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傍晚，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月亮就頗懂人們心思似的從東方冉冉升來。不一會兒，天空湛藍一片，一輪玉盤高懸，小區裡銀輝灑地，丹桂溢香，與周邊高樓閃爍的霓虹燈相映成趣，構成一幅柔美多姿的中秋夜景圖。
吃罷團圓飯，一家人齊動手，張羅著在陽臺上擺放敬月光的供品。月餅必不可少，還有蓮藕、菱角、蘋果、粟子、石榴、花生、香焦、葡萄、柿子等。打開電蠟燭，點上三柱香，陽臺上頓時氤氳起一抹溫馨的紅色和絲縷濃郁的果香，升騰著節日的喜慶氣息。孩子們忙著拍照發朋友圈，第一時間與親友們分享這祭月的獨特場景和豐盛供品。
然而我總覺得，城裡的中秋敬月無法與鄉下相比，既沒有聲聲悅耳的喜慶爆竹，也沒有孩童聚群分享月餅時的快樂歌謠。看到孩子們對桌上的月餅絲毫不感興趣，我尤為感慨。如若時光能夠倒流，正值年少的我們能吃上這麼香甜可口的月餅，那是何等的幸福啊！
中秋時節，鄉下人忙於秋收。儘管父母每天都披星戴月地忙碌于田間、場頭，可對中秋過節格外重視。
清晨吃過圓子茶，父母親去田裡割稻，我背起書包去上學，唯一留守家中的祖母一刻也沒閒著。她先到垸上挖回幾棵芋頭，摘下滿籃子的扁豆角子、青菜和韭菜，再上街買些魚肉回來，又忙著逮雞捉鴨，精心為一家人準備晚上的團圓飯。如果當年家裡養鵝，團圓飯一定會多出“扁豆角子燒家鵝”這道硬菜。
一輪圓月已照亮庭院的角角落落，可父母親還沒有回來。祖母燒好晚飯，又端出碎米麵盆，叫我幫忙燒火，同她一起做灶餅。見我將鍋堂裡的火燒旺了，她才往鍋裡倒些香油，然後用勺子舀上黏稠的米麵倒入鍋中，又急忙抓起鏟子，將鍋底的米麵向四周鋪攤，做成一個又圓又大的灶餅。最後，還在大圓餅的周邊做上幾個小圓餅，與大圓餅連成一體，盛到盤子裡，非常好看。如果今天讓我給這大圓餅起個名字，我一定會說“眾星拱月”，而祖母當時告訴我，這叫“全家福”，以示一家人團團圓圓。
灶餅做好後，我又幫祖母準備敬月光的供品。
那年月，物質極其匱乏，水蕩人敬月光的供品只能就地取材。荷藕、菱角是自家垸溝里長的，梨子是生產隊裡分的。許多人家買不起月餅，就用灶餅來代替。
我們小時候吃的月餅，都是供銷社裡加工的，不僅品種比較單一，而且要憑票供給，一層薄薄的脆皮包裹著紅糖與糯米粉調製的餡，味道甜中帶鹹。再高級一點的，就是餡裡帶有幾根紅綠絲條。無論是那種月餅，正面居中都貼有大拇指般大小的方塊紅紙，上面蓋有月餅生產單位及日期的章印。
月餅上為什麼要貼方形紅紙？老人說，這跟“八月十五殺韃子”有關。
“韃子”又叫“韃虜”，是歷史上漢人對蒙古族、滿族等北方少數民族的稱呼。相傳元朝時，中原的百姓不甘忍受蒙古人的殘酷統治，就紛紛起義抗元。朱元璋想聯合各路反元力量一舉消滅元兵，可是元兵不但搜查嚴密，而且每個村莊都住有若干名監視百姓言行的“韃子”官兵，這讓朱元璋無法傳遞聯合起兵的消息。後來，軍師劉伯溫想出一條妙計，叫人制造餅子，並把寫有“八月十五夜起義”的紙條藏於餅中，派人分頭傳送給各地起義軍，約定各路英豪在八月十五日晚上同時起義，一起動手殺“韃子”，因而一舉推翻了元朝統治。朱元璋當上皇帝后，中原百姓為了紀念“八月十五殺韃子”這一功績，就在中秋當天製作月餅，或自食，或饋贈親友，以表團圓和祝賀。幾百年過去了，中秋吃月餅的習俗代代相傳。直至改革開放前，我們所吃的月餅還貼有方塊紅紙。
父母親回家時，已是皓月當空，空氣中瀰漫著稻禾的清香，水鄉的月夜如水墨畫一般靈動飄逸。吃過團圓飯，父親搬出小方桌，擺上敬月光的供品：一盤“全家福”，兩隻月餅，還有一根連枝荷藕、一對雞頭、一碟菱角和幾隻梨。然後，父親虔誠地點燭焚香，對月作楫，神情極其嚴肅。行禮完畢，隨即燃放鞭炮。此時，左鄰右居都在敬月光，清脆悅耳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打破了水鄉月夜的寧靜，人們以滿桌供品和香燭鞭炮祭拜“月神”，感謝她對人間平安幸福和年景收成的保佑。看見父親放鞭炮，我連忙雙手捂耳，可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方桌上的那些供品。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香爐裡的香焚燒完了，供品才從桌上撤下來。母親從廚房裡拿出菜刀，將兩隻月餅切成幾角，分給家人品嚐。我捧著雙份月餅和一把菱角，急忙衝出門外，美滋滋地去找小夥伴們顯擺和分享了。
皎潔的月光下，我們團坐在稻草堆旁，一邊吃著月餅，一邊唱著歌謠：
亮月吧吧，照見嗲嗲（爺爺）；
嗲嗲賣菜，照見老太；
老太燒香，照見姑娘；
姑娘梳頭，照見毛頭；
毛頭放牛，照見麻球；
麻球掃地，照見公雞：
公雞打鳴，照見月餅，
照出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大月餅！
……
又是一年中秋時，月圓餅圓人團圓。夜深人靜了，我站在陽臺上，抬頭望明月，低頭嘗月餅，禁不住感概良多。此時此刻，我真想撥打手機，遙問我當年那些小夥伴：你們今天吃月餅了嗎？是否還記得？那些年我們曾一起吼過的這首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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