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躺在一個大理石平臺上，身下墊著一塊格紋薄布，溼漉漉的水流和浴液混合在一起，從頭髮不停往下滴，讓我幾乎睜不開眼。我的大腿正被人用力揉搓著，這讓我想起土耳其人攤餅前揉麵的環節，事實上我現在與砧板上一坨死麵並無太大區別，甚至還不如麵糰柔軟易搓。
“籃球大的泡沫！”我的腦海裡還牢牢記著紀先生跟我說的話，他一臉振奮地向我比劃著形容在紀錄片裡看見的土耳其浴場景，“他們能讓你整個身體被巨大的泡沫淹沒，那些泡沫幾乎跟籃球一樣大。”毫無疑問，我完全就是被這句話吸引才鼓起勇氣走進土耳其浴室的。
我決定冒險睜開眼睛看一看，但出現在我眼前的並不是巨大的泡沫，而是一對籃球大的胸部。
奧斯曼小鎮裡的土耳其浴室
早在古羅馬時期，公共洗浴就已流行開來。羅馬人的供水系統極出名，公共浴室修得寬闊漂亮，熱水浴、冷水浴、蒸汽浴無一不有。當東羅馬帝國消亡，君士坦丁堡被改名為伊斯坦布爾，土耳其人繼承帝國領土的同時，也繼承了羅馬浴，並逐步將其改變成獨具特色的土耳其浴。
土耳其浴是蒸汽浴的一種，但更注重水浴過程，而非全然使用蒸汽。19世紀時，奧斯曼帝國的土耳其浴聞名歐洲，被視作奢靡、神秘、浪蕩的東方異域情調的代表。法國畫家安格爾的油畫《土耳其浴女》描繪了20個裸體浴女在土耳其皇宮浴室內的情景，是盧浮宮最知名的藏品之一。
安格爾晚年佳作《土耳其浴女》
如今，歐美遊客來土耳其尋找異域風情的時候，也總是念想著要洗一次土耳其浴，體驗一番曾經被認為只屬於奧斯曼宮廷的豪奢享受。這樣的生意機會自然沒被精明的土耳其商人放過，伊斯坦布爾那幾家約有500年曆史的浴室都提供最高級的服務，價格也堪稱奢侈。
我倒不是全然捨不得錢，只是覺得跟一屋子赤裸裸的歐美女士擠在公共浴室裡缺了點意趣。但各種旅行攻略又用帶著些微警告的口氣寫到，在本地人常去的公共浴室，按摩服務可不像專供外國遊客的那麼輕柔。
就這樣猶豫再三，我們一路走到了薩夫蘭博盧（Safranbolu）。為了簡便，我們通常稱呼它為番紅花城，這裡不僅有珍貴的藏紅花香料，也是土耳其保存得最完好的奧斯曼小鎮。
番紅花城
紅瓦屋頂的木框架泥磚老建築遍佈城鎮，鵝卵石鋪就的狹窄巷道四通八達，連接起清真寺、墓園、噴泉、鐘塔等等。在數以百計的老房屋中，當然還包括一座土耳其浴室——Cinci Hamam。
要在一眾老建築中認出浴室其實非常容易，幾個紅色的圓形拱頂上有一些透明的玻璃“罩子”，那就是浴室透光通風之處。第三次從Cinci Hamam路過的時候，紀先生跟我繪聲繪色地講起了紀錄片中的洗浴場景，“籃球大的泡沫”成功地讓我下定了決心——就在這座土耳其最有名、也最便宜的浴室之一洗一次平民化的土耳其浴。
傳統浴室Cinci Hamam
身體與精神的潔淨
Cinci Hamam分成男女兩個浴場，沒有花俏的吸引外國遊客的西方式服務，長期以來都是番紅花城當地人日常洗浴的去處。
我推開半掩著的木門，一位中年女士比劃著讓我換上拖鞋，以生硬的英語報出價格後——洗浴+按摩的全套服務只收取35里拉，她遞給我一條格紋薄布、一把鑰匙，帶我進入環繞著大廳的小木屋中的一間。
浴室的拱頂
小木屋裡只有一張狹窄的小窗、一個小方桌、一面鏡子。洗浴者應該在這裡脫光了，把隨身衣物都鎖在小屋內，只圍著那條薄布走進浴室。可我還是不習慣於人群中赤身裸體，掏出準備好的比基尼穿上，好在土耳其人早就習慣於諒解外國人的這點小別扭了。
更衣完畢後，女士給我指了指前往浴室的方向。我推開一層又一層厚重的木門往裡走，溫度也逐漸升高，隨著最後一道木門的打開，一陣熱氣襲面而來，這便是到了洗浴的地方了。
更衣的小木屋
整間浴室是圓形的，周圍有一些對稱的小隔間，地面和牆面都鋪著灰白紋路的大理石，顯得典雅整潔。正中央是一座八角形的大理石平臺，上面已經躺著一位瘦弱的當地大姐，正閉目養神。
我學著她的樣子，在平臺上把薄布鋪好，也躺了下來。正上方就是高高的拱頂，陽光透過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玻璃小天窗照進來，在這樣的熱空氣與慵懶的陽光下，我幾乎快要睡著。
浴室內景（圖片來自土耳其旅遊局官網）
與桑拿的熱氣繚繞不同，土耳其浴室是在石板下用溫火加熱，溼度適宜，躺得再久也不覺得憋悶。在溫熱的大理石臺上蒸了一會之後，大概自己也能感受到毛孔的舒張。我走進一個小隔間，那裡面的水池旁果然已經備好了水盆和盛水瓢。
我一瓢一瓢地往自己身上澆水沖洗，這讓我想起伊斯蘭教徒在走進清真寺前總要洗手洗腳。事實上，伊斯蘭教徒極為重視清潔，做禮拜前一定要潔淨身體。洗浴不止是去除身體的不潔之物，在精神層面也同樣如此，婚禮前、生產後、死亡後，土耳其人都會有特別的淨禮。
在小隔間裡用水盆淋浴（圖片來自土耳其旅遊局官網）
赤裸的身體與本真的心
一位只著內衣、頗為壯碩的大媽帶著水盆和大瓶的沐浴膏來找到了我，帶我來到另一個小隔間，指揮我在一塊大理石板上鋪好薄布並趴下，然後劈頭蓋臉就是一盆水猛澆下來。
這意味著，真正的高潮——按摩服務要開始了。
大媽解開我的比基尼，帶上一副傳統的去角質手套，挖出一大塊沐浴膏，很快就在我身上揉出了一大堆白花花的泡泡。就著這些泡泡，她十分麻利地在我背上、腰上、腿上、雙臂搓洗起來。
男賓部由男士來服務
力道果然很大，一點都不溫柔，但我在旅途中倍感疲勞的肌肉卻感到了一絲難以描述的暢快。因為語言不通，我們無法像旁邊石板上的當地人那樣邊洗邊聊。大媽一言不發地使勁揉搓著，只偶爾比劃幾個動作，讓我翻身、側躺，或是伸手抬腿。
當她讓我臉朝上躺著，給我洗刷和按摩胸腹時，大媽豐滿的胸部就隨著雙手的節奏在我眼前晃動。很快，她也全身溼漉漉地滿是泡泡了，但下手卻絲毫不鬆懈。
別期待溫柔的微笑，事實上我全程都在忍住不喊痛（許蕾姆蘇丹浴室宣傳片截圖）
搓澡和按摩的過程持續了很久，而我的乳房也得到了特別照顧，這讓我感覺市井版的土耳其浴實在有些粗暴，顯然不是矜持的西方遊客能輕鬆接受的。然後是一陣沖刷，灰白色的角質汙垢隨著水流飄走，彷彿我旅行近10個月以來在西伯利亞的風雪、西歐的陰雨、南歐的陽光下積攢的塵埃都被紛紛剝離。
看著幾近脫了一層皮的我，大媽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滿意微笑，又像是在戲謔的責備：這姑娘到底有多久沒有好好洗澡了？
揉搓我的大媽就跟這位差不多，只是穿的更少、下手更重（圖片來自marmaris.info）
隨後是洗髮和潔面，用同樣的沐浴膏、同樣的搓澡手套——我甚至開始後悔沒有自帶更溫和的精油和潔面乳。我的頭就放在大媽雙腿之間，白色的巨大泡沫很快聚集又滑落消失，只有那對籃球般的胸部一直在我的腦袋上方搖晃。
大概是工作接近尾聲，大媽與旁邊的同事愉悅地聊了起來。最後，她脫下自己的內衣，將自己也沖刷了一遍。在穆斯林社會里衣著嚴肅、包頭遮面的女子，這時候都一絲不掛，言笑晏晏。
把圖中的衣物脫去、酒杯拿走，就是平民浴室的場景（許蕾姆蘇丹浴室宣傳片截圖）
我突然意識到，土耳其浴之所以成為無數旅行者推崇的體驗，不僅因為你能在此得到前所未有的乾淨身體，更重要的是，當你沉浸在這古老的風俗體驗中時，便會發現當地女性難得地展露出了她們最鬆弛、最本真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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