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海勇
“砍了？砍了！就这样吧！”父亲看了看我。
“砍了？……好吧！”我没有正视父亲的目光，那是我一直不敢正视的目光，但我已感觉到父亲的不舍。
第二天，父亲跟往常一样，天没亮就上山忙农活去了，等到八九点钟，太阳开始肆意的时候回家吃早饭，匆忙用过早餐，就会选择一些阴凉一些的地方继续忙活，这已是多年的习惯了。只是今天不同，选择了离家不到五十步的菜园。
拎上竹篓，带上柴刀，没有跟我说什么就出去了。我知道，那个竹篓就是在摘李子、桃子、杨梅，或是到溪摸溪螺时用的，今天肯定是摘李子去了，我不多想就急忙跟上了……
进了菜园门，场地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东边紧挨的是铺着泥瓦的茅厕，再往前就是邻居的厨房，与这只隔着一条3米多宽的小路，东面，西面都是邻居的房子，与菜园都只相隔1米多，也是铺着泥瓦的。只有北面是一块空地，堆着杂物，邻居偶尔会在这架个南瓜棚，爱长就长，不长也不期望。
父亲个子一般，爬树还算利索，没过多久，树上结的李子大半都已收入篓中。“摘不到的就等砍下枝条再收吧”父亲像是对我说，“儿，过来！把篓接去，然后你就离远点，我要开始砍枝条了！……”“噢，好！”我应声道，立即绕开地上的菜，来到树底，抬头看着大伞似的树冠。这李树，如果立在菜园中间，已经完全超出菜园的覆盖范围了。等我的手触到李树时，顿时有一种莫名的惊叹：“都这么大了，比盘口还粗了！当年，我还是小学生呢！……”
接过篓子，抱在胸前，掂掂，还很沉的，看来果子结得多。边走边朝篓口往里看，一个个红扑扑的确实诱人得很，立即抽出一只手，掏出一个，往衣服上一擦，就把整个儿塞进嘴里，可是舌头与牙齿都不能动弹了，于是又从嘴里取出，狠狠地咬上一口，心里已经完全做好承受酸涩味道的准备了，“哇！……”
父亲马上问道：“怎么啦？”
“太甜了，太好吃了，以前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李子……”一边嚼着，一边夸着。
“砍了！太可惜了……”我随口一说。
父亲在树上停了停，他已经砍下好几根枝条了。紧接着，叹了口气，还是继续砍了。
前一天晚上，父亲跟我说了很多。他知道这棵李树是我在读小学的时候，为了能吃上自己家树上的果子，就步行到十里之外的同学家，要来一棵小苗，就拇指那么粗。左思考右比较的：种山上怕太远，种家门口怕挡着光线，最后决定让出菜园的一个角落给我。虽然种上树，会影响到菜的生长，树根也会影响菜园石头墙的稳固与紧邻的茅厕。但是，为了他一贯的想法：要吃就得自己动手，要吃水果就得自己种树。最后还亲手帮忙栽上了……
“别看树苗小，这洞得挖大了，多埋点有机肥，让它的根好舒展，以后定能长得茁壮茂盛。……”我提着水，站在旁边听着，这不就是郭槖驼种树之理吗！……
自从种上这棵李树苗，我上学放学都会爬上菜园的墙头看看，是不是还活的，看一看长大了吗？看一看什么时候可以给我结果子吃？看一看会不会渴死？要不要浇水了？
其实，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父亲每次在菜园里忙碌之后，树根都知道，它的待遇甚至比菜都好，有肥料一起享受，菜地里拔下的草由它独享。
时间一晃，我已经上完了初中，这李树也开始结果了。可是结的李子很少，一年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只，隐在绿叶里，不等红艳了还真不容易察觉。等到想去品尝时，又没有踪影了，好些年都没有尝上它的味道，听到享受过这李树恩惠的人说“味道不错的”！
等我参加工作了，这李树开始盛产了，可惜了……
“味道是很诱人，可是邻居家的瓦片就糟透了，尤其到了这下雨天，我们自己见了也不忍心。可是那些馋嘴的小孩子，拿他们又没办法，你也看到我们自家茅厕上的瓦片了，没有几片是完整的了。哎……再看看这菜地，每天都可以捡出一堆的小石子。不过最让人担心的，是这些石子不长眼睛，砸到了人，可怎么办？……虽说不是我们扔的石子，可却是因我们家的李树招惹的，总是过意不去，这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哎……”父亲无奈地叹息着，感觉砍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没有应答什么，父亲说的在理，他确实就是这样要求我们做人的：不要光想着自己吃的，一定要顾着别人。
我也没有闲着，来回地搬运着，把枝枝杆杆都拉回到家门口，晒干了当柴火。
等到中午，邻里们都农忙归来了，见树砍了，都串到我们家，说上几句宽慰的话，也抱怨几句那些没有规矩的孩子，然后一起品尝着李树最后的馈赠，甜甜的，大家的笑容里都有这样的味道。
李树晒干了，成了烧饭菜的柴火，化作烟尘散了……
这一散又是十七、八年了……
如今，父亲也化作烟尘散了，可那棵李树却一直栽在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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