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中國遠征軍歷史這條路,我會繼續走下去

李正專訪:還原中國遠征軍歷史這條路,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終結(續)

  李正:雲南省騰衝市人,1945年4月11日出生,乳名勝利,自號騰越布衣,研究二戰中印緬戰場的獨立學者。對考古、歷史、文學藝術有著廣泛涉獵多才多藝的老人,幾十年如一日堅持對中國遠征軍老兵進行搶救性的口述歷史記錄。 

 
還原中國遠征軍歷史這條路,我會繼續走下去

問:您是從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對遠征軍歷史感興趣的?  

李正:1967年我從麗江回家鄉探視生病的父親,遇上兩件事,對我的心靈造成極大的刺激。其一是遇上街道在批鬥一位參加過騰衝反攻戰役的遠征軍老兵,他是20集團軍53軍戰後流落騰衝的士兵,姓張,他在街道修自行車謀生,就因為他是個民國時期的軍人,接受批鬥,要他說騰衝不是國軍收復的,國軍是不抗戰的,而他一直堅持說騰衝是國軍收復的,結果他被吊了起來,他仍然再說“騰衝是國軍收復的”。回到家中我跟我父親說到這件事,父親非氣憤,極為感嘆,說道“世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這簡直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違背史實。滇緬戰役,都是國民革命軍打的,失地是他們收復的,騰衝是國民革命軍收復的,騰衝人都知道。你以後若有了機會,一定要為這段歷史說公道話”。  其二是在我回鄉的那段時間裡,曾到國殤墓園中瞻仰兒時多次到過的騰衝國殤墓園,肅穆莊嚴的陵園景象不復存在,小團坡烈士墓冢和遠征軍第20集團軍攻克騰衝陣亡將士紀念塔被毀,整個坡頭一片狼藉,打聽之下,陵園是被解放軍54軍駐防騰衝的部隊所毀,紀念塔被用炸藥包炸燬,數千為國捐軀的先烈墓碑被戰士用工具活活敲斷,當看到這慘不忍睹的一幕時,心靈為之一震,不由悽然淚下。為什麼竟會發生將抵禦外族入侵,保衛自己的國家民族存亡的英烈的陵園毀之一旦?我百思不得其解。

  因我曾在吳晗先生寫的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中飾海瑞這個人物,在史無前例的革命中被扣上了一頂帽子,在接受所謂的政治審查和蹲牛棚中,為不讓大好的光陰白白消逝,也為了給自己找條出路,我拜師學醫。1971年結束了對我的審查,我從麗江調動回到騰衝工作,在騰衝水電設備廠做了廠醫,混跡在工人老大哥的隊伍裡,穿上勞保服,找到了一種保護色,並有了一個十分滑稽的稱謂-“赤腳醫生”。

  工廠裡有一位被專政的老工人,名叫朱文斌,河南人,在鑄工車間幹最苦最累的重活。他在運動中,經常被揪鬥,在遊街示眾中,用8號鐵絲穿著用鑄鐵鑄成的黑牌給他掛在脖頸上游街。他到醫務室來看病的時候,我問他為何,他苦笑對我說:因他是舊軍人。在我與朱的接觸中瞭解到,他是一名參加個過抗日戰爭的軍人,所服役的部隊是國民革命軍第五軍,他參加過崑崙關戰役,1942年第5軍列入中國遠征軍系列入緬作戰,戰敗後翻越野人山回國,後在昆明當了工人,又轉到騰衝。一位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軍人,就因為是國民革命軍的兵,而戴上帽子,施以專政。我對朱師傅十分同情,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記錄他在抗戰中的經歷。當時我所做的記錄時悄悄進行,是絕對不能公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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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考查高黎貢山北齋公房道冷水溝戰場遺址

  問:您從什麼時候開始投入遠征軍歷史的專業研究

  如果從記錄朱文斌參戰的歷史開始,到現在已是40多年的歷程,當然初期對這段歷史的涉獵是業餘性質的,專業的研究是我改行到文物文管所之後。

  我於1960年畢業於雲南省文化藝術幹部學校,長期從事文化工作。由於我對抗日戰爭中的中國遠征軍的歷史有著特殊的情結,有志於獻身這段被塵封的歷史研究,在我年屆不惑之年時,為實現夙願,於1988年向上級堅辭我當時在騰衝劇團裡擔任的團長職務,改行到縣文物管理所做一名普通員工,並於同年報考就讀雲南省文化廳職工大學文博班,時年我已41歲。畢業後回到騰衝文物管理所,投身於文物保護和考古及歷史研究工作中。1993年8月,我擔任了文物管理所長職務,加強了對抗戰遺址的保護和研究工作。

  問:你退休以來還在繼續堅持工作,這10多年來有什麼難以忘懷的經歷嗎?

  2004年,在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西山壩南詔城遺址”受到來自領導層的錯誤決策,將一條新修公路穿城而過,我在阻止無效遺址面臨毀滅性破壞的時刻,向省文物處呈交了書面報告,破壞行為得到制止,古城遺址免遭破壞的厄運,因而冒犯得罪上級,於2014年7月1日“奉命”退休,時年我尚未達到法定退休年齡。

  退休之後決心做一名民間獨立學者,以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為己任,全身心地投入到中國遠征軍的歷史考查和研究工作之中。然而我雖然以44年的工齡退休,卻是兩袖清風,在無繼續工作條件的情況下,為了儘早投入工作,我借款6萬元,購置了攝像機、照相機、錄音筆、筆記本電腦、移動硬盤等採訪設備, 於2005 年走進異國他鄉,尋訪流落在緬甸境內的中國遠征軍老兵,考查中國軍隊與日軍在緬甸作戰的戰場遺址、遠征軍墓地。

  我自退休以來的13年中,以每月幾千元的養老金與微乎其微的稿酬、講座酬金,來支撐我的獨立研究考查工作。我的工作得到一些關注抗戰歷史研究人士的認可、支持,開始有企業和個人給我不時提供一些考查經費上的幫助,如深圳越眾公司就曾經給我提供過一段時期的考查經費。

  我一直堅持田野調查,到目前為止,我已57次徒步穿越騰衝境內的高黎貢山,考查記錄戰場遺址,迄今,松山戰場遺址的考查不低於50次,11次進入緬甸境內進行考查。 每一個抗戰老兵身上,都承載著他們在參加抗戰中所經歷的歷史,雖是局部片段的歷史,但對於歷史的拼圖,復原歷史的細節卻是非常重要而不可缺少的部分。對中國遠征軍、中國駐印軍老兵,除在雲南境內尋找訪談外,我還到上海、江蘇、浙江、湖南、四川、重慶、廣東、廣西、遼寧、吉林等地尋找訪談。我把做抗戰老兵的口述史當做搶救歷史的重要工作來做。  2009年底,我在緬甸曼德勒對流落在那裡的遠征軍新38師的張富麟老兵訪談中,突然發生眼底大出血,我在左眼基本失明的情況下,仍然堅持到勃固省完成了對遠征軍200師戰鬥遺址的拍攝之後才從仰光飛回國內治療。病因是疲勞過度,醫生叮囑我進行一段時間的修養,但搶救抗戰老兵的口述史時不待我,我在保山市醫院做完眼底毛細血管激光封閉治療之後,隨即又踏上採訪抗戰老兵的征程。  2011年6月,我在送參加過8年抗戰的浙江新昌籍老兵楊良平先生回家時,因我患了多年的腰椎間盤脫出症在此時出現了馬尾神經的嚴重壓迫症狀,幾近癱瘓,被曾聽過我講座的企業人士將我送進上海中山醫院並籌款為我進行手術治療。我在上手術檯前致朋友的公開信中寫到“李正何德何能受到那麼多朋友的關愛?我非常明白,是大家對中國遠征軍歷史的關注,是大家對我研究這段被塵封的歷史的關注。”“為了不癱瘓,我甘願冒風險,....如果我下得了手術檯,我將做拼命三郎,將我的後半生全部奉獻於研究遠征軍的歷史,為復原歷史的本來面目、為弘揚傳承遠征軍愛國主義精神,宣揚中國遠征軍在二次世界大戰中為捍衛世界和平,為國家民族存亡所作出的重大貢獻儘自己的綿薄之力,以此來回報諸位對我的幫助”。我接受了椎間盤切除椎體間植骨融合內固定手術,手術成功了,我的脊柱卻多了兩條碳纖維板和6根螺絲釘。手術之後,主治醫生交代我臥床休息三個月之後到醫院複查,而我不願停止工作,在手術17天之後我忍受著傷口的疼痛,拄杖完成了淞滬戰役、南南京保衛戰和浙江抗戰遺址遺蹟考查,並做了好幾位抗戰老兵的口述史。回到騰衝之後不久,我又徒步穿越高黎貢山南北齋公房道考查戰場遺蹟,並在深圳關愛抗戰老兵志願者周堅先生的陪同及照顧之下,完成了對遠征軍20集團軍各部橫渡怒江幾個渡口的考查;完成了遠征軍穿越高黎貢山極為艱險的4條小道考查的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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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遼寧撫順訪談老畢不給你陸湛先生遠征軍

  問:請你概略的回顧一下您在弘揚遠征軍愛國主義精神,在挖掘遠征軍歷史方面所做的一些工作。

  李正:2005年我接受了鳳凰衛視鳳凰大視野10集《中國遠征軍》紀錄片顧問的邀請,帶攝製組在滇西,緬甸進行拍攝,這個紀錄片對塵封的中國遠征軍的歷史起到了非常好的正面宣傳作用,使很多人認知了這一段中華民族在抗日戰爭中的光輝歷史。在這之後,我又協助了一些媒體對這段歷史做正面宣傳,接受過很多媒體的採訪,也在一些紀錄片中對這段歷史做過講述。

  中國遠征軍為國家、為中華民族而戰的大無畏精神是應該代代傳承的,中國遠征軍的光榮歷史是必須還回它本來面目,客觀評價這段歷史,讓國人永遠記住這段歷史,分享這段歷史,是研究人員應盡的義務。

  近10多年來,我除了做考查研究之外,也撰寫了一些相關的學術研究文章,並參加了一些相關的學術會議,發表自己的學術觀點。而更多的工作是做這段歷史的學術講座,做成年人、青年人、少年兒童的勵志教育,傳播正能量。我先後在國家圖書館、雲南武警總隊、香港嶺南大學和幾所中學以及在甘肅、重慶、廣東、貴州、雲南相關的愛國主義活動中,做了數十場學術講座,我能為正面宣傳二戰CBI戰場中國軍隊的光榮歷史,弘揚愛國主義精神儘自己的綿薄之力感到非常自豪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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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考查高黎貢山北齋公房道北風破戰場遺址

  問:您做了這麼久的考查研究,為什麼沒有把研究的成果以專著的形式留給後人?

  李正:因為我的田野調查工作至今尚未完成,我是憑一己之力在工作,受經濟條件和工作條件的制約,雖然不時得到一些朋友的幫助,但很多工作還需要我自己一樁樁來完成,譬如到現在對遠征軍1942年怒江江防防線的全面考查尚未完成,遠征軍一些部隊的戰鬥祥報還未查到,所以還不具備出書的條件。  近年來關於遠征軍題材的書籍、影視作品出了不少,但能還原歷史本來面目的研究成果並不是很多,一些篡改、杜撰、戲說歷史的作品不時問世,一些文藝作品卻冠以歷史研究著作,這是對歷史的大不敬,對遠征軍的褻瀆。我認為凡有志做歷史研究者,只有還原歷史本來面目的義務,而沒有杜撰、戲說歷史的任何權利。我希望我的專著能對歷史負責,對讀者負責,對得起躺在地下的先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問:您已經年逾古稀,如果因不可抗拒的原因撒手人寰,你這麼多年的研究不就徒勞了嗎?

  李正:我會努力爭取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奉獻給讀者,如果真有不可抗拒的原因使我無法完成自己的心願,我也早做了準備,我在抗戰勝利70週年時,已經把我所有資料無償捐獻給了國家圖書館中國記憶中心,他們會把資料公開上網,提供給學者研究之用,我從不把獲取的這些資料當做是我個人的財產,這是很多人在共同努力的結果。我自信中國遠征軍的歷史研究,將會出現更多嚴肅的研究者,會有人繼續做下去,中國遠征軍的歷史,一定會還回歷史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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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在顧家國家書館做《中國遠征在滇緬戰場軍》學術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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