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憶起一個月前柳州市委書記發火的那次全會時，柳州市道路運輸管理處處長洪偉林的感受依舊是如此強烈，“那是我們交通部門的恥辱日”。
在這次全會上，柳州市委書記鄭俊康突然談到柳州市出租車拒載、亂收費等“一直治不好”的嚴重問題。他說，出租車總是管不住，簡直“無法無天了”，嚴重損害柳州形象。
他怒批該市交通運輸局不作為，要求該局在兩個月的整治時間內“必須見成效”。他很生氣，“你們再管不好，我就把整個班子給你們端掉”。
動怒
交通部門的“恥辱日”
2月1日，中共柳州市第十二屆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七次全體會議在柳州市文昌會議中心的大禮堂進行。柳州市道路運輸管理處處長洪偉林參加了這次全會，他坐在後排位置。他說，當天禮堂坐滿了人，該市交通局整個領導班子，以及局下屬二級單位的所有副處級以上幹部都在場。
柳州市委書記鄭俊康 圖據@廣西日報
他回憶，在這次全會上，柳州市委書記針對交通系統的批評“太突然了”，“鄭書記可能是脫稿說了這件事，我們聽到的第一感受是很震驚，第二感受是很慚愧”。洪偉林不敢抬眼，只敢低頭聽。作為交通系統的一員，他渾身不自在，感覺“有很多認識我的同志，扭頭過來看我”。
一段廣為流傳的一分多鐘的鄭俊康現場講話視頻顯示，鄭俊康原本是在談全市的幹部作風問題，他要求在場的幹部全面貫徹落實十九屆中央紀委三次全會和廣西自治區紀委十一屆五次全會的精神，堅定不移地推動全面從嚴治黨向縱深發展，突然談起了柳州市的出租車亂象。
鄭俊康說，柳州市的出租車，治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老是治不好，“我看這些部門啊工作能力啊，再不好好幹我就要追責了。這出租車有什麼難管的？就是管不好！”他說，柳州的形象本來很好的，可一下火車站，一出飛機場，整個形象就崩塌了，“為什麼？拒載客人的有，亂收費的有。”
鄭俊康越說越激動，音調越來越高，“好像柳州市的出租車無法無天了，管不住了是不是？你們交通局再管不好，我就把整個班子給你們端掉。”他說，這個問題“實在是惱火了”，“動不動不敢管，不敢管，我就派敢管的人來管，柳州市的形象都給你們丟完了。兩個月不見成效，那我就要問你們的責了”。
洪偉林說，全會開完之後，柳州市交通運輸局黨組書記、局長韋寧立刻回局召開黨組會。在這次黨組會上，韋寧說：“今天是交通運輸局的恥辱日。”
這次黨組會確定了該局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即徹底整治出租車亂象及儘快扭轉交通運輸局形象。洪偉林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局裡當日就研究出了初步的整治方案，決定“先動起來，再向市政府彙報”。
亂象
五大地段 拼客喊價議價行為普遍
柳州是廣西第二大城市，工業比例約佔廣西總工業的四分之一，系區域性中心城市及綜合性交通樞紐。洪偉林介紹，該市一共有10家出租車公司，出租車總數為2380餘輛。
柳州市第二運輸責任有限公司的出租車司機吉勇（化名）稱，柳州的出租車亂象，主要集中在白沙客運站、蓮花客運站、汽車總站、汽車南站及柳州機場五大地段，這些地方因人流量大，拼客、喊價、議價等行為較為普遍。
洪偉林說，除交通樞紐，柳州的出租車亂象還集中在上下班高峰期，具體表現為拼客——能多拉一個是一個，以及選客——太遠的不去，太近的不去，不順路的不去。
並不是沒有制度來管理出租車。柳州市旭安汽車客運有限責任公司的出租車司機鄧江河（化名）說，其所屬的出租車公司就有一系列的管理措施，如每個月開例會傳達上級精神，每年繼續再教育一次，目的是不斷強化他們的服務意識。鄧江河稱，這些制度之所以無法杜絕出租車亂象，還有一個原因是“有的人不把開出租車當成一種職業，就算被查處，大不了換個地方繼續幹”。
吉勇稱，喊價議價等現象，有時並非出租車司機有意為之。他遇到過這樣的場景，三四個外地人坐出租車去火車站，非要問多少錢一個人，“只有把價錢談定了，他們才覺得踏實”。此外，也有乘客願意走自己喜歡的路線。
柳州機場的備案出租車泊位
柳州機場的備案出租車車道
在柳州機場，出租車必須交停車費，成為“備案出租車”後才能進入指定的候客道，這條候客道剛好在機場的旅客出口處。鄧江河稱，機場此舉表面上是為乘客安全去掌握出租車信息，實際上形成小團體壟斷，這些“備案出租車”最終將停車費成本轉嫁到乘客身上，從而導致了柳州機場喊價、議價、拼客現象存在。
當地多名出租車司機稱，交給機場的停車費每季度為500元（一說600元），備案出租車為50輛，一些出租車想交這錢找不到門路，大多數情況下只能開空車回市區。
困境
網約車等衝擊市場 管理不到位
柳州的出租車市場亂象，還有更深層次的生存及管理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出租車司機收入下降。鄧江河開出租車16年，早年可開車攢錢買房子，現在只能過日子。他說，私家車、網約車等出現，瓜分了大量的市場份額，以前逢年過節他們會很忙，現在即便是過節也沒有人打長途車了。
柳州市道路運輸管理處處長洪偉林說，網約車進入柳州的時間是2016年年底，這客觀上造成了出租車收入降低，過去一輛出租車一天的收入約750元，到2018年初，這一數據下降到500多元，因此一些出租車司機喊價議價拼客，擾亂市場。
第二個原因，是出租車的經營權與產權歸屬問題認識不一致。洪偉林介紹，2004年之前，柳州出租車的經營權是個人的，後來慢慢引導進入公司，但這批人只是掛靠在公司，這種掛靠的形式目前佔據了柳州出租車一半份額，當收入降低時，這些出租車車主與公司之間的各種矛盾開始出現，“他們就提出公司的管理費過高，為什麼不是公司來交第三者責任險及做出租車的二級維護”。在這種情況下，公司對出租車的管理越來越弱。
第三個原因，是管理不到位。洪偉林說，網約車衝擊傳統市場，但柳州市直到2018年才出臺規範性文件，在各公司對出租車管理極弱的情況下，管理部門並沒有及時扭轉思路，“該堅決執行的沒有執行，該完善的沒有完善”。
柳州市紀委副書記吳永輝後來通報，在長達7年多的時間裡，柳州市交通運輸局將出租車的監管責任全部推給出租車公司，對該市交通綜合執法支隊多次定期抄報反映的火車站、客運站和機場出租車經營服務亂象屢禁不止、日益嚴重等問題，該市交通運輸局領導麻木不仁，沒有引起足夠重視。
車載裝備信息化程度不高，出租車不打表只有手撕票、乘客維權時缺乏有力證據等因素，客觀上也造成管理困難。當各種亂象出現時，交通部門的執法監管力量並沒有跟上。“一個支隊的編制是64個人，真到了城區路面上執法的，可能就七八個人。”洪偉林說。
整治
9人涉惡被刑拘 2名幹部停職檢查
在鄭俊康發火之後，柳州市交通運輸局立即下了“一個月見成效、兩個月根本好轉”的軍令狀，並組織力量進行一個月的專項整治行動，對拒載、議價、強行拼客、繞道、半途甩客等行為嚴查，同時設置專門的曝光平臺，鼓勵柳州市民踴躍參與，對出租車實施全民監督。
柳州市第二運輸責任有限公司的違規通報
甘某某成為該市第一名被“拉黑”的出租車司機，在專項整治行動期間，他因為不按計價器收費和強行拼客的違章行為，連續被執法部門查獲。2月14日，甘某某被其所屬的柳州市第二運輸責任有限公司開除。
該公司公示了甘某某在內的三起違規通報，這些通報稱，甘某某在短短3天內被兩次查處違法違規經營行為，頂風違法違規經營行為，情節極其惡劣，被媒體列為負面典型予以曝光……這些行為“給公司及全市出租車行業帶來了非常負面的惡劣影響”。
柳州交通部門現場執法
即便在集中整治期間，柳州市交通運輸局依然有較為嚴重的不作為情況出現。3月1日，柳州市紀委、公安局、交通運輸局三部門聯合召開新聞發佈會，柳州市紀委副書記吳永輝稱，柳州市紀委於2月2日對市交通運輸局在行業管理、行政執法等方面，特別是限期整治期間開展的各項工作進行監督檢查，初步發現柳州市交通運輸局、市交通綜合行政執法支隊存在不擔當、不作為、慢作為等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問題。
通報披露了柳州市交通運輸局的暗訪工作數據弄虛作假等問題，經報請柳州市委同意，柳州市紀委監委決定，對該市交通運輸局黨組成員、副局長陳建及市執法支隊隊長譚剛進行立案審查，責令停職檢查。
公安部門則發現個別出租車司機有涉惡行為。柳州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常務副局長王洪翔稱，自2019年2月19日起，該局在柳州市範圍內開展為期一個月的出租車及非法“五車”專項整治行動，發現汽車總站出租車專用通道存在部分出租車司機形成小群體，涉及尋釁滋事、強迫交易、擾亂交通秩序等行為，公安機關依法對18名涉案人員進行了審查，其中依法刑事拘留9人。
鄧江河說，在柳州市委書記發火後的第三天，柳州機場即出臺5條措施，宣佈取消機場出租車備案限額並退還一季度的停車費。現在，他這個排除在備案出租車車道外的司機，終於可以自由地出入機場了。
紅星新聞記者 劉木木 實習生 仝詩蝶 發自廣西柳州
閱讀更多 紅星深度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