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屯那些事儿:晚上,张皮匠家乱成了一锅粥

晚上,张远成家乱成了一锅粥。

大家都听到了消息,帮忙把驴从山上拉了下来,又七脚八手地扒了皮。眼软的女人们陪着张远成老婆和一对儿女抹眼泪,老爷们则撸起袖子,有的收拾驴皮,有的收拾下水,有的在旁边抽烟聊天。

张远成则忙着和李国福一起称肉。村子里的规矩,不年不节的死了牲口,肯定要卖给村里人。除了过年那几天,大家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肉星儿,这样的机会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是这里的卖买却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不收现金,只收粮食。

很多人就或扛或抱,一袋袋粮食不一会就堆在了张远成家院里,只一顿饭工夫,一头驴分得只剩下一个头了。其他的早就被村里人分走了,有些性急的人家已经飘出了炒驴肉的香味。

人散尽后,张远成望着摊在地上的一大块驴皮,连抽了五瓶烟斗。这驴自分给他们家,可真是出了不少力。拉水、驮粪、运麦子,甚至有时候还拿它当牛使唤,和别人家的马套在一起耕地!昨儿这时候还给它喂料呢,谁知一天工夫它就成了一张皮!自个儿是皮匠,再过几天这张皮也就成了三根皮绳。。。。。。

张远成的老婆、丫头、儿子蹲在小厨房里拾掇下水,好像还在呜呜咽咽地哭着,他听了心里更像塞了一把猪毛一样烦躁,回厨房从案板上拎起驴心走了出来,他想找个人说会话去,不然会憋屈死。

想都没想,径直到到马占武家。

“嫂子,把这驴心炒一下,我跟书记聊会天。”他先来到厨房,把驴心放到小案板上,对正围着护裙洗锅的田金梅说道。田金梅回头看了一下,嗯了一声。

马占武显然早就知道了张远成家的事情,一见他进来,竟然下炕来把他拉了上去:“别脱鞋,别脱鞋,谁家炕上没有点泥呢,庄稼人嘛。”显得非常热情。

张远成一看到马占武,立时像走失了的孩子找到了父母一样,“我的书记哟。。。。。。。”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了。

“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马占武一看张远成这样,也被弄得手足无措,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憋在心里的委屈就像放闸的洪水一般,一旦被泄开,就会崩发出来。“嗬嗬嗬。。。。。。嗬。。。。。。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好好的一头驴,就这么着没了。。。。。。往后我拿啥犁地去。。。。。。那个敖包,咋就不保佑我么这些穷人呢?”张远成鼻涕一把泪一把,号啕大哭起来。

正在喂猪的杜玉梅和马玉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推开门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看到马占武往外摆手,又退了出去,顺便把从厨房赶来的田金梅了拉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咋哭成这样了?你拉我干啥?”田金梅一面朝里看了看,一面扭头问马玉虎。

“他家的驴不是死了嘛,心疼的呗。”马玉虎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

“瞧他这点出息!我还当是娘老子入土了呢!玉梅,走,咱俩给他把那驴心炒了,我说一进门阴着个脸,就为这事儿?”田金梅撇撇嘴,拉着儿子媳妇往外走,一面吩咐马玉虎:“你去房上扫点干牛粪下来,一会过来拉风箱,大门背后有背斗。”

马占武坐在炕边上一口接一口吸烟。他知道张远成为啥这么难肠,自然不光是一头驴的事情。和张远成相处这么多年,作为老上级、老搭档太了解他了——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的难处呢?张远成的光景过得咋样,村子里的人们都清楚,简直就是一包糟!大家的日子都往前赶,争着从土里往家里刨吃的、用的、穿的,而张远成却一直就那样,没往前走一步——其实马占武很明白,张远成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吃苦干活的人,就连那会儿人嫌狗憎的杨四娃都快成人钱人的时候,偏偏让他遇到了这么倒霉的事儿。

虽然马占武很明白张远成的难肠,可自个儿的难肠谁知道呢?家里的光景虽说不比别人家差,二儿子玉虎、大儿子媳妇玉梅也孝顺,可老大儿子马玉龙留给他的这个伤疤太大太痛了,以至于在这两年一看到日渐消瘦下去的杜玉梅,自己就惭愧一回。更可怜的是这丫头心眼好,天天强忍着悲痛在公婆面前承欢,有啥重活抢着干,好吃好喝的全留给长辈和小叔子了。杜家已经上门说了好几回,想把女儿接回去,可她就是不肯回去!这么好的媳妇儿,上哪儿找去呢!可现在她住在这里,算是媳妇儿还是女儿呢?眼看着年龄一天比一天大,以后的路那么长,该怎么让她走呢?更因为这件事儿,老二儿子马玉虎至今也没说下个媳妇儿——虽然自己家有能力给他要个好媳妇儿,可老两口儿再也没心思折腾这事儿了。

想到这些伤心事儿,真正地触动了马占武的伤心处,他竟然也抹起了眼泪。张远成一瞥眼看见马占武也在陪自已掉泪,忙止住泪双手拉着他,颤声说道:“哎哟我的好书记呀,今儿个我这是怎么了,竟把您也惹伤心了,我这给您陪不是了。您先上炕吧,咱哥俩好久没喝两盅了,今天要不要来点?”

两人互相让着盘腿坐在炕上,就着田金梅炒来的驴心,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互相倾诉着自己的痛苦,一会儿抚掌大笑,一会儿放声大哭,有时候唱两句道情,有时候吼几声秧歌,真是“些许苦难事,两个伤心人”。

谁知这一喝不要紧,这顿小酒竟让张远成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并为此差点搭上自己的一条老命。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