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男人》(13)——长篇小说连载

《问题男人》(13)——长篇小说连载

眼下最真切的现实是接儿子,田行道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赶到了建国路小学。他把带来的提袋让门卫看了看,说是孩子穿得少,会感冒,所以特意来给孩子送衣服。

门卫摆摆手放了行。田行道走进校园,熟门熟路地径直奔上教学楼。三年级四班——他沿着走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探头探脑地靠近窗子往里看。哈哈,那不是羽升吗?靠墙的那一列倒数第五个座位,那个熟悉的小脑袋向前探伸着,犹如一只等着母亲捕食归来的小豹子。圆颌、圆眼、圆鼻子,头顶的毛发和鬓角都有点儿自来卷……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他爷爷!

——哦,这其实是像自己啊,田行道感叹着。一股骨肉相连的亲情在他周身热乎乎地涌起,他的眼眶居然湿润了。

田行道正在怔忡,讲台上的老师忽然向窗子这边偏了偏头,室内的孩子们也随即偏了脑袋向窗子这边张望。田行道连闪带缩,慌忙躲开,心里不免自嘲道:“唉,原本是来当爹的,谁知道却像是在做贼!”

虽然闪得快,田行道还是捕捉到了羽升的目光。父子的目光分明有一个瞬间的交会,这个小精精,莫非他当时就预感到是他的爸爸来了吗?

田行道揣着这份温情,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教室里“嗡”的一声,孩子们便黑压压地蜂拥而出。孩子们一出教室门口便分了流,一股朝向走廊这边,一股朝向走廊那边。田行道赶忙往教室门口走,却被迎面而来的孩子们堵住了。

田行道透过最近的那扇玻璃窗向教室内张望,居然没有看到羽升。他心里蓦地一惊,仿佛被人掏走了钱包。他慌忙移了目光向走廊那边找,只见那边的孩子们推推搡搡,闹闹嚷嚷,已经到了楼梯口。

田行道匆匆地扫了几眼,那边的孩子群里没有羽升。

迎面而来的这群孩子里也没有羽升。

咦,羽升去哪儿了?

此时田行道已经挤到了教室门口,他侧侧身闪了进去。教室里一览无余,羽升已经不在了。

田行道掉头就朝旁边的楼梯口跑。顾不得礼让,顾不得先后,田行道几乎是跌跌撞撞冲下去的。

放学之际,校园里人头攒动,哪里去找羽升的影子?焦躁之中,田行道心里猛地升起一个绝望的念头:这孩子是故意躲开的,故意!

这念头自残般地戳着他,他踉跄了一下,几乎要摔倒。他像挨了枪弹的狼一样弯下腰,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等他再度直起身,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正向他投射过来。那是一道光束,一道穿透林雾的光束——那是羽升的目光。

这孩子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的喷水池旁,他的身体还在向前移动,头却回转过来,犹如一只翘首回望的小鹿。

“羽升——!”田行道撕肝裂肺地大喊。他的嗓音在焦灼中透着凄怆,引得许多人都惊讶地向他张望。

羽升就像被击中的鸟儿一样,呆住了。田行道冲过去,一把将儿子搂在了怀里。羽升弱小的身子在田行道的臂弯中微微颤抖,让田行道的体内随之生出一阵阵悸动。

“儿子,儿子……”他喃喃着。

“爸,爸——”羽升轻轻地推他。

田行道仿佛清醒了过来,他发现四周都是好奇的目光。对对对,我们又不是供人观赏的珍稀动物,快走快走。

田行道拉起羽升,就往学校大门那边走。羽升却说:“爸,咱们走这边——”

羽升领着父亲,从学校的后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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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羽升今天本该走学校的前大门,这是鲍圭和他约好的。鲍圭在学校的大门口没能等到羽升,他随后也去了教室。鲍圭没能在教室里见到羽升,但他大致猜出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鲍圭回到吕如蓝那儿交差,吕如蓝瞧着他沮丧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没关系没关系,准是被那个坏蛋给接走了。那是他儿子嘛,也让他去忙忙吧。”吕如蓝一边安慰鲍圭,一边端碗摆筷子,“辛苦了辛苦了,吃饭,快吃饭。”

鲍圭一副无功受禄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在饭桌前坐下。

天凉了,吕如蓝做的是电火锅,海米白菜粉丝垫底,上面浮着鱼丸子。鱼丸子是吕如蓝昨晚精心制作的,一条活草鱼,宰杀后用刀锋豁开鱼背处的厚肉,像刮竹篾一样刮了又刮,肉屑就细粉粉地掉下来。待肉屑聚多了,再用刀背剁成肉茸。先放葱末姜末,再放蛋清粉芡,然后一边兑入花椒水一边用筷子搅打。鱼肉茸被打上劲儿,做成丸子在沸水里一煮,就变得又白又泡又韧,咬上去口感极佳。

如此制作很费功夫,必须有乐于付出此种功夫的心情。

此心此情,就在吕如蓝的体内充盈。

“哇——”鲍圭轻轻地咬了一口鱼丸,就享受般地眯起眼,由衷地赞叹道:“好吃好吃,太好吃了。你在哪儿买的?”

“这是我做的。”吕如蓝满脸得意。不出所料,她收获了男人的夸赞。她当然知道,她做的鱼丸与超市里那些论斤卖的大路货绝对不同。

鲍圭的吃相很别致,双唇撮成一个圆形,看上去犹如婴儿在贪婪地吮奶。这是一个专注的婴儿,这是一个食欲旺盛的婴儿,他吮得津津有味,他吮得啧啧有声。随着吮吸的节奏,他的两颊律动出一对酒窝,它们若隐若现,犹如活物。

鲍圭感觉到了对方的注视,他停下来疑惑地问:“怎么了,我——?”

吕如蓝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说:“哦哦哦,没什么。我就是看你,吃得好香。”

“是太馋吧?”鲍圭自嘲地眨眨眼,又说道,“真的,你做的鱼丸子很有‘咬头’,口感特别棒。”

“口感”这两个字,仿佛鱼钩钩住了鱼嘴一般,扑棱棱地扯起了吕如蓝心里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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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田行道吃她做的鱼丸子,也说过“口感”如何如何。很有弹性啦,很有韧劲啦,很……这么很着很着,就把手放到了她那很有弹性也很有韧劲的双乳上。田行道是有荤必喝酒的,喝着喝着田行道的舌头硬了,再也说不清是酒为荤佐餐,还是荤为酒佐餐。最后田行道是拿吕如蓝来佐餐的,田行道把她抱到了大床上,一边吮她的乳头,一边还喃喃着:“哇,口感真好,口感真好……”

吕如蓝怔怔地陷在回忆里,弄得鲍圭也停了筷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不会是要我一个人承包这个火锅吧?”

说这话的时候,鲍圭的嘴翕张着。吕如蓝觉得他那厚厚的圆唇既像不可抵御的吸盘,又像炽烈的火山口。岩浆般的暗红深不可测,仿佛在酝酿着令人战栗的喷发。吕如蓝慌乱地垂下眼帘,掩饰道:“谁说让你一个人吃了?咱们俩嘛……”

话一出口,吕如蓝就恼起自己来。有没有搞错?拿腔捏调的,像个小娇娇。

“是啊是啊,你也吃嘛,你也来一个。”鲍圭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他殷勤地用羹匙舀起一个白生生的鱼丸,放进了吕如蓝面前的小碗里。

“谢谢,谢谢。”吕如蓝用牙齿一点一点地啮着。怪了,明明是自己做的丸子,让鲍圭舀进碗里,吃起来竟别有滋味。

见吕如蓝似乎吃得有些艰难,鲍圭关切地问:“你怎么,不舒服?”

对方如此一点,吕如蓝还真的发现自己不大正常了。她的心和身都在燃着,手脚亦如火风中的树枝一样抖颤。

“我好着呢,好着呢。”她竭力掩饰着。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她把那鱼丸一下子送进了嘴里。咦,怎么觉得无滋无味、无着无落的?

这才察觉,原来是把鱼丸囫囵吞了下去。

我的心不在吃,而在——

吕如蓝蓦地看穿了自己,就像作秀走光似的,让她顿觉无地自容。

今天要出事,要出事呢,吕如蓝下意识地瞟了对方一眼。哪知对方竟然也瞪着圆鼓的眼睛正盯着她,那情形宛如一只捕捉猎物的螳螂。

咦,想必他也是!

吕如蓝被吓住了。仿佛是要逃避自己,也逃避他,吕如蓝腾地从桌边站了起来。

“你,怎么——?”鲍圭疑惑地发问。

“我我我,”吕如蓝惶然四顾,抬手指了指靠墙的酒柜,“我,去拿酒。”

蹲在酒柜前,这才像躲进了掩体,心神稍稍收稳。

这男人真是要攻城略地呢,吕如蓝边忖边从酒柜后面向男人偷看了一眼。谁知男人也在向她这边瞄,两个人目光交会,吕如蓝忽然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看什么看?”声音里浸透着娇嗔。

“看你拿什么酒啊。”鲍圭也笑了,他咧开了嘴,居然露出锐利的虎牙来——那是啮齿动物征服猎物的利器。

征服就征服吧,为什么不呢?田行道那家伙早就弃城而去,这无主的城池,何需为谁苦苦地相守?

想到此,吕如蓝顿觉豁然、释然。她伸手探向酒柜,一把就抓住了那瓶“杜康”。

酒是田行道留下的,那男人走后再没有男人来,都说酒是放的时间越长劲儿越大,嘻嘻嘻,劲儿,越,大!

吕如蓝听到了一串紧涩而暧昧的笑声,那声音是粉红色的,一如她喜欢穿的底裤和乳罩。

“来来来,无酒不成席,喝一杯,喝一杯。”吕如蓝擎着酒瓶回到餐桌边。

“呵呵呵,好酒,好酒,‘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鲍圭兴致勃勃地打开瓶盖,陶醉地深嗅不已。

吕如蓝伸出手,“给我一杯,我也想喝。”

“你?”鲍圭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笑嘻嘻地将吕如蓝的酒杯斟满。鲍圭的眼睫很长,像女人一样蕴着隐秘的温情。

吕如蓝遥遥地忆起当年,田行道也是这样和她一起喝酒的,喝至醺醺然时,两人就上了床。此刻,吕如蓝决绝地端起酒杯,“当”的一声与鲍圭碰响。当然当然,少不了彼此相视一笑。这是会心,这是默契,这是同谋……

两个人边吃喝边聊天,聊来聊去,吕如蓝发觉话题总是在绕着羽升转。

“羽升这小子,看着憨,其实心里透得很。”鲍圭发着感叹。

这感叹犹如亲昵的爱抚,让吕如蓝熨帖而舒展。“看得出来,你还真是喜欢羽升呢。”吕如蓝用的是又低又柔的嗓音。

“嗯,喜欢。”鲍圭伸长的脖颈处,那尖突的喉结上下一跳,吕如蓝的咽喉处就温热地涌了一涌,是那种不由自主的随应,仿佛两人的喉管已然连通。

“羽升,他也喜欢你。这傻孩子,那次在公园玩遥控船,他居然叫你一声,爸——”

话一出口,吕如蓝就红了脸低下头,仿佛是她自己叫错了。

“当爸爸,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男人并没有望她。男人的头仰着,犹如一块立在岸边翘望大海的岩石。

当爸爸,幸福……吕如蓝只顾在心里甜蜜地咀嚼着这句话。如果成了一家人,他会对儿子好的,她想。

吕如蓝果敢地抬头看男人,男人此时正就着羹匙,欲要享用那粒白生生的鱼丸子。男人文雅地用嘴唇去含,用门齿去咬,怎奈那鱼丸子乖巧,它滑润地弹着、躲着,让男人难以得逞。男人耐不得烦,索性一口吞下,含在了嘴里。

“哧哧哧——”吕如蓝笑起来。

“笑什么?”男人吮咬着,含混地问。

吕如蓝没有说话,她惊奇地发现她的胸乳那里居然有了与男人口唇随动的感觉。

她对她的胸乳是充满自信的,虽然经历了生育的炮火,但是这两座高地却不曾陷落。

迎着男人的目光,吕如蓝把它们挺了起来。

……

碗空汤残,酒意阑珊,男人不经意地打了个嗝。

是时候了。

“你,去洗洗吧。”吕如蓝艰难地指了指浴室。

“好的好的。”男人满口应承。

见男人起身进了浴室,吕如蓝欣喜地跳起来,一头钻进了卧室。换被罩,换床单,换枕套,换——她快手快脚地收拾利落,起身再看,旧卧室俨然有了许多新意。

灯!灯太直白,应该含蓄,含蓄。吕如蓝连忙关掉顶灯,扭亮了梳妆台上的座灯。

杏红色的纱罩,筛出杏红色的光雾,在房间里氤氲弥漫。那情形就像出墙的红杏熟极而溃,溅出了黏稠的浓汁。

万事俱备——

女人有心去浴室那边看看,却把腿脚羞住了。稳稳神,她提了嗓音喊:“鲍圭,你洗得怎么样了?”

“哦,早就洗完了。”传来了男人的回答。

不对,男人的声音切近而敞亮,不像是闷在浴室里。

吕如蓝疑惑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鲍圭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他穿好了外套,戴上了帽子。

见到女主人出来,鲍圭站起身,指指墙上的挂钟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吕如蓝一脸的淡定,“好的,慢走慢走。”

转身离开之前,男人搓搓手,然后放到鼻尖处嗅了嗅,“嗯,你们家的洗手液不错,哪儿买的?”

“超市里有。”

“哦,”男人点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似的,用自嘲的口吻补了一句,“对不起的是,我没有找到‘洁厕净’。”

等男人离开之后,吕如蓝推门进了卫生间。她发现用过的洗脸池和抽水马桶都被冲洗了,空气中只有一点淡淡的余味。

《问题男人》(13)——长篇小说连载

(作者杨东明,国家一级作家,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河南省作家协会顾问)

(此长篇小说由《小说月报原创版》2018年六、七期刊载,天津《今晚报》连载。欢迎在京东河南文艺出版社旗舰店购买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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