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亂世400年,劃出個南北方不同的飲食習慣

魏晉亂世400年,劃出個南北方不同的飲食習慣

從漢獻帝永漢元年(189)董卓之亂開始,秦漢兩代的大一統局面宣告瓦解。除了西晉初年的短暫統一,直到隋開皇九年(589)南朝陳的滅亡,戰亂與分裂成為這400年間的主題。就在這樣漫長的亂世中,中華飲食卻如鳳凰涅槃一般,攀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魏晉亂世400年,劃出個南北方不同的飲食習慣

魏晉畫像磚宰羊圖,出自甘肅嘉峪關新城魏晉墓

魏晉亂世400年,劃出個南北方不同的飲食習慣

描繪賓主宴飲,食用烤羊肉的壁畫,同出自甘肅嘉峪關新城魏晉墓。魏晉南北朝時期,隨著北方少數民族進入中原,羊肉地位逐漸提高,甚至有“陸產之最”的美譽。羊肉也成為當時宴飲最主要的肉食種類

魏晉亂世400年,劃出個南北方不同的飲食習慣

漢代臥姿紅釉陶狗,出土於南陽市東關窯廠,現藏河南博物院。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的食狗風俗逐漸消失,到了唐代,以屠狗為業的情況都變得非常罕見,以至於學者顏師古解釋《漢書》記載的樊噲“以屠狗為事”還要專門解釋

蓴羹與乳酪

魏晉南北朝的400年亂世,呈現出了南北飲食各自的獨特魅力。在當時,“南稻北麥”的局面大體形成,即時人所說的,“今水田雖晚,方事菽麥,菽麥二種,益是北土所宜,彼人便之,不減粳稻。

這一時期,北方食麥者日漸增多,麵食的發酵技術更加成熟。《齊民要術》中記載的發酵方法為:“面一石,白米七八升,作粥,以白酒六七升酵中。著火上,酒魚眼沸,絞去滓。以和麵,面起可作。”這是一種酒酵發酵法,十分符合現代科學原理。

由於掌握了發酵技術,這時期麵食的種類也日益豐富,其品種主要有:白餅、面片、包子、髓餅、煎餅、膏餅、餃子、餛飩、饅頭等等,但多以餅稱之。

這些餅類尤為士人所喜愛。其中的湯餅就與今天的“面片湯”相似,做時要用一隻手託著和好的面,另一隻手往鍋裡撕片。由於片撕得薄,“弱如春綿,白若秋絹”,煮開時“氣勃鬱以揚布,香分飛而遠遍”。

魏明帝曹叡就曾以此湯餅試探何晏的真面目。何晏是曹操的養子,少年時就以才秀知名,又是三國時代的大帥哥,皮膚白淨,魏明帝疑其傅粉,六月伏天請他吃湯餅,吃得何晏大汗淋漓,拿一條面巾擦汗,臉色潔白,明帝方知何晏並沒有擦粉。時人束皙還作《湯賦》:“玄冬猛寒,清晨之會,涕凍鼻中,霜成口外。充虛解戰,湯餅為最。”由此可見,湯餅是魏晉時代人們十分喜愛的食品。

與此同時,南方則以大米為主食。漢代的江南已經廣泛種植水稻。江陵鳳凰山漢墓簡牘中記有粢米、白稻米、精米等各種稻米的名稱。南人食稻者居多,稻米的吃法也是多種多樣,其中煮米飯自然最為常見。《世說新語》裡有個故事,吳人陳遺非常孝順,他母親喜歡吃煮飯燒焦的鍋巴,於是陳遺隨身帶著一個皮囊,收集煮飯後的鍋巴,帶回家給母親吃。有一次亂兵作亂,陳遺來不及回家就被裹挾軍中,戰亂之中“逃走山澤”。人“皆多飢死”,唯獨陳遺因為已經“聚斂得數鬥焦飯”,得以倖存。可見煮米飯燒焦的鍋巴,以其味香為人喜愛,還可當作乾糧充飢。

不光作物有差別,南北之間對於副食品的喜好也不一樣。西晉的張華在《博物志》中就說:“東南之人食水產,西北之人食陸畜。”兩種具有代表性的食品就是蓴羹與乳酪。

乳酪是牛羊肉的副產品,北方草原的遊牧民族早就以“食肉飲酪”著稱。《釋名·釋飲食》解釋“酪”曰:“酪,澤也,乳汁所作,使人肥澤也。”這就說明,早在東漢時期,人們已經認識到食酪不僅可保身體健康,亦可使人皮膚潤澤,有美容之功效。漢末三國時期,乳酪開始進入中原。《世說新語》中寫有這麼一個故事:有人敬送曹操一杯酪,曹操看了看,提筆在蓋子上寫了個“合”字以示眾。眾莫能解,唯楊修笑道:這是丞相讓大家分食之。眾仍不解,楊修遂解釋道:“合”,乃“一人一口”也;丞相寫“合”字,是讓我們都能嚐嚐酪的美味。這樣一解釋,大家才一人一口地品嚐了。

到了西晉時期,乳酪這種從遊牧民族傳入的食品,已經深受中原人所喜愛。尚書令荀勗,因久病羸弱,晉武帝因之下令“賜乳酪,太官隨日給之”,就是一個例子。因此,當東吳名將陸抗的兒子陸機“上洛”並拜訪晉武帝的女婿侍中王濟時,王濟就得意揚揚地指著飯桌上的“數斛羊酪”,頗為挑釁地問陸機“你們江南吳地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可與此物相媲美麼(卿吳中何以敵此)?”陸機不愧是才思敏捷的江東才俊,答案脫口而出:“我們那裡千里湖出產的羹,不必放鹽豉就可與羊酪媲美呢!(千里蓴羹,未下鹽豉)”。這裡所說的“蓴羹”是一道吳中美味,《齊民要術》記載了“蓴羹”的做法:“魚長二寸,唯蓴不切。鱧魚,冷水入蓴;白魚,冷水入蓴,沸入魚。與鹹豉。”意思就是魚要切二寸長,蓴菜不切,如果用鱧魚(烏魚)便與蓴菜一起放冷水中,如果是白魚便冷水放蓴菜,水開了再放魚和鹹豆豉。

魏晉亂世400年,劃出個南北方不同的飲食習慣

西晉陸機《平復帖》,為中國至今保存最早的書法作品,共9行84字,為陸機寫給朋友問候疾病的書札,現藏故宮博物院。陸機為東吳名將陸抗之子,入晉拜訪侍中王濟時,為江南美味代言,留下“千里蓴羹,未下鹽豉”的佳句。(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其實,因為飲食習慣有異,當時的南方人還吃不慣重口味的乳酪。永嘉南渡以後,南渡士族領袖王導請江東士族頭領陸玩吃飯,為了表示誠意,自然端出了名貴的奶酪。誰知吃了奶酪回到家之後,陸玩的身體居然出了問題,結果只能寫信給王導自嘲,“僕雖吳人,幾為傖鬼”。這個故事還有下文。

《洛陽伽藍記》裡記載,到了南北朝時期,王導的後人王肅又投奔了北朝。此人籍貫雖在山東,實際長養於江南,飲食習慣上完全是一個“吳人”,慣吃魚羹,飲茗汁。初入北魏時,他跟當年的陸玩一樣吃不了酪漿等北地重口味食物。但數年之後在一次宴會中,北魏孝文帝元宏卻驚訝地發現王肅已經能夠大吃羊肉酪粥了,遂向他拋出了一個問題,“羊肉何如魚羹?茗飲何如酪漿?”王肅的回答很是高明,“羊者是陸產之最,魚者乃水族之長;所好不同,並各稱珍;以味言之,甚是優劣。羊比齊魯大邦,魚比邾莒小國。唯茗不中(“好”的意思),與酪作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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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黑釉雞首瓷壺,出土於江蘇鎮江,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

王肅之所以要將茶葉貶為“酪奴”,是因為當時的北方社會還沒有飲茶的習慣,甚至將“茗飲作漿,呷啜蓴羹”與“自呼阿儂,語則阿傍”一樣當作吳人的特徵。譬如任瞻隨晉室南渡後,“王丞相(王導)請先渡時賢共至石頭(指建康,今南京)迎之”,一入席就端上茶供飲,任瞻不知茶為何物,便忙問:“此為茶,為茗?”吳地士族聽了這句外行話,頗覺可笑。因為“茶”和“茗”其實是一回事。任瞻一看情況不妙,連忙改口說:“不,不,我剛才問的是,所飲是熱的還是冷的?”結果引起一場鬨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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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青釉托杯,現藏廣東省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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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越窯青瓷點彩魁,現藏中國茶葉博物館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南北社會飲食對立的狀況終於有所緩和。在北魏的京城洛陽,食魚之人漸多,甚至出現了“洛河伊魴,貴於牛羊”的景象。南方的情況亦是如此,南梁的沈約是吳興武康(今浙江湖州)人,他接受了司徒所贈“北酥”之後並沒有身體不適,並寫了一封“謝司徒賜北酥啟”,稱讚這種食品“曠阻陰山之外,眇絕蒲海之東,自非神力所引,莫或輕至”。這一番話不啻表明乳製品作為一種高級營養食品,已為江南士人所接受。

飲食上的奢靡之風

飲食技術的革新,南北飲食的碰撞極大豐富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餐桌,也助長了飲食上的奢靡之風。

譬如西晉時期的太傅何曾每天的伙食費多達一萬錢,他還經常抱怨沒有下筷子的地方。他的有些講究看起來實在有些莫名其妙,比如吃蒸餅時非蒸得裂開十字紋的不吃。但他也有講究的資本——比如“饅頭”。許多人都把“饅頭”的發明權授予了三國時期的蜀漢丞相諸葛亮。孔明先生南征孟獲時,用麵粉和成面泥,捏成人頭的模樣兒蒸熟,當作祭品來代替真正的人頭去祭祀河神。至於“饅頭”一詞,在晉代的確也出現了。束皙在《餅賦》中就寫有“三春之初,陰陽交際,於時亨宴,則曼(即“饅”)頭宜設”這樣的句子。據說,開花饅頭就是美食家何曾發明的。何曾家制作的饅頭鬆軟可口,易於消化。原因是先將生面發酵,爾後再蒸。而發酵在當時還屬於一門新興技術,一般人家都不知道。由於何曾家饌精緻,吃得很合口味,所以他每次被司馬炎召見時,都不吃皇家準備的御食,司馬炎為了籠絡他,也只好允許他自帶食物。

魏晉亂世400年,劃出個南北方不同的飲食習慣

北魏人物卷草紋鎏金刻花銀碗,現藏山西博物院

魏晉亂世400年,劃出個南北方不同的飲食習慣

北魏玻璃碗,為波斯薩珊王朝傳入,出土于山西大同市南郊,現藏山西博物院

在品嚐美食方面,那位嘲笑過陸機的王濟也不甘人後。他娶了晉武帝司馬炎的女兒常山公主,所以皇帝常駕臨其家。王濟設宴侍奉,用的全是琉璃器皿。婢女一百多人,都穿著綾羅綢緞。最奇怪的是,王家端出的蒸小豬味道異常肥嫩鮮美,不同尋常,問了王濟才得知,此豬居然是用人乳餵養的,味道怎不特別呢?這樣的菜連宮廷中恐怕也不會有,武帝覺得超過了自己,因此憤懣離去。

魏晉亂世400年,劃出個南北方不同的飲食習慣

北魏童子葡萄紋鎏金銀高足杯,出土于山西大同市南郊,現藏山西博物院

美食吃得多了,嘴巴自然會刁起來。東晉時期的苻朗就是這樣一個例子。此人是前秦國主苻堅的侄子,曾任鎮東將軍,青州刺史,後來降了晉,當了個員外散騎侍郎。有一次,會稽王司馬道子請他吃飯,宴會上“極江左精餚”。酒足飯飽以後,司馬道子也問他:“關中之食孰若此?”他回答說:“皆好,惟鹽味小生耳。”“鹽味小生”是指所用的鹽提煉不足,鹽味小有變化,苻朗居然也能感覺出來。不但如此,他甚至連吃的雞是露天生長而非籠養、鵝的黑羽毛和白羽毛下面的肉質和味道的差異都能辨別出來,實在令人瞠目結舌。

當然,如此“食不厭精”,也只有在太平時節才有可能。西晉既然出了一個“何不食肉糜”的白痴皇帝,這天下如何能夠太平?“八王之亂”與“五胡亂華”接踵而至,弄得晉室只能倉皇南渡,“寄人國土”。到了這時候,想講究飲食也辦不到了,東晉政權草創之時,府庫空虛,生活十分難堪。好不容易弄到一隻豬,就是最好吃的東西了。當時人以為豬頭頸上的那一圈肉最為鮮美。手下人不敢享有,還要留給皇帝(晉元帝司馬睿)吃,於是此肉就號稱“禁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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