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癌症》第一集 张谷中

长篇小说《癌症》第一集 张谷中


(一)

一九七八年,春天,乡下狗蚤特多,老人说蚤多是丰年。

一天夜里,妈妈捉狗蚤,无意中发现我的肚子和睡在旁边的弟弟的肚子不同,他们的是软绵绵的,而我的是硬硬的,再摸她自己的也是软绵绵的。妈妈心里一急,猜想我的肚子里长了什么,是病,说不定是严重的病,得去看医生。

第二天清晨,我象往常一样早早起床,背着草蒌,割一蒌草放到牛栏里后,了草地洗把脸,接着飞快地恰饭,滚烫的饭在我的嘴里没有经咀嚼就吞进了肚子里,那热热的饭在肚子里还冒着热气——我要赶时间上学,家里离学校还有六华里的路程。

吃饭时,妈妈吩咐我:国伢子,放学后跟我去官山公社颜医生那里看病。

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刚走出学校大门,妈妈叫我,抬头看见妈妈站在校门外等我。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快落山的太阳,格外金亮。

我跟在妈妈的身后,走过已经耕种好等插秧的田间,上到公路上,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沿着公路十五华里就是官山公社卫生院。

初夏的黄昏悠长,太阳落到山的那边后,落下去的阳光霞光晃荡得让人眩目。

我跟着妈妈的身后,默不作声地走着。不远的大山,像墨水一般浓重,一层层屏障;心想着山的边沿在哪,那层山峻岭外是个什么样子,除了山还是山吗?如果不是脚下这条公路的延伸,我感觉像困在山的怀抱一样。

我现在只晓得自己山村里到学校的这块地方,其它的地方我没去想过。现在,我想着不曾想像过的世界,在心里疑问:世界有多大?其他地方也和我们这里的山山水水一样吗?听说有城市,城市是什么样子?真的像从城里回来的人说的那样?小时候爬到村里那座大山上,看远处的公路上奔跑的乌龟车,他们说城里尽是咯样的乌龟车,还有只要一毛钱就可以围着城转一圈的公共汽车,各式各样的车满街跑,尽是楼房,尽是人,一样的街道,让你分不清方向,让你迷路;城里人穿得漂亮,也新奇,喇叭裤,包菜头,卷卷发什么样的都有;长年穿鞋袜,夏夜脚上穿鞋乘凉……他娘的,城里人的日子真的好过!

“嘟嘟!”打断了我的思路,一辆货车从身边驶过,腾起一溜烟灰尘,我和妈妈不约而同的连忙用手捂着鼻子。

我跟在妈妈的身后走在这条细砂铺就的公路上,看着公路两旁的世界,这些陌生的世界是我长到十六岁,所没有看到过感知过的,这一切都是我面前的新的空间。对于我面前的一切,我虽没感觉什么新奇,但是,我还是左右前后观看,公路两旁山水田野人家和我们那里一样。

到了官山公社卫生院,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卫生院下班了。妈妈直接带我到颜医生的生活房,是厨卧两间瓦房,就在卫生院内。

颜医生的爱人听到妈妈的声音,便出来迎接。妈妈笑着对我说:“叫卜婶婶!”。“卜婶婶。”我声音小小的,面带几分羞怯。颜医生这时从房中出来,面带笑容,向妈妈打招呼,声音轻轻的。他象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湿的,我闻到了一股香皂的淡淡清香。

“九嫂,你们还冒恰饭吧。”颜医生问妈妈。

妈妈也很直接地回答:“没有。”

那时候,吃饭是大问题,吃白米饭就更是难得的了。

他吩咐卜婶婶多煮点米,搞点好些的菜。

他示意妈妈坐下来,自己也坐在妈妈斜对面的木凳子上,和妈妈拉家常,问队里的收成,和我读书的情况。妈妈一一作答。

我在一旁听。气氛很亲近平和。

随后,颜医生叫我进他的卧室,妈妈也跟进来了。

叫我坐在书桌边,让我把手放到书桌上的布砧上。他坐在我的对面,温润的手指轻轻地把着我的手腕。他一边把脉一边问我的身体的情况,叫我张开口,看舌胎,四指有时象压琴线一般,轮换轻按着我的脉搏,这就是中药医生的望、闻、问、切。

妈妈在一旁说我的病情,告诉他是怎样发现我肚子里的硬砣。看脉约半个小时后,颜医生要我躺到进门靠墙的竹制凉床上,拉上我的衣服,解下我的裤子,我有点怕羞,他笑着说:“咯样大哒,还怕么子羞,不会脱下去的。”他利索地用听诊器在肚子上慢慢地移动,听完了,听诊器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接着,手轻轻地摸肚子,沿着硬块的边沿摸,象是确定生硬块的位置。

他的手象嫩叶一样,细腻腻的,我长这么大才感受到没有做过体力劳动人的手是这般的轻和细腻,感受到的是一种很舒服的触摸。

“好了!”颜医生叫我起来,我整理好衣服。

这时,卜婶婶已经做好了饭。

“在您家吵烦哒”妈妈客气地说。卜婶婶回答:“九嫂,莫讲客气,我和你都是姜家里人,只怕还冒出五代。”随着卜婶婶一起进了厨房。

一张小而旧得变成了灰暗色的饭桌上,摆着两碗白米饭,饭碗的右手边放一双筷子,还有一大碗莴笋炒肉,另是一碗炒莴笋叶,热气腾腾。我坐在妈妈的右手边,把筷子换到左手,卜婶婶笑着说:“国伢子是左撇子,难怪咯会读书。”她转头望着卜叔叔说“冒么子大问题吧。”“冒么子大问题呢,良性瘤子,切了就没事哒。九嫂你放心,现在医院设备好,医生手术高明。”卜叔叔看一眼卜婶婶,转脑壳看着妈妈,像是安慰妈妈其实也是安慰我。

“谢谢卜叔叔卜婶婶哒!卜叔叔费哒心。”妈妈的心像放下了千斤重担,顿时轻松下来,开心地说出这番感谢的话语。我也欣欣然。

那天我吃了一顿我从来冒恰过的一顿最好的饭最好恰的菜!好多年后我还回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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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过饭后,天全黑下来了好久哒,已经是晚上哒。

辞行后,我和妈又摸黑沿来时公路往回走。

三月的天,说变就变,一天不止三次变换。来时是雨过天晴,现在已是乌云翻滚,北风呼啸。

这时,我和妈都感觉有点冷了。衣着单溥的母子,顶着寒风,摸黑走在公路上。寒风撩起衣服的角和领口,尽往衣服里钻。我不禁连打数个寒颤,用手紧紧地抱着胸前,压着被风撩起的衣角。妈妈声音颤抖地问我冷不,她想脱下身上一件衣加在我的身上。我说不冷,不要妈妈脱衣服,接着说走路就不冷哒。妈妈就从侧面抱着我,想温暖我的身体。母子俩就这样行走在黑夜寒冷的旷野里。

风越来越大,天上的灰云在空中奔走。我和妈妈加快脚步,急速地行走在砂砂的公路上。山,象屏障黑压压的耸立两旁;路上没有行人,只有零星的点点灯火,黑暗中,近处或远一点的山上或平地或田头边,亮着。才晓得黑暗的世界里有让人生出胆量使人不害怕了的人家;偶尔有一辆汽车从弯弯的角落里向我们这边驶来,或从我们的身后边驶过,车过之后,尘土飞扬,和车声一起被狂风刮得无影无踪。

风在不停地呼啸,隐若听到了几声狗叫,象是近处又象是远处,悠悠扬扬,还夹杂山中树枝嫩叶的碰撞声,杂乱无章的声音,随风声一起落进我们的耳中,壮着我和妈妈的胆量。

风偶尔停歇片刻,就觉得出奇地静,静得让人害怕。妈妈这时跟我说些话,好让我的思绪随着她的话语引开,让我的注意力便集中在她的话和她说的事情上。妈妈还不时地说快到家了。真的快到家了!翻过这个山梁,就到了六伯伯家的屋后了。二十多里路程,恍若不要一会儿功夫就走过了。

这时风小了,所有的山村里没有一点灯光。我和妈妈从房前的塘堤上走向家,那沙沙的脚步声,清脆地传进我家的睡房。这时,爸爸的睡房便亮起了微弱的灯光,接着就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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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搞到咯时才回家。”爸爸在暗暗的门洞里询问。

“到场就黑了,卜婶婶又临时煮饭,卜叔叔仔仔细细地看病,搞了一气。吃过饭后,打一会儿讲,才走。”妈妈进屋,还没坐下来就说起这些事。象是回答爸爸的疑问,又象是重述在颜医生家的情形。

“国伢子的病没事吧。”爸爸关切地问妈妈,一边把木凳子递给妈妈。“卜叔叔说没事,是良性瘤子,到县里医院切掉就好了。”爸爸象是放下千斤重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息:“那就好!那就好!祖宗菩萨站得高,管事。”

“明天称点肉回来,敬敬祖宗。”

“好!睡觉去,明天国伢子还要上学。”妈妈催促着说。

我睡了,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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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谷中,湖南宁乡市人。几十年来,认为:一辈子该有些爱好,读书写作书法都是修身养性的最好运动。现为宁乡市诗散文协会会员,有百十篇诗和散文发表于全国诗与文学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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