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時，有一位同學，他是那種人們眼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學霸，品學兼優，口才極好，英文超級棒，小有名氣的校園歌手，學聯副主席，學生時代就是本地電臺主持，彷彿做什麼事都走在別人前面，比如他對《美國往事》這部電影讚不絕口時，我還從來沒聽說過這部電影的名字。
這部影片中，我的學霸同學最稱道的鏡頭，是青年時代的大衛·亞諾森（綽號“麵條”）為逃避追殺亡命天涯之前，在紐約火車站的一面鏡子前踟躕徘徊，他知道此去將一去不回。這時畫面一轉，披頭士那首經典的《Yesterday》緩緩響起，還是紐約火車站，還是那面鏡子，而鏡中的“麵條”已兩鬢斑白，時間已悄然過去了三十年。
所有人看到這裡都會若有所思，由彼及己，是在追悔那些虛擲的青春年華，還是在緬懷那些遠去的美好時光？
而我印象最深的片斷是逾越節之夜，美麗少女黛波拉與“麵條”在空蕩蕩的飯店儲藏室裡，那段令人絕望的對白。猶太少女黛波拉對愛慕她的小混混“麵條”心裡是矛盾的，但是有著向上追求目標遠大的她顯然在感情方面沒有把“麵條”考慮在內。逾越節之夜，她讓他坐得離她近一點，然後捧著聖經自說自話般地對他說出一段像是表白但又令人絕望的話。她這樣說，我的愛人臉蛋白裡透紅，皮膚像黃金般閃耀著光澤，他的雙頰豐潤迷人，雖然他自去年十二月起就沒洗過澡；他的眼睛如白鴿般明亮，他的身體白晰如象牙，他的雙腿如白玉石柱，在骯髒的褲管裡戳著。他俘獲了我的心，但他永遠是個小癟三，所以永遠不會是我的愛人，多可惜！
面對面被自己所愛的人明確拒絕，是一種什麼感覺，遺憾？失落？痛苦？如果還沒有崩潰，那就要歎服他強大的神經了。少年時代的黛波拉，從小就明白自己要幹什麼，走什麼樣的路，他和“麵條”走的不是一條路。而十幾年後，青年時代的黛波拉再一次拒絕了“麵條”，以相同的理由，他不在她出人頭地的夢想裡面。
大學時代，有一個男孩在校園裡總能看到一個女孩，長得不算漂亮，但是屬於那種嬌俏清秀型的。每次相遇女孩表情都是冷冷的，來去匆匆，他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只是心裡在默默喜歡她，渴望再次遇到她，他經常在暗中默默注視她，甚至不想被她發覺。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她身邊多了一個高大的男孩子，她一改往往日冷冷的表情，依偎在男孩懷裡，笑得是那樣的甜。她從來沒有對他那樣笑過，她的笑容不是為他，哪怕是一次微笑。失落？鬱悶？懊悔？無法描述這個男孩的心理感受，不過還好，這之後他很快就畢業了，從此再沒有見過她。
三十年後，在肥摩的酒吧裡，已經步入老年兩鬢斑白的“麵條”又情不自禁摳開衛生間牆壁上的暗板，向儲藏室內偷看，他彷彿又看到了少女黛波拉隨著《Amapola》的音樂翩翩起舞。當年，他曾不止一次地偷看她跳舞，她知道他在看他，她諷刺挖苦鄙視他，都不能阻止他走上好勇鬥狠殺人越貨的不歸路。他出獄後的第一天，她去看他，只說是偶爾路過，她已經在登臺表演了，她對他說，我的舞比以前有了一點小長進，歡迎有空的時候去偷看。這時，知趣的肥摩讓樂隊演奏了他們熟悉的樂曲《Amapola》。這首曲子在影片中出現三次，卻貫穿他們的一生。
這部影片裡，有兄弟情誼，有苦澀的愛戀，有好勇鬥狠，有勾心鬥角，都隨著時光的遠去，一去不復返了。
影片中，躺在中國戲院煙榻上的“麵條”被電話鈴聲驚醒，電話鈴聲在深夜刺耳地一遍一遍迴響，令人心悸，深夜聽來如同夢魘。面畫另一邊，“麵條”的三個弟兄陳屍紐約雨中溼冷的街頭，而正是他打電話給警察局，試圖挽救這三個準備搶劫銀行的兄弟。兄弟的死是他不能忘卻的。在獄中，他還時時念念不忘他們當中最小的夥伴多米尼克中槍倒地的情景，他在“麵條”懷裡死去之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微弱的聲音說：我滑倒了……
記得那年，我的那位學霸同學看完午夜電影回來，在宿舍給我們講述這部電影的好處，他對這部電影的畫面、配樂、臺詞讚賞有加。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仍記得他坐在我對面架子床的下鋪，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說著這部電影。不過如今這已成為了回憶。至今，我的這位同學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當年那位年少輕狂、躊躇滿志的少年，畢業參加工作沒多久，不幸在一次游泳中沉了下去，再也沒有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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