奏章鋪天蓋地,最後一個個小小的請託案,蔓延的越來越大,直接牽涉出與項忠關係要好的十多人。

成化天子也不客氣,全數處理,項忠削職為民,其他等人各有貶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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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完了嗎?並沒有。

成化天子是個強勢的皇帝,雖然對待臣下相對仁厚,可他對權力的佔有卻一點都不輸太祖太宗。商輅久在內閣,君臣初時相處得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商輅所代表的閣權經常掣肘皇權,成化天子的意志並不能通過商輅完全施行,這次西廠事件就是雙方矛盾的集中爆發。

當司禮監、項忠都受到了處罰,唯獨內閣毫髮未損,這怎麼可能?

短短几天的接連變故,已經讓投機者行動起來。

成化十三年六月十五日,監察御史戴縉上疏天子:近年多災,陛下曉諭兩京大臣修身自省,可從沒聽說誰進賢能退不肖,革除宿弊,只有太監汪直緝捕楊曄、吳榮等奸惡,懲治高崇、王應奎等貪官,奏釋馮徽等冤獄,禁裡河害人的宿弊,所行都是符合公論,但他官校韋瑛行事不得體,太過張狂,被大臣奏請罷革西廠,陛下也從諫如流。聖上推誠任人及時修政務裨宿弊,大臣們更應該輒自修省,各自上奏自請去留。

這封奏疏很合成化天子胃口,尤其是以災異頻發、天災示警,讓大臣上奏自請去留。當初大臣就是以這套說辭讓皇帝自省,現在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皇帝能不痛快?

成化天子將奏疏交付有司商議,結果自然是兩京五品以上官員都上請罪書,自陳過失由皇帝決定去留。

商輅心灰意冷按照慣例,再三上疏請辭後,成化天子準其所奏,並賜少保恩銜。

到了這一步如果朝中大臣還沒摸清聖意,那就真可以找根麻繩吊死了。

一群討好皇帝的言官開始讚美開設西廠的必須性、正義性,這次成化天子“從善如流”,下詔重開西廠。

僅時隔一個月,罷革的西廠重開,只是不同新設之時,此時的東廠提督是汪直舉薦的太監尚銘,錦衣衛掌鎮撫司印的吳綬也是汪直舉薦。

三大廠衛受制於汪直一人,中外側目。

此刻的汪直就像成化天子如今無可遏制的權力化身一樣,享受無上尊崇!

可權力的鬥爭不就是如此現實嗎,一家衰亡,必定有一家興,此起彼伏,生生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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