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

1954年,53歲的太極名師吳公儀從內地初到香港,出入公共場合時不覺間說了句苗人鳳才敢說的話,“我自北方走到南方,未逢敵手”,這句犯了江湖忌諱的大話給他惹來了麻煩。

當地白鶴派名師陳剋夫,當即針鋒相對地回了句,“你由北至南未逢敵手,我由南至北也未逢對手”。兩人就此爭論不休,雙方陣營在報紙上持續半年罵戰之後,最終決定擂臺比武一較高下。

由於香港禁止擂臺比武,地點設在了一水之隔的澳門。兩人還在律師見證下籤下生死狀,同意拳腳無眼,各安天命,如有差池,互不追究。這場比武在港澳兩地甚至整個東南亞地區轟動一時,成為人們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本著自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圍觀精神,當時至少有五千人從香港赴澳門現場觀看。

但這場比武實際只持續了幾分鐘,兩位高手只打了兩個回合,便以吳公儀一拳擊中陳剋夫鼻子,導致對方鮮血長流而結束。整場比武既不跌宕起伏也未見妙招紛呈,兩人一頓王八拳之後便告結束,沒半點武林高手的風範。

但擂臺之外,一向擅長製造熱點的香港各大報刊卻不會輕易放過這一話題。比武結束三天後,《新晚報》的總編輯羅孚想起報社裡有兩個年輕下屬經常聊武俠,於是他找來其中一位叫陳文統的廣西老鄉,請他在報紙上寫作武俠小說以饗讀者。陳文統本覺寫武俠小說大材小用,頗有點不情願,但禁不住領導力勸只好答允。

不久之後,一部名為《龍虎鬥京華》的武俠小說開始在《新晚報》連載,作者署名梁羽生。這本小說連載了七個月,在讀者中引起了意想不到的熱烈反響,《新晚報》銷量看漲,梁羽生一炮而紅。所謂香港“新派武俠小說”就此問世,也將承前繼後,在未來三十年中,給武俠文學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1

中國武俠文學的源頭,直可追太史公《史記》中的遊俠、刺客列傳。

韓非子最早說到俠字,但他認為俠是“以武犯禁”,仗著武力違反禁律,他是法家,覺得遊俠是社會不穩定因素,應該列為維穩對象。

司馬遷筆下,遊俠則是助人危急、重義輕生的草莽豪傑。朱家藏匿季布助他擺脫官府緝捕,郭解替人報仇不惜捨命,“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

司馬遷本人應該頗有俠氣,否則又怎會挺身而出為李陵抗辯,以至給自己招來不測奇禍。他寫遊俠列傳,或許是以俠客故事,澆自己胸中塊壘。班超追隨司馬遷為漢書做遊俠傳,但此後便無以為繼——俠的傳承還是要籍於傳奇小說而非歷史傳記。

武俠小說與亂世總有著某種關聯。魏晉南北朝時代的志怪小說,多多少少可以看到俠的影子。但真正意義的武俠小說問世,要到唐傳奇的誕生。天下擾亂,藩鎮專橫,天道不平,公理有失,國家機器不靠譜時,也就是俠客們登上舞臺的時候了。

唐傳奇中最為後世推崇的當屬《虯髯客傳》,雄奇瑰麗,不可方物,僅有兩千餘字,卻是動人心魄精彩異常:有豪傑美女的相愛,有深夜化妝的逃亡,有荒村野店的奇遇,有尋仇十年終償心願的虯髯客,有超然世外見識超卓的道人,有一見如故意氣相投,有兵法傳授縱橫天下。

這是武俠小說的鼻祖,也是武俠小說中的珍品,千年之後仍為眾多武俠小說家們所歎服,用金庸的話說“當代武俠小說用到數十萬字,也未必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清末《三俠五義》《三俠劍》等小說,儘管題目裡有個俠字,但情節模式,大多是俠客投靠清官,幫清官除暴安良,反貪官不反皇帝。畢竟連水滸傳中阮小二都高唱“酷吏贓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雖然更符合歷史的真實,卻難免讓讀者大倒胃口。

在梁羽生引領新派武俠小說之前,最為人所知的武俠小說家,是民國武俠五大派:還珠樓主、王度廬、鄭證因、朱貞木、宮白羽,這些名字在今天已頗為陌生,在屬於他們的那個時代卻是縱橫小說界。

當時明月在

原名李壽民的還珠樓主,其創作的《蜀山劍俠傳》,長達500萬字,文筆華美,想象瑰麗,融儒釋道於一爐,被倪匡稱為“天下第一奇書”。它是武俠小說,也是玄幻修仙小說的集大成者,但今天的網絡寫手們,未必聽過這位祖師爺的名字。

武俠小說雖由來已久,武俠小說的不被重視也由來已久。在中國的傳統觀念裡,小說本是“小道”,而武俠小說,更是“小道”中的“小道”。

五大家之一的宮白羽,有志於文學事業,立志做“新文藝家”,曾與魯迅書信往來,後來迫於生計寫武俠小說,雖然經濟狀況大為改善,他卻既愧且憾,為自己的“墮落”感到不安。好在他的《十二金錢鏢》為他吸引了一大批忠實的粉絲,其中一位崇拜者後來自己開始寫小說,為了致敬偶像,起了個筆名叫梁羽生。

時移勢遷,豪傑遠去,這些當年名動一時的武俠大家們,如今早已湮沒在歷史深處,少為人知。

2

梁羽生的第二部武俠小說《草莽龍蛇傳》同樣在《新晚報》連載,但六個月連載結束後,他一時無暇再顧及小說創作,推脫不開之際,想起那位經常與他聊武俠的同事查良鏞。

兩人在《新晚報》同一間辦公室工作,言語投機志趣相投,交往頗為密切,工作之餘常常喝酒下棋侃大山,但他們聊得最多的,還是舊派武俠小說,從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到宮白羽的《十二金錢鏢》,聊得忘乎所以眉飛色舞,其他同事往往插不上話,聽他們說一會便走開了。

這時《新晚報》急需一部武俠小說頂上,梁羽生自然想起拉這位好朋友來救火。查良鏞一直是梁羽生的忠實讀者,但從沒想過自己動手上場,這時架不住朋友和編輯勸說,只好硬著頭皮向報館報了個題目《書劍恩仇錄》,在此之前他甚至從未寫過小說。

報紙排版的前一天,金庸還沒寫出一個字,編輯派了一位老工友專門到金庸家裡催稿,九點鐘之前無論如何要有一千字。

至於筆名,他簡單地把自己的鏞字一分為二——這時候他大概不會想到,多年之後,世人只知金庸而不知查良鏞。

這一年,金庸33歲。

《書劍恩仇錄》連載的前幾個星期反響平平,但隨著情節的展開逐漸吸引了大量讀者,甚至有電影公司考慮將之改拍成電影。金庸沒想到,“遊戲文字,居然有人喜愛”。

世事難料,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金庸出身浙江海寧,書香世家名門望族,有個表哥是徐志摩,有個堂哥叫穆旦,還有個叫蔣英的表姐,後來嫁給了錢學森。齊家治國平天下才是他的理想,寫武俠小說在他眼裡,或許像華山弟子跑到鬧市賣大力丸,實在有失身份。

金庸曾經的理想是做一名外交官,為此還曾北上外交部求職,結果被外交部副部長喬冠華委婉告知,因其家庭成分問題,並不適合外交工作,金庸希望破滅後才南下香港成為報社編輯。

《書劍》完結之後他又應《香港商報》之邀撰寫《碧血劍》,此後一發不可收拾,斜槓中年金庸一邊在報社做編輯,一邊開始副業寫武俠。

僅僅到第三部小說,金庸便奠定了自己一代宗師的江湖地位。《射鵰英雄傳》石破天驚般問世,臺灣學者夏濟安斷言“武俠小說的真命天子”出現了。它的影響力無需贅言,倪匡曾說:“在1957年,若有看小說而不看《射鵰英雄傳》的,簡直是笑話。”

當時明月在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此後十七年間,金庸樂此不疲筆耕不輟,連載了十五部武俠小說,成了香港市民一大娛樂消遣。

想象一下,在那個連載的年代,人們每天下了班便買一份報紙,迫不及待地讀完金庸的一兩千字,茶餘飯後與人討論,江南七怪能不能找到郭靖?令狐沖的傷最後會是什麼人來救?蕭峰的真實身份到底如何……

十五部小說,十七載春秋,金庸創造出了一個精彩異常的江湖世界。

1972年,寫完《鹿鼎記》,金庸封筆了。

3

儘管金庸謙虛地表示自己隨便寫寫,從未想過做一名專職小說家,但實際上他對自己的小說傾注了大量心血。

從1955年連載《書劍恩仇錄》到1972年完結《鹿鼎記》,十七年間金庸幾乎在報紙上保持日更,除了偶爾因病請假,幾乎不曾中斷。封筆之後又花了長達十年時間修訂。小說之外,他還要創建《明報》,寫社論,寫專欄,單是這份勤奮和毅力,便足以令人歎為觀止了。

一手政論,一手武俠,這套左右互搏的本事,金庸比周伯通更擅長。武俠小說的粉絲效應還幫他挺過了辦報最艱苦的時光,“《明報》不倒閉,全靠金庸的武俠小說。”

北京大學教授陳平原說,“查先生是個有政治抱負的小說家,也正是這一點,使其在本世紀無數武俠小說家中顯得卓爾不群。”

武俠小說的英雄故事,加上作者不世出的視野襟懷,使金庸小說超脫於通俗文學之上,幾乎為中國社會所有階層所接受,幾乎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上至達官政要,下至販夫走卒,在各界人士中都擁有大批忠實讀者。

七十年代南越國會議員們吵架,一個罵對方“是搞陰謀詭計的左冷禪”,對方則回應“你才是虛偽陰狠的嶽不群”。真是金庸迷何苦為難金庸迷。

海峽兩岸上針鋒相對的政治人士,平時談不攏,對金庸小說的喜愛卻出奇的一致。據說蔣經國的床頭經常放著一套金庸小說,金庸封筆後的第二年,應邀前往臺灣,與小蔣同志談笑風生。

而在大陸,總設計師可能是最早接觸金庸的讀者之一,早在七十年代金庸小說尚為“禁書”時,就曾託人從境外買到一套金庸小說,每日睡前半小時讀得津津有味,據其護士透露:“看得較多的是《射鵰英雄傳》”。1981 年接見金庸時,他第一句話就是:“你的小說我是讀了的,我們已經是老朋友了。”

一向長袖善舞的金庸一回到香港,便立刻郵寄了一套《金庸小說全集》給對方。畢竟,一個人的命運,除了個人的奮鬥,還要考慮歷史的進程。

總設計師都被圈粉,金庸小說禁令自然崩解,出版社心領神會,雖未得到金庸授權,便開始大印特印。整個80年代,除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的《書劍恩仇錄》之外,其他所有讓讀者如痴如醉的金庸小說,皆為盜版。

當然,除了金庸,如飢似渴口不擇食的讀者也讀了不少全庸、金庸新等人的“大作”。

4

一劍橫天百世空。

金庸用十七年的時間,以一人之力將武俠小說提高了不止一個維度,也給後來者樹立了幾乎難以逾越的高峰。

武俠小說進入百家爭鳴群魔亂舞的時代。這裡面有被稱為臺灣三劍客的司馬翎、臥龍生、諸葛青雲,也有“超新派武俠”提倡者溫瑞安。興盛時期,港臺地區有數百位武俠作家賴此維生,出版過上萬種武俠小說。

他們中的大多數是“為稻粱謀”的職業小說家,不受文化界重視,自身也談不上成就感,粉絲和稿酬是他們的唯二回饋。60年代初武俠名家蕭逸,一個月稿酬上萬元,使他很快決定轉行專職寫小說。

長江後浪推前浪,但金庸這道前浪把無數後浪拍死在了沙灘上。後來者無不絞盡腦汁希望另闢蹊徑,擺脫金庸的影子。溫瑞安為求突破,甚至曾在橫豎排版上別出心裁,讀書如走迷宮,令讀者大為頭痛。

真正令人耳目一新的新道路,古龍走出一條,黃易走出半條。

淡江大學外文系畢業的古龍,在模仿金庸十年之後,將西方推理小說的架構引入武俠世界,給頹勢已顯的武俠小說又延續了十年風光。

1972年《鹿鼎記》連載即將結束,金庸親筆寫信向古龍約稿,請他為《明報》繼續寫武俠。古龍本要去洗澡,拆開信一看,澡也不洗了,光著身子躺在椅子上,半晌無語。後來他寫下了《陸小鳳傳奇》。宗師傳位,堪稱佳話。

古龍不古,用徐克的話說,他的武俠世界裡到處可以看到臺灣西門町夜生活的景象,他的每部小說都有保鏢、浪子、商人、陰謀詭計等等。

他有極高的才華,也有浪子的個性。那句流傳廣遠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堪稱江湖人的標配格言。這句話出自古龍的楚留香系列,完整的句子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難卻,恩怨無盡。

金庸之後,真正突破窠臼,開創武俠新紀元的,唯古龍一人而已。試想一下,除了李尋歡、陸小鳳、楚留香、西門吹雪,還有哪位武俠小說家的角色能夠與郭靖、蕭峰、令狐沖、張無忌一樣深入人心?

而等到黃易也試著涉足武俠小說時,已被編輯告知,“現在除了金庸古龍,其他人都沒有市場”。黃易這才轉身投向了穿越、玄幻小說的懷抱,寫出《尋秦記》《大唐雙龍傳》。

至於大陸,如同其他很多領域,武俠小說的創作同樣落後港臺一個世代。當年輕的武俠小說家們涉足江湖,武俠的山頭早已插滿紅旗,他們壯志躊躇,同樣希望能夠顛覆前輩。在《今古傳奇》舉辦的武俠頒獎儀式上,一位叫步非煙的女作者,甚至放言要革金庸的命,大有巨鯨幫要上武當山挑了張三丰的架勢。

被稱為“大陸新武俠”領軍者的鳳歌,幾乎是像素級模仿金庸,他的《崑崙》一度銷量高達80萬冊,但《崑崙》洋洋百萬言,主角梁蕭也不過被讀者戲稱為數學系的楊過。

武俠小說的創作,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5

1949之後,隨著大陸文化領域的改造運動,武俠小說不出意外地被視為大毒草。全國文聯成立時,大量舊派小說家遭到降維打擊。

民國紅的發紫的鴛鴦蝴蝶派作家張恨水,也只能以特邀代表的身份參加文聯會議,至於還珠樓主、平江不肖生這樣名動一時的武俠大家,則在文聯名冊裡連名字都找不到。

金庸當年外交官之夢破滅,獨身一人黯然南下,赴香港《大公報》任職,自嘲“南來白手少年行”。金庸的這件憾事,令無數讀者拍手稱慶:如果當年他求職成功,世上也許多了一個四平八穩的外交官,但我們卻少了整個江湖的精彩。

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裡,金庸為中國人的想象力提供了一處可以共同進出的所在。這個神奇的世界裡,讀者跟隨金庸走遍大江南北,從嘉興煙雨到大漠風霜,從遼東雪野到東海桃花,看郭靖佇立襄陽城頭力抗蒙古,觀喬峰段譽樓頭斗酒一見如故,聽曲洋劉正風奏笑傲江湖曲,嘆郭襄孤身仗劍走遍天涯。

那個世界裡有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有兒女情長生死相依,有沙場征伐金戈鐵馬,有恩仇快意豪情揮灑。金庸展現出一個遠遠超越武俠的世界,甚至參與讀者價值觀的構建,這是大多數文藝作品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80年代的北大校園,作為熱門的校園讀物,讀薩特和讀金庸是可以混在一起的。

儘管江山代有人才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金庸小說卻並未隨著時代變遷銷聲匿跡。這裡面有坊間的熱捧,也不乏學術界的認同。

1994年三聯版《金庸作品集》在內地正式出版,平裝本全套定價高達688元,一經亮相,立即贏得一片好評。同一年北京師範大學推出的《20世紀中國文學大師文庫》,金庸第一次被列入了大師的行列,與魯迅、沈從文、巴金等並列。

金學成了門學問,也成了門生意。對金庸小說的解讀,有馮其庸、嚴家炎、陳平原這樣的名教授,也有六神磊磊這樣“社論為體,金庸為用”的自媒體網紅。

金庸小說這類英雄故事最適宜改編成評書。但評書大師單田芳涉獵廣泛,卻從未選擇過炙手可熱的金庸小說。

關於這個問題,單田芳曾給出一個堪稱完美回答:“其實我跟大家一樣喜歡金庸大俠的作品,但是評書這一行,非常講究說書人對原先的作品進行一個再創作,然而金庸的武俠小說完全沒有再創作的空間,風雨不透近乎完美。”

令人傷感的是,在過去的一年裡,兩位大師先後離去。

對武俠小說傳播幫助最大的,還要說電視劇。即便對於金庸,大部分人的瞭解也是通過影視作品。別人問最喜歡哪一版的射鵰,你答三聯版,結果對方說不不不,我問的是你喜歡李亞鵬版還是黃日華版。

自最早的1968年胡鵬導演改編的《射鵰英雄傳》開始,到即將開播最新版《射鵰英雄傳》,金庸小說的改編足足有一百三十多部,堪稱超級IP。往娛樂圈扔塊磚頭,砸到的明星至少有一半演過金庸筆下的角色。

2001年大鬍子張紀中拍攝的《笑傲江湖》在央視八套首播,央視向來只改編名著劇本,如此對待一部通俗小說,還是頭一次。國家隊進入武俠題材影視,掀起新世紀後持續十餘年的武俠熱。

這股熱潮時至今日尚有餘溫,90後主演的射鵰英雄傳仍能引起關注與熱議,但潮來潮去,花落花開,時代終究也在不可挽回地逝去。

6

神鵰俠侶中,程英眼看楊過飄然遠去,忍不住慨嘆,“你看那天上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如斯。”

1972年金庸封筆時只有48歲,通常對一位作家來說,這正是創作的巔峰期,但金庸已經完成了對自己武俠世界的全部構建,從那一天起,金庸自己其實已退出了江湖。

而到了1985年,同樣48歲的古龍卻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過度放蕩的生活最終毀滅了他的身體,這位嗜酒如命的浪子因肝硬化英年早逝,陪伴他下葬的,是48瓶XO酒。

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

2009年,梁羽生在悉尼去世,這位香港新派武俠的開創者,在晚年卻皈依了宗教,成了一名虔誠的基督徒。

2017年,那個寫出《尋秦記》《大唐雙龍傳》的黃易離開了這個世界,這位當年掀起玄幻武俠之風的小說家,去了他的破碎虛空。

當時明月在,曾照幾人歸。

偌大的江湖,已越來越冷清和寂寞。最近幾年,金庸逐漸從公眾視野中隱退,他就像自己筆下的張三丰,是江湖分量最重的符號,但早已掛劍壁上閉門謝客,江湖中只是流傳著他的種種神奇傳說。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子弟江湖老,新派武俠的鬢邊,也終於見到了白髮。

泛娛樂化的今天,已開始登上歷史舞臺的00後們,瞭解郭靖楊過陸小鳳已不像他們的父輩普遍。他們看的更多的,是鋼鐵俠蜘蛛俠復仇者聯盟,談論更多的,是滅霸的響指而不是蕭峰的掌力。

新時代的審美也在變化。用和菜頭的話說,在金庸先生開始創作的時候,那是人們熱愛阿朱的年代,如今則早已是人人看馬伕人的時代了。

武俠小說不會消亡,但重現二十年前全民閱讀的盛況,已無可能。

這些年來,金庸劇翻拍經久不衰,前仆後繼,但真正質量上乘的原創武俠影視卻佳作寥寥。

金庸曾說“人生就是大鬧一場,悄然離去”,在過去的這個冬天,金庸終於悄然離去,一個時代終於永遠地逝去了。

朱弦一拂餘音在,最是當年寂寞心。

1935年,老舍曾寫作一篇短篇武俠小說《斷魂槍》。小說中沙子龍由於時代變遷,不得不面對武功的末路和武林的謝幕,他掛槍謝客,決意不授傳人,將一身絕藝帶入棺材板,就像阮籍死之前笑曰:“《廣陵散》從此絕矣!”

“金古梁溫黃,武俠萬年長。”俠客們的故事仍將繼續演繹,英雄們的魅力也不會消散,但武俠的世界已是餘音雖在物是人非。

江湖尚有兒女,山河再無故人。

[1] 千古文人俠客夢,陳平原

[2] 金庸傳,傅國湧

[3] 金庸小說論稿,嚴家炎

[4] 江湖外史,王憐花

[5] 金庸全集,金庸

[6] 古龍全集,古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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