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王瓜

外婆的王瓜

外婆是皖南人士,一直將黃瓜呼作“王瓜”。小時尚不解事,好奇地詢問何為王瓜?外婆帶我去菜地,哦,原來此“王瓜”即彼“黃瓜”。王瓜開花時很好看,小小的黃色花瓣瓚成一朵,每朵都是五瓣。花瓣邊緣微微褶皺,花心卻是那般舒展,像嬌怯怯的小女兒情態。小黃花越長越大,王瓜也越來越大。末了,王瓜成熟了,小黃花也就萎謝了。

花開花謝雖然叫人傷感,不過王瓜確實是家常好菜。苦夏時日,摘取一兩條黃瓜,洗淨、切絲,只需清炒便是一道爽口菜。肉食主義者還可以將王瓜切片,與火腿同燒,既有蔬果之清新,亦有脂肪之甘美。嫌以上做法麻煩的,還有涼拌的做法。首先將王瓜切段、拍癟,再淋上麻油、小醋、白糖等調料,嗜辣者再擱勺辣椒油,與花生米碎、香菜段一同拌好,涼鎮片刻便是開胃好菜。

外婆的王瓜

嶺南氣候炎熱,餐館裡一年四季都供應各類涼菜,最受歡迎的還屬涼拌王瓜。讀本科時經常和室友一起外出覓食,照例點一煲乾菜豬骨粥、一碟蘿蔔糕、一筒牛肉丸和一份涼拌王瓜。豬骨粥鹹香鮮美,蘿蔔糕軟糯可口,牛肉丸勁道十足,王瓜更是清脆爽口。大家慢慢喝著粥,一樣樣品嚐點心,夏日的浮躁與喧囂全化在一蔬一飯中了。飯罷,再去操場散散步,聽聽蟬鳴,看看晚雲,討論哪家的涼拌王瓜最好吃。細想起來,真是人生中很愜意的夏天了。

外婆的王瓜

如今王瓜是很常見的蔬菜,一年四季都可培育。過去王瓜可是應季蔬果,到了秋冬季節便很難尋覓蹤影。託氣候和生產條件的福,以前的人們大多“不時不食”。不過這也創造了商機,有人專門囤聚“洞子貨”,在冬天高價賣出。曾經有一個笑話,說有個僕人上街替主人買王瓜,終於找著賣主,一兩銀子一根。僕人嫌貴,那人吭哧吭哧便吃了一條王瓜。僕人急了,得買上一根回去交差呀,可結果人家說剩下的一根要二兩銀子,我吃下去的那根也算進去了。現在的語境下,人們很難理解這則笑話。可如果在天寒地凍、鮮貨奇缺的時節,於暖房中切上一盤王瓜,那可是滿屋子清香四溢。物以稀為貴,古人尚“咬春”也正是此理。經過漫長的冬季憧憬,終於盼來滿眼春色,這滿心歡喜怎能不迎春?怎能不探春?王瓜,確實是“王”瓜。

外婆的王瓜

《小森林》劇照

去年看了一部叫做《小森林》的日劇。女主角遠離都市生活,在農村自耕自作、自給自足。整部片子悠揚舒緩,治癒人心。印象中最深刻的畫面是夏日女主將西紅柿和王瓜浸在井水中,等勞作回來享用。蔬果激盪起水花的那一剎那,腦海中不禁浮現兩句駢語:“ 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浮瓜沉李也正典於此。兩千年前的某個夏天,“ 景風扇物,天意和暖”,曹丕目睹“眾果具繁”,卻是“物是人非”。南皮之遊,殆無已乎!曹丕與吳質的交遊,連同鄴城風雅,也盡在這浮沉之中了。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王瓜花謝了,王瓜便熟了。可不承想,有一天那個呼喚王瓜的人也會離去。轉眼間,外婆已仙逝一年有餘。17年的夏日外婆檢查出胃癌晚期,當時已是回天乏術,經過幾個月的治療,外婆已經病重。是年十一月我匆匆從淮北趕往安慶,在醫院裡見了外婆一面。我穿過長長的醫院走廊,目送了眾多目光,最終走進病房,迎面便是枯瘦乾癟的外婆。外婆雖然身體極度不適,仍要求媽媽把她扶起,整理好頭髮和衣裳,要“體體面面地迎接外孫女”。雖然只隔數月未見,外婆之憔悴蕭索超乎我的意料。我握住外婆的手,這雙曾經牽著我去菜地、寵溺地讓我肆意摘花的手,如今也要枯萎了。我強忍住滾動的淚水,揹著窗子默默飲泣。窗外車水馬龍,全世界只有我一個傷心人。

外婆的王瓜

齊白石筆下的黃瓜

此行未過幾日,外婆便離世了。當年一面,竟成永訣。經此變故,後來讀及章懷太子的《黃瓜臺辭》,便格外傷懷。“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不同於生老病死的自然變數,皇室盡是同室操戈、殘殺手足。金錢與權力,能慢慢腐蝕人性,讓人忘了初心,忘了生活的本質與幸福的真諦。小小的王瓜,終是“載不動許多愁”。

讓上帝的歸上帝,讓凱撒的歸凱撒。人事儘管紛爭,王瓜終是瓜瓞綿延、青翠盎然。來年,給外婆上香時,我要問問她:“你那邊還管黃瓜叫‘王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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