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專欄:“巴西特朗普”能學到特朗普幾成?

經濟衰退,腐敗盛行,一團糟似乎是左翼執政的巴西留給世人的印象。

本週,這個南美洲的大國、世界第八大經濟體迎來了30年來首位右翼總統(博索納羅)。

而這位新總統的全球知名度並不源於他的政治履歷或右翼背景,而是因為他在國際輿論場享有的綽號“巴西特朗普”。“巴西特朗普”甫一登臺就處處追隨特朗普本尊的步伐,不僅與左翼執政的夥伴國分道揚鑣,而且也初露推特治國的跡象。他任人不避親,執政團隊也缺乏經驗,支持者們卻說“他是巴西的希望”。“巴西特朗普”真能喚醒巴西?他又能學到特朗普的幾成?

《顧問》本期訪談嘉賓:中國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研究員、巴西研究中心執行主任 周志偉

是左翼把巴西給耽誤了?

顧問:新政府已經直言將聚焦愛國主義,減少對全球秩序的關注,換言之,將改變傳統的多邊主義立場。話又說回來,巴西也確實被左翼執政了很長時間了,您會認為左翼比右翼更好或者更適合領導巴西嗎?

周志偉:從歷史和人口構成來看,巴西是個包容性特別強的國家,各種不同的意識形態、政治思潮、社會思潮在這個移民國家得以並存。回看盧拉所在(左翼)勞工黨在2002年的大選中獲勝之時,巴西的社會結構以中下層為主。由80年代債務危機、90年代新自由主義改革引發的社會問題使得講求公平、重視弱勢群體、為中下層代言的左派在巴西政壇崛起,而就過去十年盧拉與羅塞夫任內的表現來看,左翼政府在減貧方面的成績的確非常顯著,這種社會政策甚至在非洲大受推崇,成為國家的名片,但後來隨著全球經濟危機的爆發,巴西經濟連續兩年大幅下滑,左派更因腐敗問題處在社會的對立面。因此,

與其說巴西老百姓選擇了博索納羅,不如說他們不願意繼續選擇勞工黨,而我們對勞工黨的執政得失應當對半開地看待

顧問:儘管亂象叢生,但不可否認,巴西仍是世界第八大經濟體,新外長說“實際上我們是有實力的,比如巴西是全球最大的食品生產國之一”。巴西的實力體現在哪裡?是左翼政府把國家的發展給耽誤了嗎?

周志偉:全球食品供應的確是巴西的一大資源優勢,比如,咱們國家的大豆、豬肉、牛肉進口很大一部分就來自巴西。其實,除了農業資源,它的礦產品資源也非常豐富,涵蓋了所有工業生產中所需的礦產資源,儲量也排在世界前列。但儘管如此,巴西的農業只佔其GDP的5%,從經濟結構來看,它的服務業佔到GDP的70%,其工業優勢也並不限於資源國的定位,拳頭產業包括飛機制造、石油開採,工業完備性在新興經濟體中也名列前茅。另外,在熱帶農業、深海油田開採、支線飛機制造等領域的技術也都非常先進。坐擁如此大的潛力,為什麼巴西的經濟仍衰退不前,我認為不能完全歸咎於左翼政府。根本問題是,經濟的內生動力相對不足,國內市場的一體化程度還遠遠不夠,中國在巴西基礎設施投資的增長如此之快,恰好說明其缺口之大

。國土達到850萬平方公里,交通體系卻沒有實現互聯互通,市場也就很難一體化,另外,國內投資力也相對欠缺,投資率不到印度的一半,以至於出口只能更多依賴大宗產品,而大宗產品又極易受到國際市場波動的影響。

已為更大危機埋下伏筆?

顧問:在總統就職典禮上,支持者們說“博索納羅將是喚醒這個國家的人”,最新的民調也顯示,他的支持率達到了65%,超過以往幾屆政府,這種就職效應也反映在股市上。這種效應能持續多久?

周志偉:前些年巴西的經濟和政治狀況都非常糟糕,2016年出現羅塞夫被彈劾,此後上臺的特梅爾的民意支持率也非常低,任內還三番五次受到腐敗的指控。在此前提下,民眾會對新的民選總統寄予比較好的預期,正是老百姓對傳統治理模式的失望助推博索納羅這樣一個政治素人的上位。他在競選中提出的軍事化管理、私有化以及對弱勢群體比較歧視的觀點與巴西傳統的價值觀有所衝突,這種偏激的觀點之所以為社會所容忍,體現出老百姓求變的決心,甚至願意為了變化承擔一定的政治風險

顧問:說到政治風險,我注意到,博索納羅任命了許多“政治邊緣人物”加入自己的團隊,也就是說,執政團隊不夠專業。是不是也為接下來更大的社會或經濟危機埋下了伏筆?

周志偉:他的內閣成員絕大多數沒有執政經驗,而且很大一部分來自軍方,不排除他可能會借用軍方力量強行推動改革。巴西政黨的碎片化非常嚴重,眾議院的政黨數量超過30個,即便是影響力較大的傳統政黨也無法在議會佔到多數,無法獨立組閣。博索納羅帶領的黨派在2018年的大選中伴隨他個人崛起,其根基和政壇影響力明顯不足,加上內閣的非專業配置,可以想見,其諸多政策與改革方案很難在議會獲得通過。再多的政策主張、再高的民意支持率,也還得面對國內的制度環境。

他能學到特朗普的幾成?

顧問:傳統的夥伴國古巴、委內瑞拉等沒有受到邀請參加就職典禮,代之以美國和以色列等國的政要,可以說,新政府旗幟鮮明地選擇了西方陣營。這種站隊會如何左右它接下來的政策方向和意識形態色彩?

周志偉:從歷史上來看,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軍政府時期,巴西的確有過和美國非正式結盟的階段,但自冷戰結束以來,隨著全球化的推進,巴西的外交呈現出多元化的趨勢,尤其在勞工黨執政期間,優先發展南南合作。而博索納羅的外交政策側重於強化和美國的合作,他的競選團隊和美國的互動也非常多,在大選結果出爐前後,美國國務卿彭佩奧、副總統彭斯、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都曾到訪巴西,博索納羅則委派兒子前往烏拉圭召開了南美洲的保守勢力峰會,可見他的意識形態色彩非常濃。雖然新外長聲稱將改變過去左派那種意識形態色彩濃厚的外交政策,但實際上,新政府的外交取向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當然,這種外交取向能否持續,還得看他能不能從美國那裡獲得政策預期,看特朗普政府會對巴西採取什麼樣的政策。沒有具體的政策支撐與實際的利好,博索納羅要獲得政權的穩固、經濟的增長,就不得不尋找其它合作伙伴。

顧問:特朗普的行事風格已經讓世人瞠目結舌,作為特朗普在南美洲的翻版,博索納羅貌似刻意在模仿特朗普,比如利用社交媒體為自己造勢、僱用兒子當自己的助手。問題是,他能學到特朗普的幾成?而這種效仿會不會令巴西政壇也博索納羅化,如同美國政界正在被特朗普化一般?所帶來的利弊幾何?

周志偉:我覺得,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在於兩個人的政策主張都超乎正常邏輯。我認同你的看法,博索納羅實際上是在模仿特朗普的做法,這種模仿尤其是在選舉期間的推特運用與政策主張的確也獲得了實際的效果。至於能學到多少,依我看,除了不按常理出牌之外,在其它方面,他不見得能像特朗普那樣隨心所欲。就國內政策的推行難度而言,博索納羅的黨派在參院和眾院的力量都不夠大,在地方上的影響力就更小,而特朗普畢竟有共和黨這樣一個力量穩固的傳統大黨的支持;在外交政策方面,博索納羅提出要把駐以色列使館遷往耶路撒冷,退出巴黎氣候協定、聯合國人權理事會,這些主張都跟特朗普如出一轍,但是,在全球治理層面,巴西的國際影響力跟美國不可同而語,很多國家都可以對其採取非常有效的報復性措施使其屈服,它的政策空間和自由度其實很小,因此,它可以這麼說,但未必能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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