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躲避催婚,“男同”帶著父母逃到北京過年

記者/石愛華



為躲避催婚,“男同”帶著父母逃到北京過年


31歲的曹海是家族同輩中年紀最大的男孩,兩年前在北京買了房子之後,自己的終身大事就成了春節期間親戚們的牽掛。

三個月前,曹海就接到老家的電話,母親又幫他擋了一個相親對象,這個春節註定逃不過被催婚的局面。為了把父母從催婚壓力中“解救”出來,今年,他決定把父母接來北京團圓。

人人羨慕的團聚背後,是全家守了十年的秘密:曹海不喜歡女孩,將來也不會娶媳婦。



春節的秘密


臘月二十六,臨上班前,曹海把家門鑰匙藏在了樓道的死角里。這天,是父母到北京的日子。

研究生畢業後,曹海留在北京工作,在互聯網企業幹了六七年,2016年,父母幫他湊齊首付,曹海在北京東北五環邊上買了套一居室。

老家的親戚很羨慕曹海在北京能有套房子,他們覺得,曹海一家人來北京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沒人知道,曹海有個藏了十多年的“秘密”。

大學期間,曹海發現自己對身邊的女孩不感興趣,通過查詢科普網站,他確認了自己“男同”的身份。“我不是一個很在意別人眼光的人”,曹海很快接受了自己的不同。

從小,曹海跟母親像朋友一樣相處,“喜歡男生”是他對母親唯一的秘密,來北京讀研前,他想解開這個心結。曹海為自己留了後路,大學期間他手裡永遠多存著2000塊錢,據他所知,有些家庭一旦知道孩子是“同志”,便會通過切斷孩子的經濟來源逼他們就範,萬一父母接受不了,曹海手上的錢也能挺一陣子。

跟母親坦白那天,曹海給母親看了一部講述“男同”的生活現狀的新聞短片,母親看完後,哭著問曹海:“你有沒有過自殺的念頭?”

十年過去,曹海還是感激當時母親的反應是關心而不是責備,父親在那兩年後才從母親嘴裡得知了自己的秘密。父母從沒在感情上強迫過他,但一家人也沒有深入聊過這個話題。“我對父母沒有過愧疚的感覺,但我會盡可能減少他們生活上的壓力。”

壓力更多來自別人的眼光,往年春節,曹海都要跟著父母去親戚家拜年,他是家中獨子,也是家族同輩中的大哥,除去一個工作不穩定的弟弟之外,適齡的弟弟妹妹都已成家。自從過了三十歲,家中長輩每次過年見面,都會問起曹海的婚戀情況,凡是遇到合適的女孩,第一時間就想著要介紹給他。

前幾年,曹海總說要以事業為重,不談戀愛,2016年買房後,婚事被催的更緊。曹海曾交往過幾個“男朋友”,春節見到親戚時,他把和“男友”交往的經歷安在一個虛構的“女朋友”身上,以此解釋沒結婚的原因。這些虛構的女朋友中,有的性格不合,有的太勢力、把他當成ATM機,能想到的藉口曹海都說了。

這個春節,為了逃離這些,曹海最終決定把父母接到北京過年。父母細細算了一筆賬,到北京過年一家子需要多花1600元的交通費,但為了過個清淨的年,父母最終還是答應了。

為躲避催婚,“男同”帶著父母逃到北京過年

電影《喜宴》


父親的脾氣

為了迎接父母來北京,曹海早早就開始置辦東西。棉被、日用品都擴充到了三人份,屋裡的插線板全部換成了自帶USB接口的款式,足足備出15根充電線,並增加了一臺加溼器和三個即熱水龍頭,衣櫃也被騰出兩個空格子備用。父母上火車前,他反覆囑咐千萬少帶東西。

老家沒有暖氣,往年春節,曹海和父母吃過晚飯,都是各回各屋,鑽進被窩玩手機、看春晚。在北京,他把客廳的沙發床打開了,想著一家人能擠在一起,熱熱鬧鬧的看電視。

曹海本有帶父母出去吃飯的打算,父親拒絕了這個提議,要親自下廚,父親也拒絕了曹海逛故宮、泡溫泉的安排,他還帶來了電鑽、錘子,要親手幫兒子修理壞掉的傢俱。

曹海不承認父親的喜怒無常和自己的“男同”身份有關,但父親確實把壞脾氣帶到了春節裡。到北京的第二天,他就因為火鍋裡的腐竹煮不透發火了,責怪是母親買的腐竹不夠好,母親委屈,隔天偷偷發微信囑咐曹海:“你爸心情不好,什麼都順著他點”。

父親最近痴迷刷手機短視頻,看到有趣的話題才抬頭跟旁人討論幾句,曹海覺得這樣很好,“有個愛好分散精力,不會亂想。”他還發現,父母今年的身體狀況不如去年,多走幾步路就會很累,兩人開始關注起自己的身體健康。

過年這幾天,母子倆更多聊的是家常裡短,有父親在場,曹海的個人問題很少被提起。“我爸爸不是一個適合傾聽的人。”曹海說,自己目前沒有伴侶,如果有進展他會主動告訴母親。

曹海曾嘗試過和女生交往,也曾有過同性伴侶,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曹海把這些歸因於社會現實和世俗的眼光,自此,他沒再參加過任何一個朋友的婚禮,“這算我對這個世界一個小小的對抗吧,”

母親還是對曹海的婚姻抱有幻想,尤其是在參加鄰居孩子的滿月酒時,也期待自己能抱上孫子,好幾次,母親曾在電話裡和曹海哭訴她的感受,考慮到父母的壓力,曹海在去年曾試圖導演一場“形婚”,以便給家裡親戚一個交代,卸下父母的負擔。

曹海找到一位同樣願意形婚的“拉拉”(女同性戀者),女方父母知情,並且同意不要小孩,正好與曹海要求的標準一樣,“就是逢場作戲,婚禮之後互不干擾的那種”。

這場形婚接近成功,在溝通後,曹海安排了父母和女方見面,已經到了商量婚禮細節的地步。在找到形婚對象之前,曹海和母親商量就在自家樓下安排一個三四萬的酒席,“表演”一場婚禮就好。找到形婚對象之後,母親反倒認真起來,“酒席要十萬起步”。見到形婚對象後,母親再次改變態度,嫌女孩不夠漂亮,即便只是表演,也不能當自己的兒媳,形婚計劃徹底失敗。

“在這個過程中,我爸媽即是導演也是演員,把他們拉下水,是想告訴他們形婚有多難。”那次形婚“談判”,是父母第一次走進性少群體的圈子,那之後,母親對曹海形婚的期望也變小了。今年春節,母親聊天時還會偶爾提到某個鄰居的孩子又結婚了,但話題不會再指向曹海。

歸宿

這個春節長假,所有的行程依然是看著父親的心情決定,平常他只在附近的超市逛逛,直到大年初三,全家人才一起去了一趟地壇廟會,父親也是回家倒頭就睡下了。

來北京幾天,父親總是氣喘,曹海幫他掛了中日友好醫院呼吸科的號。將來如何幫父母養老,已在曹海長期的人生規劃當中,北京這間一居室不是曹海理想中的歸宿,沒有戶口,父母看病不方便。

在北京買房之前,曹海曾利用年假到上海、深圳、廣州,杭州考察,希望找到一個能夠長期定居的城市。對曹海來說,一個城市是否適合定居,對“同志”的包容度是他參考的重要標準。

每到一個城市,曹海都會在最繁華的地段,打開同志交友的APP搜索附近的“同類”,他把同志的人數量化,並統計交友網站上使用真實頭像的人數,對比各個城市的差異,他最終發現,上海、北京最為開放。受住房政策影響,他在北京買了房子。

即使在北京,曹海也不敢貿然公開自己的同志身份,“庫克做到了蘋果的CEO才能向世界出櫃,換做是我,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為這個的身份被公司裁掉”。曹海曾在一個飯局上跟最信任的男性朋友“出櫃”,坦白自己身份後,好友的飯沒再吃下一口,並且匆匆結束聚會。

北京也並非最理想的定居地,這裡的環境並不適合父母養老。曹海一邊做著經濟上的準備,一邊等待,他要找個地方,能接納自己,也能讓父母有快樂的晚年。

父母計劃在北京過完十五再回老家,除了有限的幾次出行,大部分時間一家人都待在家裡,有時一起看看電視,有時各自低頭看著手機。父親刷著新聞,曹海刷下“同志”交友網站,母親會在家族群裡搶搶紅包。

從初一開始,每天都有親戚組織聚會,曹海屏蔽了群消息,有人在群裡請他們一家做客,母親解釋:“今年不參加了,在北京過年。”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北青深一度】創作,在今日頭條獨家首發,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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