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三不朽”立言,卻因庶子作亂不得善終,難道僅是一場意外?

公元前538年12月,魯國“三桓”家族的叔孫豹去世了。叔孫豹,人稱穆叔,是叔孫氏的家主。公元前575年,叔孫氏原家主叔孫僑如與魯成公母親私通,試圖趕走季孫氏與孟孫氏,獨霸魯國大政,結果卻失敗了。在這場權力遊戲中失敗後,叔孫僑如被迫逃亡齊國,而叔孫豹則被魯國正卿季文子召回,被立為叔孫氏家主。

提“三不朽”立言,卻因庶子作亂不得善終,難道僅是一場意外?

回到魯國後的叔孫豹,為人兢兢業業,為魯國作出了自己應有的一份貢獻。雖然也參與了“三桓”家族私分公室之事,但他是在季武子慫恿之下的被動參與。在整個東周,叔孫豹還算得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政治家。

公元前549年叔孫豹訪問晉國,晉國正卿士匄前來迎接他。兩人經常見面,交情匪淺,見面時顯得不那麼拘謹。一見到叔孫豹,士匄突然間就問了一句:“古人有說‘死而不朽’,這是指什麼?”猛然就聽到士匄談起這麼不著邊際的話題,叔孫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就沒有回答。

見他沒答話,士匄接著說:“我的祖先,在虞舜以前為陶唐氏,在夏朝為御龍氏,在商朝為豕(音史)韋氏,在周朝為唐杜氏,在晉國作盟主時為範氏,這不就是‘不朽’了嗎?”

聽了士匄這番話,叔孫豹這才明白過來,士匄這是在表揚與自我表揚呢!雖然士匄是晉國正卿,位高而權重,可叔孫豹卻不是那種只會迎合吹捧別人的諂媚之人。想了想,叔孫豹正言答道:“以我所知,這叫做‘世代有俸祿’,並不能稱之為‘不朽’。魯國先前有位大夫臧文仲,死後其言卻沒有廢絕,這才是‘不朽’吧?我聽說,‘立德為最高境界,其次立功,再次立言。’時間久遠而這三者不廢絕,才能稱之為‘不朽’。如果只是保有姓氏,以守宗廟,世代不乏祭祀,任何一個國家都是如此。守住家族俸祿,這不能叫做‘不朽’!”

提“三不朽”立言,卻因庶子作亂不得善終,難道僅是一場意外?

叔孫豹提出“三不朽”,是指人如果要追求“不朽”,那麼他就應該“立德、立功、立言”,而不是像士匄所宣稱的只是家族興盛。叔孫豹本人,在歷史上並沒有什麼“德”與“功”,但他的“三不朽”卻是他的“立言”,也算是一種“不朽”吧!


“三不朽”之言,雖然他不能做到,至少能證明叔孫豹見識不凡。

叔孫豹是莊叔得臣的次子,雖然不是嫡子,但在魯國也能安然享受榮華富貴。可早年他卻毅然放棄了魯國的一切,獨自前往齊國謀生。之所以要離開魯國,是因為叔孫豹知道哥哥叔孫僑如與魯成公母親私通作亂,叔孫氏遲早會有大難。

提“三不朽”立言,卻因庶子作亂不得善終,難道僅是一場意外?

他無法阻止哥哥,為了避難,他只有先行離開魯國。

可當他走到魯國庚宗(今山東泗水東)時,天突然黑了。這時,叔孫豹碰到了一位婦人。這位婦人把叔孫豹接到家中,好吃好喝招待了他。沒想到,兩人因此而有了私情。兩人卿卿我我之時,婦人問叔孫豹要去哪,叔孫豹如實告訴了她。婦人聽了後,哭泣不已,卻沒有為難他,第二天一早就送他上路了。如此看來,這位婦人也是位深明大義的女子,並不像平常女子那樣糾纏不清。

像叔孫豹這樣的顯貴,到哪都不會缺少女人。叔孫豹到齊國後,又娶了國氏之女國姜,兩人還生下了兩個兒子:孟丙、仲壬。如果沒有大的意外,叔孫豹就將永遠生活在齊國,再也回不到魯國了。那位和他萍水相逢的婦人,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然而,有天晚上,叔孫豹卻突然做了一個怪夢。在夢中,叔孫豹夢到天掉下來壓向自己;叔孫豹雙手撐住,卻不勝其力,眼看就要撐不住了。一轉頭,叔孫豹就發現旁邊有一個人,皮膚黝黑而駝背,眼睛很深嘴巴卻很長。於是,叔孫豹大叫一聲:“牛!快來幫我!”在這個人的幫助之下,叔孫豹才逃過了一劫。

提“三不朽”立言,卻因庶子作亂不得善終,難道僅是一場意外?

醒來後,叔孫豹仍然心跳不已。他立刻將身邊人都叫來一一查看,卻無人像夢中之人。叔孫豹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高興,只得叫身邊人把這事先記下,漸漸地也就丟在一邊了。


到了公元前575年,叔孫僑如被魯人驅逐至齊國,兩兄弟得以在齊國再次會面。叔孫僑如對叔孫豹說:“因為先人之故,魯國必將保存我們宗室,一定會將你召回。如果來找你,你會不會回去?”

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畢竟人生地不熟,這些年來叔孫豹也碰了不少釘子了。當初離開魯國,就是為了避叔孫僑如之禍,如今禍事已發,叔孫豹如何不想回去?所以,叔孫豹老老實實地答道:“我已期盼回國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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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魯人果然把叔孫豹召回,立為叔孫氏家主。

回到了魯國後,叔孫豹卻不著急把老婆和兒子接回,倒想起了那段露水情緣,就派人去找庚宗碰到的那位婦人。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被他找到了。婦人被帶來見叔孫豹,並獻上了一隻野雞。按照古代禮儀,士人才能手執野雞。這位婦人獻上了野雞,證明她並非一人前來,肯定是帶著她的兒子。與她會面後,叔孫豹問起她的子女,這位婦人答道:“我的兒子已經長大了,能捧著野雞跟著我來見您了!”叔孫豹立刻命人將兒子帶到跟前。

當叔孫豹一見到這位兒子,頓時大吃一驚:竟然和他夢中所見的人一摸一樣!叔孫豹還沒問他名字,就先喊了一聲:“牛!”,結果孩子居然應了一聲:“唯。”叔孫豹大喜,將身邊人都找來圍觀,並當眾任命牛為豎。所謂“豎”,就是周時未成年之人的官名。從此後,叔孫豹的這位兒子被稱為“豎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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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豎牛長相醜惡,但因為這段神奇經歷,一直深受叔孫豹寵愛。長大後,豎牛還被叔孫豹深度信任,命他來管理家政。

見到豎牛母子後,叔孫豹一時間也就忘記了在齊國明媒正娶的老婆,以及留在齊國的兒子們。

這又引出了另一段風波。


留在齊國的國姜守著兩個兒子,長時間不見丈夫派人來接,日子過得極為悽苦。齊國大夫公孫明與叔孫豹是好友,在齊國時兩人就來往極為頻繁。叔孫豹回國後,公孫明也常來照看他的妻兒。見國姜日子過得如此可憐,又得知叔孫豹在魯國已經有了女人,他以為叔孫豹已拋棄了國薑母子。一時興起,公孫明就娶了國姜,並撫養了叔孫豹的兩個兒子。

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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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此事後,叔孫豹極為憤怒,對國姜和公孫明都痛恨不已。因為這段心結,一直到兩個兒子孟丙、仲壬長大成人後,才派人去接他們回到魯國。這麼長時間分居兩地,叔孫豹與這兩個兒子的感情如何,可想而知。

儘管如此,孟丙、仲壬都是叔孫豹嫡妻生下的兒子,天生就擁有繼承權;豎牛再怎麼受寵、再怎麼能幹,他都是私生子,無法繼承叔孫豹的家產和地位。這就是宗法制定下的規矩,任何人都違反不得。在講究“親親尚恩”的魯國,宗法制就更加牢不可破。

這讓豎牛極為痛恨,長久以來,一直在暗暗籌劃著爭奪叔孫豹的家產。

公元前538年,叔孫豹在外田獵,回來時就不幸染上了一場疾病,臥床不起。就因為這場大病,叔孫氏的這場家族大禍不可避免地到來了。

因為從小就受到寵幸,豎牛成了在叔孫豹病床前長期侍奉的唯一兒子,成了家族中唯一能接近叔孫豹的人——豎牛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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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先找到孟丙,要求跟他結盟。孟丙知道豎牛不懷好意,便拒絕了他的請求。豎牛冷冷一笑,轉身就離開了。

孟丙的厄運,自此降臨了。


見自己臥床不起,叔孫豹自知將不久於人世。以前,因為與嫡子感情不深,一直沒確定誰是自己接班人。在這時,他已是不得不確定一位接班人了。按照宗法制原則,他所選取的接班人正是嫡長子孟丙。他命人為孟丙鑄了一口鐘,對他說:“你還沒正式與大夫們交往,等宴享大夫們後再舉行落成典禮。”所謂“落成典禮”,就是指當眾確定孟丙為繼承人的儀式。

孟丙聽了,也非常高興,積極準備停當後,就讓豎牛向病床上的叔孫豹請示具體日子。豎牛進去見叔孫豹時,不說此事;出來後,豎牛卻胡亂說了個日子。孟丙聽了,就在豎牛說的日子舉行了宴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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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病床上的叔孫豹聽到了鐘聲,覺得奇怪,便問豎牛怎麼回事。豎牛答道:“孟丙正在招待北邊婦人的客人!”北邊婦人,是平常叔孫豹對國姜的稱呼;客人,就是指公孫明。叔孫豹一聽說孟丙正在招待自己的繼父,頓時勃然大怒,就想出去喝止,但被豎牛給阻止了。等賓客們走了後,怒不可遏的叔孫豹立刻命人將孟丙抓了起來,在屋外給殺了!

孟丙死後,豎牛又去與仲壬結盟,仲壬也沒答應。自然,豎牛就又把下一個獵物瞄準了仲壬。

魯昭公在會見仲壬時,賜予他一隻玉環。仲壬回來後,把玉環交給豎牛,讓他送給父親查看。可豎牛進去見叔孫豹時卻不拿玉環出來,出來後又假傳父命,讓仲壬戴上它。

這時,豎牛故意對叔孫豹說:“仲壬去見國君是為了什麼?”叔孫豹覺得奇怪,反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豎牛答道:“就是不讓他去見,他已經自己去求見了。國君還賜予他玉環,仲壬已經自己戴上了!”豎牛的意思,魯昭公不經叔孫豹同意,已直接將仲壬定為叔孫氏的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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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權利被侵犯的叔孫豹一聽,又勃然大怒,不由分說地將仲壬給驅逐了。摸不著頭腦的仲壬,又被迫跑回齊國去了。

隨著叔孫豹病情的惡化,他清醒過來,又想召回仲壬,可豎牛嘴上答應,卻始終不派人去齊國。叔孫豹這才慢慢看清了豎牛的真面目,意識到整個家族都被豎牛控制了,一度想派家宰杜洩殺了他。可叔孫豹清醒得太遲了!豎牛已完全控制了叔孫豹家政,不但無人敢動他,豎牛甚至還將叔孫豹的飯菜都倒掉,將他活活餓了三天,給餓死了!


公元前537年春,叔孫豹的葬禮即將舉行。仲壬得知消息,也趕緊返回魯國,參加父親葬禮。

魯國正卿季孫見仲壬回來,就想主持立仲壬為家主。季孫的家臣南遺卻勸道:“叔孫氏厚了,就相當於季孫氏薄了。叔孫氏家族有內亂,您不干涉不也可以嗎?”聽了這話,季孫醒悟過來,果然就作壁上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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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勸住季孫後,南遺立刻派遣國人去助豎牛去攻打仲壬,結果仲壬被人射中眼睛,當場就死了!自此,叔孫豹的兩位嫡子都死於非命;加上叔孫豹本人,父子三人都不得善終!堂堂魯國卿士,家中竟然被一庶子攪得七零八落,真是可悲又可嘆!

殺死仲壬後,為感謝南遺,豎牛自作主張,將東部邊境上的三十座城邑送給了他。隨後,豎牛奉立叔孫豹的另一庶子昭子婼(音若)為家主。

可作惡多端的豎牛不知道,他終於迎來了自己的剋星。

昭子一繼位,立刻召集叔孫氏族人前來朝見,當眾就宣告了豎牛的罪狀:“豎牛禍害叔孫氏,殺嫡立庶,罪無可赦!一定要儘快殺了他!”

豎牛萬萬沒想到,自己處心積慮這麼久,到頭來還是立了一位自己的掘墓人!驚慌失措之下,他匆匆就逃往齊國。可孟丙、仲壬兩人的兒子們卻緊追不捨,在魯國邊關之外終於將他擒獲!叔孫豹的孫子們把叔父的頭顱割下來,隨手就丟在野外的荊棘叢裡去了!

叔孫豹家中的這場內亂,終於是結束了。


叔孫豹家族,這場內亂之所以發生,其責任就在於叔孫豹本人。叔孫豹年輕時荒誕不經,有了一段萍水相逢的孽緣。數十年後這段孽緣就引發了家中嫡、庶子之間的大內鬥,讓叔孫豹父子三人都不得善終。如果不是庶子昭子深明大義為他們復仇,也許叔孫豹父子三人都得含冤九泉了。

提“三不朽”立言,卻因庶子作亂不得善終,難道僅是一場意外?

作為魯國卿士,叔孫豹為人還算識大體、知禮儀,在整個東周都頗有聲望。他的“三不朽”言論,足以證明他的見識不凡,稱得上是“立言”。可一到晚年,他卻遭遇庶子作亂,以至不得善終,難道這僅僅是場意外嗎?

歷史進入春秋,天下禮崩樂壞,任何舊有秩序都已被當時人鄙視。天子倒黴了,諸侯起來;諸侯倒黴了,卿大夫們起來;卿大夫們倒黴了,家臣起來了……郭沫若先生這番話,描述的就是這種場景。既然君君臣臣的大秩序都已混亂不堪,庶子當然也就不再甘心屈身嫡子之下,奮起而爭取自己的權利。

豎牛的作亂,不過是舊秩序逐漸崩塌下的一個小小縮影而已。不給這些舊秩序下的底層人物開通一個合法的上升通道,東周江湖只會越來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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