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探》第三季:又延續了第一季的精彩

《真探》(True Detective)從來不只是對死亡的追蹤。第一季開始,它便對被死亡輻射到的人群提出問題:消失了,然後呢?

今年一月播出的《真探》第三季與馬修·麥康納和伍迪·哈里森主演的第一季如同連襟兄弟。在它們的映襯下,黯淡的第二季已經溜出了觀眾對《真探》的記憶。

《真探》第三季:又延续了第一季的精彩

這一季的雙警探設置是最易讓觀眾聯想到第一季的地方,卻又不盡相同。第一季中,雙雄男主角散發同樣燦爛的人性光芒。本季中,馬赫沙拉·阿里飾演的警探韋恩·海因斯卻明顯比他的搭檔、斯蒂芬·多爾夫飾演的羅蘭德·韋斯特警探更加處於敘事中心。

另一處不同是,第一季中的雙雄雖然各自被破碎的內心和騷動的慾望撩撥,終被邪惡的案件撞離了常軌,發生命運的扭轉,他們仍然是這個敘事環境中的“自己人”。二人是美國南方的白人中產階級,追兇過程中遇見的神秘角色們才是“他者”,或貧窮、或孤絕、或智力障礙、或為異教徒。

第三季的主角卻不再是“自己人”,而成為第一季中的“他者”,尤其是阿里飾演的黑人警探海因斯。雙雄都是越戰退伍老兵。他們曾在一段時間內遠離美國社會的現實,在另一片完全不同的土地上名正言順地殺人。美國社會處於和平中,他們卻在海外參加戰爭,歸國後與周圍人難免生出隔閡。

《真探》第三季:又延续了第一季的精彩

第三季中的警探搭檔

故事發生的阿肯色州很“白”、保守、不富裕,海因斯警探揹負越戰老兵與黑人的雙重身份,探案過程中受到的敵視比搭檔羅蘭德更甚。

但他不是劇中唯一的“他者”。與案件相關的人士大都是邊緣人。失蹤孩子的父母是貧窮的工人階級,父親14歲開始在工廠上班,母親從工廠跳槽到餐廳當侍應生,自稱“骨子裡是妓女”,從未有過母愛,也辜負了愛她的一對兒女。夫婦二人都生著過近的眼間距,黑眼圈,眼神渾濁,符合“智力水平不高”的刻板印象。

《真探》第三季:又延续了第一季的精彩

印第安退伍老兵

因為兒童失蹤事件遭當地男性(受教育程度不高的粗壯工人們)暴力驅逐的印第安退伍老兵布拉特·伍達德(邁克爾·格雷耶斯飾),回國後因為不能適應日常生活導致妻子攜兒女離開後,他的生活迅速下沉淪為拾荒者。教過失蹤兒童的黑人女教師艾米莉亞·里爾頓(卡門·艾喬戈飾)執教鞭前曾是一個嬉皮,她的夢想是當一個寫作者,通過對這宗案件的非虛構類寫作實現作家夢。

《真探》第三季:又延续了第一季的精彩

黑人女教師

前四集中逐漸勾勒出輪廓的邊緣人角色還包括一位教眾有1000多人的神父,兩位警探對他有本能的牴觸:“一個發誓終身禁慾的人,請問會是什麼人?是人總要F**K什麼東西的。”孩子失蹤前最後見過他們的白人少年,其指紋在男孩的自行車上被發現。他不是犯罪者,但欺凌弱小,在權威(警局)面前恐懼得痛哭流涕,已經可以想見他成年後的不堪形象。

與構成這宗案件眾生相的角色們相比,海因斯的白人搭檔羅蘭德雖然身在沼澤中,但非常清醒,接近創作者本人的立場。他公正、聰明、理解並同情受害者家庭(尤其是父親),支持飽受詆譭的黑人搭檔。作為警探和一個敏銳的人,他對有悖常情的人事警覺,對神父的惡感由此而來。越戰老兵的經歷拉開他與現實的距離,卻不似第一季中馬修·麥康納的角色那樣與現實脫軌,內心充滿痛苦。羅蘭德像一枚標杆,襯出其他角色的離奇古怪。

罪案劇的主角通常是羅蘭德式的人物,這裡卻是海因斯。劇情的跨度長達35年,在三個時間段切換,分別是1980年案發時,1990年案件重啟調查時,以及2015年媒體對舊案重新產生興趣,海因斯在接受訪問的同時重新梳理記憶。此時的他患上奇怪的失憶症,妻子已死,回溯舊案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劇中通過他與兒子的對話特意指出,海因斯所患的腦部問題並不是常見的阿爾茲海默症,而是病因不明。三十五年的時間跨度是他生命中最厚重複雜的一部分,這宗案件成為他一生的分水嶺,之前與之後的人生被分割為兩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將海因斯的病因神秘化指出了一種潛在的可能性,即他的“病”或許不是個體的病變,而是整個周遭環境的惡化反映在個體上所致。無論正敘、倒敘案情,搭檔、妻子的視角中,海因斯都是一個好偵探。但是疑雲漸漸浮現,暗示他的記憶或許當年就出現問題,或因某種原因遺漏了重要線索。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區別於傳統推理作品的宏大視野讓《真探》第一季被奉為神劇。推理是路徑,但緝兇不是終點。用恐懼揭開社會面紗,展現更深層次的人性面貌,追兇的行為本身又內化為一股強勁力量,轟開第一季中兩位探員內心的黑洞。

《真探》第三季:又延续了第一季的精彩

老年海因斯

第三季也使用了這樣的方法展現社會現實。傳統推理作品的謎團通常是單層次的:誰是兇手?動機是什麼?

在這裡,謎團的結構立體而層次眾多。第一個層次:誰是兇手?失蹤的兩個孩子一個死了,一個隱匿地活到今天,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

第二個疑問發生在海因斯身上:他的記憶為什麼背叛了他?1980和1990年代時,他的記憶已經出現問題了嗎?為什麼?

第三個涉及他的搭檔羅蘭德:正直又敏銳的羅蘭德,為何也和他一樣放棄了追蹤到的灰色轎車重要線索?比較隱晦的疑團還有:當地教會與孩子的失蹤有什麼關係?貧窮而排外的社群與案件有間接關係嗎?後來成為海因斯妻子的艾米莉亞·里爾頓的寫作有沒有“吃人血饅頭”之嫌?

《真探》第三季:又延续了第一季的精彩

這一季中阿肯色州歐扎克的“病”與今天美國社會的病症亦非常相似。或者可以這樣理解,是當年的“病”未愈,綿延至今。劇中持槍驅趕印第安拾荒者的當地白人男子,砸壞海因斯和羅蘭德車窗玻璃,對白人/警察極度仇視的黑人群落,既符合人類天性中對“異類”的排斥和敵意,也與今天美國的民粹主義再度興起重合。

即使在同一個社群中,一旦脫離常態,也將淪為被嘲笑的對象。失蹤孩子的父親湯姆·珀塞爾(斯科特·麥克納裡飾)返工後遭到同事們逼視的冷暴力,愈發頹喪後更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他沒有過錯,只是不幸——孩子失蹤,又被老婆戴綠帽子。可惜在封閉的社群,不同的境遇和沒能掩飾的悲傷都是過錯。

如此種種人與人之間的孤立與敵視,是否合謀混淆了海因斯的記憶,導致他一步步成為失敗的偵探、丈夫和父親?

還不要忘記,與第一季中邪惡的超自然力量一樣,這一季中亦有超自然的魔鬼還未露出真正面目。故事的發生地毗鄰惡魔巢穴州立公園(Devil’s Den),地名即飽含惡意。孩子們失蹤前被發現常常去林中玩耍,而且一定有人和他們在一起,給他們帶來玩具與死亡的命運。男孩的屍體在公園的洞穴中被發現,當地的青少年和兒童也經常以“惡魔巢穴”為據點出沒。

整個城鎮坐落在廣袤的森林邊緣,人類遠古傳說中的恐懼“into the woods”(到森林中去)就與這些居民日夜相伴,只不過未事發前他們渾然不覺而已。

自然與超自然之間只有一線之隔,海因斯身上所映射出的正常與病態、真實與虛幻之間也沒有清晰的界線。本季的海報語是:時間帶走一切,除了真相。

事實真是如此嗎?海因斯和當地社會的這場曠日持久的病,在時間的沖刷下究竟會不會現出真相?還有四集,正在濃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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