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行業和產業變局下的奧斯卡窘境


電影行業和產業變局下的奧斯卡窘境

◆《波西米亞狂想曲》獲得最佳男主角等獎項。

奧利維婭·科爾曼(右)憑藉《寵兒》獲得最佳女演員獎。

◆情景喜劇《綠皮書》榮獲最佳影片獎等獎項。

昨天上午,第91屆奧斯卡金像獎波瀾不驚地頒完了。帶著“網絡大電影”製作背景的《羅馬》,沒能創造歷史地拿下最佳影片,但它得到最佳外語片和最佳導演兩個獎項,也算恰如其分。《黑豹》被排斥在導演、劇本、攝影剪輯和表演類獎項的評選之外,卻也“收之桑榆”地攬下最佳配樂、最佳藝術指導和最佳服裝設計。最後,學院派影評人的冷嘲熱諷終究不能阻止《綠皮書》獲得最佳影片獎——就算它是《為黛西小姐開車》的低水平拷貝,也架不住29年前投票給《黛西小姐》的評委們至今仍握著奧斯卡的投票權和話語權,他們把票投給了《綠皮書》。

看完這張既沒有更藝術、又不願太顯得商業的奧斯卡獲獎名單,一句話總結:電影行業和產業的變局迫使它做出改變,但這個91歲的老頑固,內心並不想變。

近30年來,奧斯卡的審美和價值體系都沒太大進步

後臺總是比聚光燈下的舞臺更有戲。獎全都發完後,《黑色黨徒》的導演斯派克·李一手拿著最佳改編劇本獎的小金人,一手舉著香檳,說了一句鋒芒畢露的玩笑話:“只要有人給另一個人開車,我就輸了。”薑就是老的辣,多少圍繞著種族話題的電影圈恩怨,都在這句話裡。

1989年,黑人導演斯派克·李拍出了他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為所應為》,電影的背景設置在紐約布魯克林的黑人社區裡,一場瑣碎的口角紛爭升級成種族之間的暴力衝突,導演呈現了“種族問題的暴力升級”,而這個問題是無解的,將思考和判斷的餘地留給了觀眾。到了1990年初,這部開放式的《為所應為》在奧斯卡評選中只入圍了最佳劇本和最佳男配,最終一無所獲。那年的最佳影片《為黛西小姐開車》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它對歧視背後的制度和系統問題視而不見,息事寧人地把種族議題處理成“個體之間增進了解達成偉大的友誼”。

後來,斯派克·李拍片不多,是美國電影圈的局外人,他更為人熟知的身份是“NBA死忠球迷”。沒想到,這樣一個邊緣導演的《黑色黨徒》在獲得戛納影展評審團獎後,因為美國國內大環境的催化,入圍了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黑色黨徒》不像《為所應為》那樣帶來尖銳的刺痛感,這是一個創作能力和風格都已經很成熟的創作者,以回溯電影史和自省創作歷程的方式,再度提出反思,去想象和闡釋歷史:“在那些關鍵的轉折點,如果作出別樣的選擇,世界會不會更好?”

可是近30年過去了,奧斯卡的審美和價值體系都沒太大進步,以至於“黑”得徹底的《黑色黨徒》只能陪跑,被選擇的仍是“雖不夠白,卻也不夠黑”的《綠皮書》。《黑色黨徒》和《綠皮書》之間的參差,恰似今年整個奧斯卡獎評選透露的氣息:以為自己表現得很多元,其實規矩沒有變,試圖回應時代脈搏,但保守的精神是很頑固的。

相比於《綠皮書》這種沒有門檻的情景喜劇,真正具有喜劇精神、並且帶來挑戰感的《你能原諒我嗎?》是被刻意忽略的。導演在“傳記作家為了金錢假造名人書信”這樣一個看似荒唐的故事裡,用喜劇的劇作和表演去呈現了整個事件的悲劇內核。然而女導演瑪麗埃爾·海勒甚至拿不到最佳導演的提名!順便提一句,最佳導演提名實現國別多元化之後,性別仍是男性單一的。

類型片糖衣下,一切苦澀的話題都變得那麼“親切友好”

《綠皮書》《羅馬》《波西米亞狂想曲》這幾部最熱門、也拿到最具分量獎項的電影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它們是有共性的,就是把危險的議題安置到特別安全的討論模式裡。《綠皮書》涉及的種族歧視,《羅馬》暗含的階層對立,《波西米亞狂想曲》背後的價值觀分野,這些原本極其尖銳的問題,都被吸納到“家庭”和“家人”的類型片觀念裡。這就不得不對好萊塢表示服氣,真是“把一切炮彈做成了糖丸”。

墨西哥導演阿方索·卡隆的《羅馬》是一部帶著自傳色彩的作品,片名“羅馬”是墨西哥城的一個富裕中產社區,阿方索在那裡長大,童年經歷父母的離異,父親離開以後,母親成為職業女性,他是被女僕帶大的孩子,她為別人的家庭和別人的孩子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時間是1970年代,處在墨西哥現代史的轉折點,時代動盪。機炮的聲音成為電影的背景色,縱然各種社會衝突問題盤根錯節,但阿方索用溼漉漉的鄉愁追溯“與我有親密關係的女性們”,試圖再現穿越時間和空間的愛的烏托邦。哲學家齊澤克在看過《羅馬》後,在專欄文章裡尖銳地表示,自己看完《羅馬》,心頭別是一種苦澀,因為當阿方索擱置了街頭的抗爭、把焦點放置在私密的家庭空間中時,大多數人忽略了一個清晰且殘酷的事實,即,女僕克利奧的善良是吞沒她的泥沼——她不明白自己的無私付出,本質是被奴役。齊澤克在那篇影評專欄的結尾,意味深長地引用了艾略特的一句話:為了錯誤的理由去做正確的事,那是更大的罪孽。

和《羅馬》類似,《波西米亞狂想曲》讓人驚詫的是影片的破題方式。傳記片是一個誘人的陷阱,對於傳主和歷史的誠實,有時會導致平庸;而做一部擁有堅實觀眾基礎的劇情片,也許意味著對傳主的背叛。《波西米亞狂想曲》用了懷舊的拍攝手法、懷舊的光影色調,卻並非追溯一段舊日傳奇,是把一個流行文化神壇上的圖騰,拉回到人間,講“皇后”樂隊英年早逝的弗萊迪·墨丘利經歷的內心掙扎和艱難的自我認同。從劇作和表演的角度而言,很難去指責這部電影,它呈現了成功的代價,一個迷茫的逆子終於和原生家庭達成和解,他認同了自己選擇的家人(他的樂隊),也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活出了明白,組建了一個世俗意義的小家。這是站在普通人的視角去理解並想象一個“站在巔峰的人”。從整部影片的氣息到最佳男主角馬雷克演出的弗萊迪,都對普通觀眾顯得友好親和,卻遠離了藝術家的世界。藝術也許能給人帶來救贖,藝術家則未必,甚至,很多時候在世俗觀念的衡量下,藝術家活在光怪陸離的背德世界裡。就像真實的墨丘利生前遭遇過的非議,他經歷過聲色犬馬的自我放逐,而《波西米亞狂想曲》的編、導、演以委婉的方式暗度了那些黑歷史,帶著懺悔的姿態。很難想象墨丘利如果活著,他會認為那段支離破碎的生活是他的“罪過”。“媽媽,人生才剛開始,但我卻把它毀掉了。”曾經唱出這首歌的人,肯定想不到在他死後,他的故事被演化成“回頭是岸”的戲臺教化。

真實的“皇后”樂隊和電影《波西米亞狂想曲》構成的互文,未嘗不是奧斯卡的困境:它既沒有真正的勇氣去抬舉像弗萊迪那樣的破壞者,它還是要捍衛支撐它走過漫長歲月的保守觀念;可是,當下的好萊塢工業也實在沒有能力創造出一部電影,能像鼎盛時期的“皇后”那樣,一面倒地席捲行業。

說到底,如今的奧斯卡哪有“大年”“小年”,只有年復一年分大餅。

附獲獎名單(部分):

最佳影片:《綠皮書》

最佳導演:阿方索·卡隆《羅馬》

最佳男主角:拉米·馬雷克《波西米亞狂想曲》

最佳女主角:奧利維婭·科爾曼《寵兒》

最佳男配角:馬赫沙拉·阿里《綠皮書》

最佳女配角:雷吉娜·金《假如比爾街會說話》

最佳改編劇本:《黑色黨徒》

最佳動畫長片:《蜘蛛俠:平行世界》

最佳紀錄長片:《徒手攀巖》

最佳外語片:《羅馬》(墨西哥)

最佳原創歌曲:“Sha l l ow”《一個明星的誕生》

最佳動畫短片:《包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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