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宗盛写下《夜太黑》的晚上,他在台北夜店看到了什么?

海花江月,趁夜可得

撰文|鲁舒天

文学与诗是我们在平庸之中抵进殊胜的密码,但此二者却类似J.K.罗琳笔下的9¾站台或是陶潜文中的桃源外世,既非所有人都能找得到,又非所有人都愿去寻觅。须知大多数人的逸豫时刻恰是在平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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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的附庸风雅对“风雅”本身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这需要“大数据”和时间才能判断。绕开这桩判断去看附庸风雅者的姿态,不论何时何地都是同等荒诞可笑,怀疑此种观念“苛刻凉薄”之人,尤为应当注意滥竽充数与良莠不齐的贻害。

文学与诗意,从不是手捧书本便能获得的,更与手捧鲜花或手捧糖果的腔调无关。这个过程必须抽象,必须形而上,必须多愁善感,必须不可名状。它不是用相机照下月亮或是用彩笔画下月亮,它是趁夜将浓、依江捞月,即从一江春水之中捞起月亮。

感时伤怀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隐秘的训练,至于载体是什么,有没有载体,根本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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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一次进入这种胜景,是在网易云音乐《夜太黑》的评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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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忆莲

这首歌最初收录在林忆莲于1996年7月19日推出的同名专辑,词曲作者里均有李宗盛,基本算是李宗盛作品。

在评论区的高赞排行榜上,我意外地看到了一条关于这首歌创作初衷的留言,全段以引号起以引号终,显而易见是李宗盛的发言:

“《寂寞难耐》是我在后青春期写的歌,那时候同事就很担心我身心的均衡发展。有同事对我说,大哥你对我这么好,我带你去见世面,去 explore。忠孝东路附近一家,叫夜店台北神话,很多美女。我坐到凌晨四点什么也没发生,除了留下钱什么也没带走。回家我就写了这个歌,《夜太黑》。”

这段话很精彩,以至于我想顺着线索看到更多。它或许出自于演唱会现场的即兴串词,抑或是一篇名不见经传的小报访谈。遍寻无果后,我只得接受这份余韵未尽的幻光的悉数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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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阿城

在吕乐的电影《小说》(2006)里,作家阿城也曾强调文学与诗歌中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象,那是一种没有必然因果关系的突然升起的存在,当你读到它、试图描述它的时候,语言便失去了所有的重量。

“当你想要再感受那个意象的时候,你只能把诗再念一遍,它就又再升起来一次。而不是你能总结出一个‘这个诗的意象是什么’,那一定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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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盛创作《夜太黑》的初衷,与赵雷的《再也不会去丽江》颇有近似之处,那是一份只可意会的“怀才不遇者的早年伤感”。他们在幽暗时刻的遭遇,那些陌生的情绪,以及对未知命运的疑惑,才是真正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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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盛

我惊异的并非是,在那样的年代,华语音乐还有那么好的流行歌,而是载体对于抽象瞬间的坦露方式,如“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李宗盛的精准是驱散低劣非议的良药。世上事正是这样,当它步入真善,往往当局者清而旁观者迷。

文艺青年发现他的多愁善感再也无法成为红尘现世的通行证,但那到底是传统的“不复存焉”还是叙事的“中道失传”,其实是有待考证的。或许李太白“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的诀窍,从来只在于“千金散尽”,而“江畔何人初见月”的黄金年代,亦只是一桩谣传的虚妄。

在一遍遍地听这首歌的时候,我脑海中升起的意象却与两年前对于罗大佑那首《海上花》的感慨并为一处:

在李宗盛写下《夜太黑》的晚上,他在台北夜店看到了什么?

收录《海上花》的那张专辑叫《告别的年代》,这个名字包含了罗大佑对那个时代(1989)的认识:“即将是一个告别的年代,人们将向旧有的价值、旧有的世界与旧有的整合告别”。

从来是新未必好,旧未必坏。时代却只顾无意识地革故鼎新,革去的是真诚的写作者、有质量的艺术作品、对待它们应当有的认真态度以及那些外和内热的性情中人。

世间再无《海上花》的时代,我们却越来越容易理解杜牧笔下那个“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夜晚,懂得什么是风尘气,明白那些头也不回的轻浮眼神,再好听的曲调都唤不回来。

记录这段话的时候,我身处一家陌生酒楼,它同样来自于随时随地进行的感时伤怀,并非是一段对于某篇严肃文学的读后感。

在李宗盛写下《夜太黑》的晚上,他在台北夜店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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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宗盛的弹唱之外,《夜太黑》剩下的两个经典版本,一个来自林忆莲,一个来自林凡。

同样的歌词,由于编曲和唱法的不同,创作者的寓意也发生了变化。不打紧的是,演唱者原本便不必要重复创作者的内在情感,正如汪元量诗中“锦帆后夜烟江上,手抱琵琶忆故宫”的歌女,她当然有权将亡国之恨唱作“玉树流光”。

林忆莲与林凡对《夜太黑》诠释上的区别,抽丝剥茧地看,要归于两种女性性情上的不同。这里不妨援引“对宫星座”的知识点进行分析,林忆莲是金牛座,代表“感官的表层”;林凡是天蝎座,代表“激情的深层”。它们互为对宫,并存在转化的可能。

在《夜太黑》的两个版本里,这组对宫在风格与人设中进行了奇妙的转化——本该给人安稳持重印象的(金牛座)变得风情万种,变得“随俗雅化,佳冶窈窕”;本该给人放浪形骸印象的(天蝎座)却变得循规蹈矩,直令人想起贤良淑德这类形容。林忆莲版本的演绎超脱灵动、不拘一格,这时的抒情是发散式的,富于变化;林凡版本的演绎则谨小慎微、工整明确,它提供的脉络是收紧的,同时条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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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

与其说两位歌手用声喉完成了对世俗印象的出格,毋宁说刻板印象统统是不可取的。须知一切的刻板印象与教条,都是阻碍我们进入诗意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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