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过年……

过年,非常简单的两个汉字,但对于所有的中国人来说却有着最浓重的意味……

我的故乡在陕西关中地区的少陵原上,少陵原上厚重的黄土地滋养我长大,我忘不了我的故乡,更难以忘怀生我养我的亲爹亲娘……

故乡有句谚语叫“过了腊八就是年”​,喝了腊八粥,年味就越来越重了。记得小时候,腊月初八到小年腊月二十三这段日子,是家里彻底打扫屋子的时间。母亲会把家里的三间大瓦房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就连父亲用红砖铺的地面都能擦得显露出红砖的本色,一尘不染。选择一个晴好的日子,母亲会把衣物拿到院子里的太阳下暴晒,给我的任务就是去村外的土崖挖白土。挖这种白土也是有窍门的,在两米多高的土崖下,上面五六十公分是颜色发红质地松软的熟土层,下面五六十公分才是颜色发白的白土层,最下面是颜色发黑发红且略带油性的油土层了,母亲需要的白土就要在白土层取了,用竹筐把土块提回家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母亲会把土块放在家里的大洗衣盆里,然后倒上清水浸泡一会儿,等土块泡软化开时,再把清水加满,然后用木棍搅拌均匀。这时父亲戴着用报纸折成的帽子,用一根长把的棕毛刷蘸着搅拌均匀的泥水,往墙壁上一下一下地刷开来,不一会儿,整个房间就充满了泥土的清香……母亲这时候会把房间的前后门窗全部打开,在对流的空气中,墙面的水分慢慢的蒸发,随着水分的减少,墙面会越来越白。一个中午,家里的墙壁就焕然一新了,整个年里,家里都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感觉特别的温馨……

过年……

腊月二十三小年到了,关中地区有祭灶的习俗,这一天,母亲早早就揉好了面,然后把面盆放在锅里的温水中​,等待着面团膨胀醒发……当面团膨胀到快溢出面盆时,母亲便开始制作“灶坨馍”了。发酵好的面团需要用碱来中和发酵所产生的酸味,碱不能多也不能少,少了馍会发不起来,而且带有酸味,多了馍就成了金黄色的了,也不好吃。碱的多少,全凭母亲的感觉和经验,一把碱,母亲总能做出松软可口的馍馍来。母亲把面团反复的揉搓,直到光滑为止,然后用擀面杖擀成圆形,接着倒油,均匀地撒上葱花,盐,五香粉,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一头卷起,卷成圆条状,接着再用刀均匀地切成小段,最后再把小段垂直立起来,用手掌压扁成圆形,这样灶坨馍就成形了。最后放铁锅里两面煎至金黄,这样外酥里嫩,层层相扣的灶坨馍就出锅了。这时母亲会给锅灶上贴上早已买好的灶爷画像,再把香喷喷的灶坨馍整整齐齐地摆好在盘子里,放在锅灶上,然后燃蜡焚香,祭拜灶爷,祈求灶爷保佑来年五谷丰登衣食无忧……简单的仪式后,我才能享用香喷喷的灶坨馍……

​八十年代农村刚刚包产到户,虽然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但物资还是比较匮乏。家里的年货基本都是去村子南边五里地外少陵原下的杜曲采购,那是一个古老的集镇,逢二五八开集。每年的腊月二十五,二十八是人最多的时候,方圆一二十里的人们都会去置办年货,街道总会被拥挤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每年的腊月二十五我都会和父亲步行去杜曲采购物品​,父亲每次都拿着两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蛇皮袋子,父亲走在前边,我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乡间小路上赶集的人们很多,男女老少都有,大家一路说笑着,调侃着,欢歌笑语弥漫在寒冬腊月空旷的天地间……

五里多的路程​在欢笑声中很快就走完了。每次到杜曲街道父亲总会带我去吃热豆腐,那是父亲的最爱。杜曲热豆腐采取传统工艺制作,用浆水(酸菜汁)点制,不用石膏,嫩而不糯,老而不柴。卖热豆腐的老者熟练的用刀从热气腾腾的盆里片出几块放到碗里,然后浇上几勺自制的被鲜红的辣椒油覆盖的卤汁,一碗白里透红冒着热气的热豆腐就呈现在了眼前,看一眼都垂涎三尺……

过年……


吃完热豆腐,父亲就开始在拥挤的人群里完成采购任务了,这时父亲会给我买根甘蔗或者买一块粘牙的老糖​,让我乖乖地呆在卖热豆腐的摊位旁等着他。他则穿梭在人群中把采买的肉,菜,糖果一次次的送到我跟前装进蛇皮袋子里……等两个袋子都快装满的时候,父亲也就完成任务了。这时卖热豆腐的老者总会给父亲在豆腐锅里盛上一碗黄中带绿的豆腐汤,父亲总会在感谢中一饮而尽,既解渴又解乏。父亲用备用的绳子把两个袋子的袋口紧紧地拴在一起,然后一前一后的跨在肩头,向卖热豆腐的老者致谢告别,我们就踏上了归程……

腊月二十七八,年味越来越重了,父母亲又要完成蒸馍的重头戏了。家乡有这样的习俗​,过了小年后就不能烧干锅了,不能烙馍只能蒸馍,而且大年初一到十五都不能蒸馍,所以家家户户在年前都要蒸够半个月的馒头储存起来。由于蒸的馒头多,发面量大,所以这个体力活都由父亲来做,母亲则拉个下手。

提前一个晚上父亲就在大铁锅里揉好一大锅面,​醒发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和母亲开始蒸馍了,我和姐姐则在一旁烧火搭柴闹着玩儿。过年的馒头讲究面要白,要劲道,而且掰开后要层次分明,一层一层的,所以和面一定要硬,要靠手劲使劲的揉搓。父亲正是这样的好手,只见他左右手同时开工,面团在他手里时而飞舞,时而乖巧,不一会儿,光滑玲珑的小馒头就从他的手掌心蹦出来了……母亲则很快的接过来放入笼屉上锅蒸煮……半个小时后,一锅雪白可爱的馒头就出锅了,我和姐争抢着用筷子头蘸着红色颜料给馒头的顶部打上一个鲜艳的红俏俏……欢笑声充满了厨房,浓浓的幸福味充满了小院儿……

过年……


腊月二十八九是我最喜欢的时刻,因为这一两天我总能吃到父亲做的各种美食。​在这两天中,父亲要做好年里招待客人的食材,有粉蒸肉,甜米饭,油炸丸子,条子肉,腊汁肉等。我最喜欢守在父亲旁边,看着父亲围着围裙,在摆满五颜六色食材的案板前,麻利地收拾着一切,偶尔用沾满油的手给我喂一个吃的,那种简单的幸福永远让我回味无穷……

我最喜欢看父亲做猪下水了,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父亲会在前一天下午就开始收拾,用大盆​盛上一盆热水,然后把从杜曲集上买回来的大小肠,猪耳朵,猪舌头,猪肝等一起浸泡在热水里,然后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的清洗……最难清洗的要数猪肠子了,先用温水清洗,然后父亲会加上碱面把肠子里外翻两遍再次揉搓清洗,最后再用玉米面加到里面继续揉搓,之后在院子清扫出一块地方,把所有的猪下水直接放在地上,用大铁盆扣整整一个晚上,这样猪下水吸收了泥土的清香更进一步去除了本身的腥味。第二天上午父亲就开始烹饪了,我负责烧火。在大锅里加满水,将猪下水放入水中,加葱姜,料酒,然后大火烧开,一次一次去除浮沫,直至没有为止。然后重新加一锅清水,放入猪下水,父亲下入早已准备好的用纱布包裹着的大料,重新加入葱姜蒜,干辣椒,继续大火烧开。这时厨房里早已弥漫着诱人的香味,父亲揭开锅盖,把一整瓶的酱油加入锅里,再抓一把冰糖,再加入半瓶料酒,最后放适量的食盐,至此,所有的工序都已完成,然后小火再慢炖两三个小时……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等来了开锅时刻,香味早已弥漫了整个院子,父亲捞出所有的猪下水放入盆中,满满的一大盆,热气腾腾,诱人的色泽让人垂涎欲滴……父亲撕下一段肥肠塞进我嘴里,那种美味是一辈子的回味……

过年……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四口围坐着火炉,吃着美食,看着十四寸海燕黑白电视机里的春晚,我和姐拿着崭新的压岁钱舍不得放手,母亲早已把第二天穿的新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在弥漫着​美食味,炮竹味,幸福味的空气中,年——到了……

几十年过去了,小时候过年简单而温暖的画面​时常会浮现在我的脑海,记忆的长河里这些场景永远是我抹不去的思念……

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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