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客观叙述,写一篇5000字小说,以卡尔维诺《大鱼,小鱼》为例

阅读提示:

  • 客观叙述是写小说的基本功。
  • 视角的选定,是写小说首先考虑的问题,无论长短。
  • 5000字小说的基本结构,或可选择“三一律”。
  • 场景和事件要准确真实,重要的是细节描写和人物对话。
  • 小说的意味:叙述本身包含着思想深度。

<strong>一、客观叙述是写小说的基本功。

接触过一些很有才华的小说写作者,文学感觉很好,思想深刻,见多识广,但是小说就是写的不够稳定。一看他的稿子,总体格局还好,文学意识很到位,但就是语言乏味,文笔干枯,陈词滥调太多;或者就是结构松散,拖拖拉拉,人物形象模糊。

其实这类稿子有个一致的问题:客观叙述没有过关。

什么是客观叙述?就是写小说的基本功,如写景状物、人物刻画、对话白描、情节设置、细节描写等等,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功力,因为这些基本写作技能是通过一个外在的叙述者对叙述对象进行的叙述,通常是经过冷静客观的观察获取,统称为客观叙述。

客观叙述区别于诉诸叙述人的情绪和心理波动的主观叙述,如意识流、魔幻、心理小说等现代派小说。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小说家,先要在上述客观描述方面过关,这是基础。这个基础牢固了,才有可能谈其他高超的写作技巧,再去探讨各类叙述话语和更高深的写作技术。

在成为真正作家之前,有一段漫长的练习和探索阶段,先从白描练习开始,就像一个画家,先要练习素描、造型、透视、色彩等基本技能,然后才能谈到创作。

要攀登文学写作高峰,试炼各类炫酷的小说技法,先要突破客观描述这个及格线。达到及格线需要大量的训练。郝老师训练学生的标准是:用客观叙述,老老实实地写一篇像模像样的5000字小说。

今天以卡尔维诺的一篇短篇小说《大鱼,小鱼》为例,看一看这个及格线以上的以客观叙述为主的小说如何动手去写。

《大鱼,小鱼》是卡尔维诺自己亲自编订的《短篇小说集》中的首篇,写作时间在1950年,也就是说,此篇小说是在他27岁的时候写就的,是他早年的作品。

此时,卡尔维诺的知名小说《通往蜘蛛巢的小径》已经问世,他也正在通往一名小说家的小径上奔跑,正是写作正酣、用力甚勤、逐渐成熟的时期。那段时间,他写了许许多多类似于《大鱼,小鱼》那样的小说。

之所以选取这篇小说作为范本,主要考虑到三点:

第一,《大鱼,小鱼》是一篇中规中矩的现实主义作品,写法还没有到后期的魔幻和拉风;

第二,这篇小说篇幅适中,翻译成汉字恰好5000字左右,不长不短,有利于模仿;

第三,这是一篇成熟的小说,各种写作技术呈现和思想表达,无不具备典范性,是一个值得学习借鉴的好文本。

<strong>二、视角的选定,是写小说首先考虑的问题,无论长短。

写小说首先考虑的是叙述视角问题。

叙述人的选定至关重要,直接关乎这篇小说的态度、取向、观察方式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

选择第一人称视角,优点是读者和人物立刻建立一种默契关系,口吻亲切,叙述人就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而缺点是视野比较狭窄,叙述人不能叙述他不知道的事情。

选择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述者可以展示小说中所有人物的行为和思想,也叫上帝视角。好处是能够自由转换角度,带着读者随时观察到所有人物,甚至深入一条狗的内心里去。可是缺点是与读者有距离感,甚至给人虚假的感觉。

人们经常使用的是第三人称限制视角。这种视角的优点是以一个人物作为视点去观察小说中其他人物,又可以描述叙述人的内心感受和心理活动。

既有第一人称的亲切感,又有第三人称的灵活性。因此,许多小说家喜欢用第三人称限制视角来叙述故事。郝老师建议在练习写小说的时候也要用第三人称限制视角。

《大鱼,小鱼》是一个典型第三人称限制视角。叙述者虽然是第三人称,但却限制在海边小孩泽费利诺作为观察视点。

如此以来,这篇小说就是一个典型的儿童视角,以一个孩子的眼光去观察这个世界,五彩缤纷,充满童趣,但又能看到大人们难以发现的问题。

其一,儿童的眼神是纯净的,他看不到污秽,看不到丑恶,看不到阴谋。但是他能发现美。这个视角保证了这篇小说的美感。因为泽费利诺是一个热爱大海的少年,他喜欢海里的一切,包括礁石和海草,更不用说那些各种各样美丽的海鱼。

其二,限于儿童的智力和经验限制,他看到的事物和他判断的事情往往是不真实的,这种差异是小说的叙述裂缝。小说的意蕴往往就是从这种差异中传达出来。儿童有一种天真视野,他的坦诚往往能够让读者看到许多事物背后的阴影,甚至发现惊人的秘密。

其三,儿童视角能提供一种中立的价值观。用这种价值观去衡量成人世界,则会产生令人匪夷所思的反制力量——反思那些理所当然的观念、标准和道理。

托马斯·福斯特说:

更多时候,儿童叙述者的任务是提供火星人般的天真视角。……儿童叙述者虽然能观察事物,但并不能完全领会,同时,他会有一种目光清澈的坦诚,对小说家来说,用别的叙述者,做不到这一点。(福斯特《如何阅读一本小说》P63)

<strong>三、5000字小说的基本结构,或可选择“三一律”。

写一篇5000字的小说,不可能包括太多的信息量和思想容量,但要更集中,更凝练,更节约,因为你要在如此之短的篇幅内写出一个生动的故事,塑造出一两个形象丰满的人物,还要交代背景,烘托气氛,理顺情节,起承转合,因此,结构要紧凑,事件要连贯,时间要简短。

《大鱼,小鱼》的内容并不复杂,甚至比较简单。

泽费利诺和他父亲来到海边捕鱼,父亲在礁石群挖去帽贝,年幼的泽费利诺下海追鱼捕鱼。小捕鱼人遇到了一个哭泣的胖女人,他为了让胖女人高兴起来,让她和他一起捕鱼,不料胖女人却被章鱼的吸盘吸住,吓昏过去,父亲跑来解救了胖女人,晚上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美味的章鱼餐。

无疑,卡尔维诺要把一些较深的思想和曲折的意蕴藏在这个简单故事里,他将如何讲述呢?

我们仔细观察这篇小说的基本结构,我们发现后现代小说家卡尔维诺在文学起步阶段,使用的写作方式竟是17世纪流行的戏剧规则:三一律。法国戏剧理论家布瓦洛总结道:

要遵守理性制定的规则,希望开展情节,处处要尊重技巧;在一天、一地完成一件事,一直把饱满的戏维持到底。(布瓦洛《诗艺》)

这个戏剧方法被后人诟病最多的是人物类型化,束缚作家的创造力。马克思甚至把“三一律”看作是路易十四的君权专制制度在文学领域的体现。

但它的妙处也是明显的,就是情节紧凑集中,节约笔墨,特别适合短篇小说的创作。

较少的人物,集中在一个场景在一天之内发生一个连贯的故事,是在古典不过的文学结构方式,卡尔维诺的早期小说对这个规则运用自如,尝到妙处。

《大鱼,小鱼》发生的故事是连贯一致的,发生在一天之内,而小说场景也没有什么变化,都是在海边一隅。符合时间、地点、行动“三个一致”的结构方法。至于人物更是典型的三人组合:捕海父子和哭泣的女人。

这样一来,这篇小说结构方面的最大特点就是简洁。

简洁,这篇小说简洁得像个寓言。

它省略了许多内容:泽费利诺的父亲是什么家庭,他究竟是干什么的;泽费利诺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喜欢大海,但他读书么,读几年级,她的母亲是谁?

胖女人为什么哭泣?小说只交代了一句“在爱情方面非常不幸”,但具体怎么不幸,他是被抛弃了么,他的男朋友是谁?这些连一句话都没有。

甚至泽费利诺来海边捕鱼的历史背景也省略了。他的装备只有三件:潜水面具、脚蹼和猎枪。从这些方面看不出他生活在十九世纪,还是二十世纪。

马克·吐温有句名言:

一本书的成功不在于你写了什么,而在于你省略了什么。

极简主义小说家雷蒙德·卡佛说:

其实你写的那些介绍性的、过渡性的、解释性的内容,都毫无意义,别拿读者当白痴,如果你的小说足够真实、足够动人,你删去上述这些内容,不仅不影响小说的表达,反而会让你的小说别具魅力。(卡佛《大教堂·后记》)

下面,让我们仔细观察卡尔维诺如何用5000字写一个动人的故事。

<strong>四、场景和事件要准确真实,重要的是细节描写和人物对话。

<strong>1.精确的描写。

泽费利诺的父亲在小说中着墨不多,只出现了两次:一次在小说开头,一次在小说结尾。开头是为了引出主人公泽费利诺,结尾是为了解决泽费利诺的麻烦,杀死缠住胖姑娘的章鱼。尽管如此,我们对泽费利诺的父亲印象深刻,而这深刻的印象完全来自卡尔维诺对他的精确描写。比如小说的第一段:

泽费利诺的父亲从来不穿游泳衣。他总是穿着卷着裤腿的裤子,套着短袖衫,戴着顶白布料的帽子,从来不离开礁石群。他的爱好是帽贝,那种扁平的、贴在礁石上的软体动物,它们硬极了的介壳和石头几乎浑然一体为了把它们拿下来,泽费利诺的父亲得使上刀,每个星期天他都用自己那戴着眼镜的目光检阅海岬上的每一块石头。他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直到他的小筐子里装满帽贝;有几个是刚摘下就吃掉了,他吸着帽贝那湿润而发酸的贝肉,就像从调羹里吸出来一样;其他的帽贝他则放进篮子。他不时地抬起眼睛,并把这有些茫然的眼睛转向平滑的大海,喊道“泽费利诺!你在哪里?”

每一处描写都那么精确到位。父亲的穿戴、爱好、戴眼镜的目光、茫然的眼睛,在大海和海岬上的挖掘帽贝,像一幅油画立在那儿。

吃帽贝的样子和感觉,贝肉湿润而发酸,像从调羹里吸出来一样的滑嫩,让读者也会口舌生津,馋涎欲滴。

这是描写的基本功。小说开头这段真实生动的描述,人物、动作、感受和气氛历历在目,一下子把读者带到了海边,且调动了读者的各种感觉,能不继续往下读么?

<strong>2.造型能力。

造型能力是写景状物、随物赋形,把观察到的事物情景变成头脑中的形象,再根据不同情景的需要,用准确的语言传达给读者的能力。

一个小说家固然主要任务是讲故事,但是讲故事需要造型能力,没有这个能力,故事就枯燥,无趣,人物就立不起来。

泽费利诺戴上潜水帽,瞪上脚蹼,手持猎鱼枪,潜入海里的情形是这样的:

第一次发现海底时,会觉得它很美:不过就像其他每一件东西,最美的,还在后头,要通过一次次的划臂才能完全了解它。就好像是在喝这些水下景色:走啊走,永远也走不到头。面罩的玻璃是一只巨大的单眼,吞食着这些阴影和色彩。现在阴暗结束了,他已经远离了那片礁石的海域;在海底的沙子上,能辨认出来被海水流动勾勒出的纤细波纹。太阳的光芒一直到达着底下,摇曳着闪烁不停,成群的追饵鱼也跟着闪动不止:极小的鱼群笔直地疾行着,然后突然又一起来个直角转弯。

突然升腾起一片沙云,那是海底的一条金鲷鱼拍了一下尾巴。……从一些洞穴和凹槽里,冒出一串小泡,然后很快就止住了,然后在另一处又冒气泡来;海葵不停地发着光。金鲷鱼从一个穴口中探出身来,随即消失在另一个穴口中,很快又从极远的一个孔里钻出来。它沿着一块山嘴般的礁石,朝底下游去,泽费利诺看见在海底有一处地方绿得发光。这鱼在那片光亮中迷失了方向,泽费利诺紧随它游去。

这就是高超的造型能力。叙述者随着泽费利诺潜入海底,对海底世界进行拍摄式的描绘。

而关键之处在于,这种描绘不是机械复制,而是带有童话色彩和梦幻般的美感,因为这是一个孩子的眼光,是一颗童心在观察海里的世界。

卡尔维诺后来写了《分成两半的子爵》《树上的男爵》《看不见的城市》等后现代小说,但是这些小说虽然构思奇特,思想前卫,但是从文本来看,都是精确、形象、逼真,让人爱不释手。这来自于卡尔维诺青年时代写小说的超绝的造型能力。

比如著名的《看不见的城市》中对各类城市的描写,虽然是虚构的,轻盈、飘逸、充满玄幻的感觉,但是小说中城市的街道、景致、人物都是写实和精确的,难怪许多人把这个文本当作诗歌和散文来读。

<strong>3.对话的精妙。

写小说很难离开对话。对话的好处是让读者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效果,而对话本身反映了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的态度、各自的性格,甚至对话还有推动情节发展、制造故事悬念、交代小说背景等作用。

写好对话对小说来说太重要了,写不好对话,就写不好小说。有些作者不重视对话,认为无非就是两个人说话。尤多拉·韦尔蒂说:

一开始,如果耳朵敏锐,对话是世界上最容易写的,我感觉自己还行。但是如果继续写下去,它却是最难写的部分,因为对话承载着很多任务。有时候我需要让一段话同时做到三件、四件甚至五件事情——不仅要揭示人物所说的话,还要能表达他对自己所说的话的看法,以及他所隐藏的别人对他所说话的理解,还有他们的误解等等,这些都要包含在他那一席话里。这些话必须保持这个人物的本质和他独特的观点,而且要简明扼要。这并不是说我做到了,但是我想,这就是对话能在写作中给我带来最大乐趣的所在。(《创意写作大师课》P73)

卡尔维诺是写对话的高手。

韦尔蒂说一段对话能传达五件事情,我们来看《大鱼,小鱼》中的这段对话中同时做到几件事情。

泽费利诺在捕鱼的过程中,看到海岸边上一个穿着游泳衣的胖女人在哭,他从海水里露出身子,摘掉面罩,与胖女人说话。

泽费利诺提起额头上的面具,说:“对不起。”

胖女人说:“看你说的,小伙子,”然后继续哭。“你尽管逮你的鱼。”

“这个地方全是鱼。”他解释道。“您看见有多少鱼吗?”

胖女人的面容宽慰了些,直勾勾望着自己前方的眼里饱含着泪水。“我还真没看见。我怎么办?我止不住总是想哭。”

泽费利诺但凡谈及大海,谈及鱼群,那是最能干的;然而,这一碰着人,就又是他那副张口结舌的模样。“我很抱歉,夫人……”于是就想回到他的金鲷鱼那里去,但是,一个哭泣的胖女人又是如此罕见的景致,搞得他不得不着迷地看她。

“我不是位夫人,小伙子,”胖女人说,她那高贵的嗓子略带些鼻音。“你该叫我小姐。德·玛吉思特里小姐。那你叫什么名字?”

“泽费利诺。”

“好孩子,泽费利诺。你捕鱼捕得怎么样?或者说猎鱼猎得怎么样,怎么说来着?”

“我不知道这该怎么说。我还什么都没逮着。但这里是个好地方。”

“可你拿那把猎枪时要小心。不是说跟我,你拿枪要小心,我一个可怜人又能怎么样。我是说你,你要小心别弄伤自己。”

这四百多字,对于一篇五千字的小说来说,是一场非常重要的对话。仔细分析,它至少包含了七个叙述功能:

①介绍胖女人德·玛吉思特里小姐出场;

②泽费利诺的好奇心促使小说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③引起悬念:这个女人为什么哭?

④泽费利诺误会德·玛吉思特里小姐为“夫人”,说明他的阅历浅,年龄小。

⑤进一步揭示泽费利诺的聪明和童心:他愿意同胖女人交往,劝说她不要哭下去。

⑥两个对话人的年龄悬殊,造成喜剧效果。

⑦揭示德·玛吉思特里小姐的善良和自弃:她让泽费利诺小心猎枪别伤着自己。

这七个功能让小说一步步进入深层。

<strong>五、小说的意味:叙述本身包含着思想深度。

写小说事先是否要立意呢?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理论家认为小说背后必须要有意义凸显,不然写小说还有何意义?

但是多数小说家认为,写小说就是写小说,讲故事本身就包含意义,不能考虑小说内涵什么意义和思想。D.H.劳伦斯说:

如果一本书被彻底看穿,如果它被理解,他的意义就被固定或确立,这本书就死了。一本书只有在感动我们,而且以不同的方式感动我们的时候,才有生命;只有我们每次阅读都有新的感受,它才是活生生的。(劳伦斯《性和可爱》)

小说家写一篇小说一般不会像理论家那样有明确的主题意识,小说家首先是被故事和人物感动,他一心一意创作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不然他就没有动力写下去。而这个“有意思”就是小说的意味,其实就是作品体现出来的思想深度。

意味越是深长,思想越是丰富。

卡尔维诺是公认的小说家中的思想家,他的小说不会没有意味,但他写小说不会提前立意,而是让小说本身自然产生意味。

前文说过,《大鱼,小鱼》的故事情节较为简单,但并不代表这篇小说思想也很简单。

小说的重要转折之处在于泽费利诺与德·玛吉思特里小姐的相遇。有意思的地方是,这位少年捕鱼者想方设法哄这位哭泣的女人破涕而笑。

他让她戴上他的面罩潜水,但小姐在水下一会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她的眼泪把玻璃面罩打湿了,弄模糊了。

他还让她看他如何用鱼枪捕鱼。当他刺中一直狼鲈鱼,让她欣赏这条鱼的美丽时,小姐却看到鱼身上的伤口和被寄生虫腐蚀的皮肉。小说写道:

泽费利诺又捉住一条灰色的洛克鱼,一条红色的洛克鱼,身上有黄色条纹的金鲷鱼,胖嘟嘟的乌颊鱼,还有一条扁平的刺鳍鱼;甚至还有一条有髭须并多刺的真豹鲂鮄。但在所有的鱼里,除了鱼叉戳出的伤口,德·玛吉思特里小姐还发现了水蚤在鱼身上啃出的咬痕,一种不知名寄生虫的斑迹,或是一只长久刺入喉中的鱼钩。那片被小伙子发现的海湾,那个各种鱼类约会相聚的地方,也许是一家被判了长期濒死状态罪的动物避难所,一个海洋传染病医院,一处拼死决斗的竞技场。

这是很有意思的描述。

在泽费利诺的眼里,胖小姐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她没有看到这片漂亮的海域中那些漂亮的鱼儿,但是在德·玛吉思特里小姐眼里,那些漂亮的鱼儿浑身是伤,濒临死亡,充满了恐惧。

而章鱼的描写为小说的主题拓展又增加了力量。

夜幕降临了。海上起了浪。章鱼的触角在风中颤抖,就好像鞭子一样,突然使出浑身的劲,抓住了德·玛吉思特里小姐的胳膊。她站在一块礁石上,就好像逃脱出自己被囚禁的胳膊一般,抛出了一声类似于“章鱼!章鱼弄痛了我了!”的尖叫。

一个持刀的男人跑了过来,踢起了那个软体动物的眼睛;他干脆利落地砍掉了它的头部。那是泽费利诺的父亲,他装满了那一篮子帽贝后,就来礁石群上找儿子。他听见呼喊,便聚集起那戴着眼镜的目光,看见了那女人,于是揣着他用来摘帽贝的刀片跑去帮她。触角很快就软塌下去;德·玛吉思特里小姐晕倒了。

这是一出喜剧的场景,也是小说的高潮部分。

你以为是美好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可能是邪恶。

面对美丽的大海,美丽的礁石,美丽的鱼儿,泽费利诺充满了惊喜和快乐;因为爱情的不幸,一直在哭泣的女人面对同样的大海,同样的礁石,同样的鱼儿,却看到了悲惨和罪恶。

同样面对被捕的章鱼,泽费利诺兴奋得直叫,而德·玛吉思特里小姐却被章鱼缠住,吓晕过去。

这也许是小说的主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心情看待同样的事物也会产生不同的感受。

但是,且慢。

小说的主题在最后一段,开始发生神奇的转换。

当她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章鱼给切成了好几块,泽费利诺和他的父亲把章鱼送给她去煎了吃。晚上了,泽费利诺穿上了衬衫。父亲用精确的手势向她说明如何可以做得一盘美味的章鱼。泽费利诺望着她,有那么几次,他以为她又要哭起来了;然而,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

当可怕的章鱼变成了美餐,德·玛吉思特里小姐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在这里,小说进一步说明,人的价值观并非一成不变,人性也并非一成不变。

随着环境的变化,随着阅历的增加,那些痛苦和忧伤会变得越来越淡。

当然,这篇小说也可以解读为成长的故事——经历了生活历练,人会变得坚强。

不过,在一篇5000字的小说中,作者最重要的任务是描述、呈现,用客观叙述,把一个故事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而不是讲出来。

小说家E.L.多克托罗说:

好的作品会唤起读者的感觉:不是正在下雨的事实,而是被雨淋湿的感觉。(《世界博览会·后记》)

就像前文说过的那样,当你读到卡尔维诺的《大鱼,小鱼》第一段,你马上就想尝一尝帽贝的肉什么滋味,你想知道“湿润而发酸”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像从调羹里吸出来那样滑嫩。

写到这个程度,便是一篇成功的小说。

如果还达不到这种令人难忘的感受,请继续训练:用客观叙述,写一篇有头有尾像模像样的5000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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