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鞋命案

古时,山东省东昌县发生了一起看似平常,实则离奇的人命案。一个姓卞的老头半夜时被一个跃墙歹徒杀死在自己的家中。歹徒行凶之后仓惶逃脱,匆忙中却遗落了一只绣花鞋。歹徒逃走了。他,到底是谁呢?现场中留下的唯一证据就是那只绣花鞋。

老汉之死

原来,本县有个姓卞的牛医,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名叫胭脂。胭脂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温柔善良。卞老头十分疼爱她,一心想把她嫁入书香人家。但由于卞牛医家门第低微,生活不富裕,有地位有声望的人家都不愿意与他们缔结婚姻。所以,胭脂姑娘到了成年,仍没有找到如意的婆家。

胭脂家的对门住着龚氏夫妇,龚某是一个生意人,常年出门在外。他的妻子王氏,轻浮俏丽,长于说笑,是胭脂闺房中常来交谈的朋友。

一天,王氏又过门来与胭脂姑娘说话,离开回去时,胭脂送她到门口。这时,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白帽、举止潇洒、仪表堂堂的少年正好在她家门前路过。胭脂一见,心中顿生爱慕,两眼不住地打量他。那少年有所察觉,低下头,加快脚步匆匆走去。人已经走出很远了,胭脂还在望着他的背影,如呆如痴。王氏看到她如此模样,猜到了她的心思,便开玩笑地说:“以你这样的才貌,如果能嫁给这样的男子,也算是天生的一对啊。”

胭脂情知失态,急忙收回目光,满面通红,不发一语。

王氏很认真地问她:“你认识这个少年吗?”

胭脂低着头说:“不认识。”

王氏笑着说:“我过去曾是他家的邻居,所以认识他。他是鄂秋隼(音笋)鄂秀才,家住南巷。父亲是个举人,早已去世了。鄂秀才温柔和顺,知书达礼,咱们县上没有人能赶上他。你不是看见他穿着白色的孝服了吗?那是因为他的妻子刚死,丧服还未满。你如果对他有意,我就告诉他,让他请媒人来说亲。”胭脂不做声,眼神含情,算是默许了。

几天过去了,不见任何消息。胭脂一会儿想可能是王氏还没功夫去说;一会儿又疑心鄂秋隼虽然家境不济,但也是宦门之后,不肯低就。如此一来,她日夜苦闷,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竟然渐渐得了重病。

王氏刚好又过门来找她说话,看她竟然躺在床上没了力气下地,便再三问她得了什么病。胭脂缓了口气说:“我自己也不晓得。只是自从那日分别之后,就觉得精神不好,现在只是苟延性命,怕是不久于人世了吧。”王氏想了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便悄悄说道:“我家男人外出做生意还没回来,所以至今还没去和鄂秀才说。你身体不好,怕是为了这事吧?”

胭脂听后面红耳赤,用绢帕捂着口,久久不语。王氏又戏弄她说:“果然是为此而病。竟然相思到这种程度,还怕什么呢?如果先让鄂秀才夜里来与你见见面,他得知你的一番情意,难道还会不肯吗?”

胭脂叹口气说:“事已至此,我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如果他不嫌弃我家贫贱,就赶快请媒人来我家说亲,我的病很快就会好;如果说要夜里私自约会,那是万万不行的。”王氏点点头,坐了一会儿,又说了会闲话,就离开回去了。

王氏在闺中还未出嫁时就与邻居一个叫宿介的书生有私情。王氏出嫁之后,宿介每逢得知她丈夫外出不在家,便来重温旧好,日日与其欢笑。那天夜里,刚好宿介又来了,王氏就把胭脂的事当做笑料说给他听,并开玩笑地让他转告鄂秀才。宿介也是一个好色之徒,他早知胭脂姑娘漂亮出众,听了以后暗自高兴,认为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于是,他就假装无心地问东问西,把卞家房屋院落的情况问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夜里,宿介爬墙跳进了卞家,顺利地摸到了胭脂房前,用手轻轻地扣敲窗棂。房里人问:“谁在那里?”

宿介悄声答道:“我,我是鄂秀才。”

胭脂心里一动,但马上镇定了下来,说:“相公错了。我所以想念你,是为了百年和好,不是图一夕的欢乐。你如果真的对我有意,就赶快请媒人前来;若说要私下结合,我是不会答应的。”

宿介假意赞同,但又苦苦哀求握一下胭脂的手便离去。胭脂听其话语,不忍心拒绝,便拖着病体下床开了门。门刚开了一道缝,宿介便闯入房中,一下抱住胭脂,欲求云雨之欢。胭脂恼怒异常,极力抗拒,但因体弱气虚,跌倒在地,气都喘不过来了。宿介也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扶起。

胭脂低声怒道:“你是哪里来的无赖?必定不是鄂秀才!鄂秀才是很温顺的人,知道我害病,一定能怜惜体贴我,怎么能这么粗暴!你如再敢这胆大妄为,我就大声喊叫。损害了你我的品行名声,对两人都没好处。你快点离开,我也就不声张了。”

宿介怕露出破绽,把事情闹大,不敢强求,但又贼心不死,提出约定一个再度相会的日期。胭脂说要等到结婚的时候再相见。宿介认为太久,一再请求;胭脂厌烦他不断纠缠,就约定待她病好之后便相会。宿介又要求拿点东西做凭证。胭脂不肯;宿介就捉住她的脚,强脱下一只绣鞋拿起就走。胭脂低声喊他回来,说:“我已将身体许托给你,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舍不得的!现在私物已到你手,料你不肯归还。你如果变了心,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几天以后,一人翻墙进了卞家,被卞老头发现,老头持刀追赶,反被那人夺刀而杀,现场留下了胭脂的绣花鞋。

胭脂见过绣鞋,仿佛一下就明白了什么,哭着对母亲讲出了事情的原委。但在述事的过程中,心存善良的胭脂隐瞒了一个事实,她不忍连累王氏,只说是鄂秀才自己来的。

两秀才之冤

第二天天刚亮,胭脂与母亲便将鄂秀才告到了县衙。县官一听事情始末,人命关天,又有遗落的绣鞋为证,此案再明白不过,于是立刻下令把那个倒霉的鄂秀才抓了起来。

鄂秋隼本来就老实,不善言辞,年纪也不大,刚刚十九岁,哪见过这等威严的场面,早已跪在那里吓得要死,一句话也说不出。县令见他体如筛糠,更相信他是行凶畏罪,心里有愧。简单问了他几句话后,他摇头表示没做过此事,县令大怒,下令对他用刑。

鄂秀才是一个文弱书生,哪里禁得住公堂上的重刑拷打,没几下就含冤负屈,承认是自己作案,只求速死,不想再活受罪。县令认为此案已了,便整理一下递交州上。鄂秀才想向州官说明自己无罪,可州官也不问青红皂白,认为其人狡诈,对他动用酷刑。

鄂秀才满腹冤枉,便提出要求,想与胭脂当面对证。可是每逢见面,胭脂都指着他破口大骂,说他是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以后又经几次复审,口供都没有出入。鄂秀才无法为自己辩解,被判处死刑。

这时,吴南岱担任济南知府,上司又委派他复查此案。吴知府见到鄂秀才,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个杀人凶犯,便暗中从容讯问。鄂秀才觉得这个官比较可信,才有机会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吴知府看他言辞恳切,不似撒谎。知道了鄂秀才确实是冤枉的。

吴知府考虑了好几天,才过堂审问。他先问胭脂:“你与鄂秀才私下订约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胭脂回答说:“没有。”

吴知府又问她:“你初次与鄂秀才相遇时,旁边有什么人看见吗?”胭脂也回答说:“没有”。于是又传讯鄂秀才,并且像对待读书人一样很和蔼地安慰他。鄂秀才如实地说;”我有一次路过胭脂家门口,看见旧邻王氏与一个少女走出来,我就急忙快步离去了,并没有讲一句话。”

吴知府一听,这里又出现了一个相关线索,于是斥责胭脂说:“大胆民女!竟敢对本官说谎!你刚才说并无别人吗?怎么有邻居王氏在场呢?”说罢下令准备动用刑具。

胭脂害怕了,说道:“虽然邻人王氏在场,但事情确实与她无关……所以,民女才未说……”吴知府结束了对质,下令拘传王氏。

王氏捉到,吴知府不许她和胭脂见面,立刻开审。吴知府不知这个王氏到底知道与此案相关的哪件事,于是就诈她说:“胭脂已经供认:杀死卞老头的事你全知道,你还隐瞒什么?”

王氏高声呼叫道:“冤枉啊!大老爷!这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浪荡丫头自己想男人,我虽说过给她做媒,但只不过是拿她耍笑而已!她自己勾引奸夫进家,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知府一听,有可参考的线索,于是接着盘问,王氏才把前后开玩笑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知府又传讯胭脂,厉声问道:“你说王氏毫不知情,现在她为什么自己供认曾给你做媒?”胭脂泪流满面地说道:“是我自己不好,使父亲惨遭此毒手,这场官司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再连累别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吴知府问王氏:“你与胭脂开玩笑后,又与谁说过此事?”

王氏跪在那里,眼珠一转说:“谁也没有告诉。”告诉了奸夫,这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知府怒道:“夫妻同床共枕,向来无话不说。你怎么能说从未与别人说过?”

王氏直起身子阵阵有辞地说:“我丈夫长期在外做生意,一直没有回家。”

知府说:“即使是这样,但凡是笑话别人愚蠢的,总是会找人来炫耀一下自己的聪明,你说从未向别人说过,能骗得了谁?”便下令夹她十指。王氏必竟心虚,又加上要用刑,不得已,如实供道:“曾与宿介说过。”此话一出,吴知府便料定鄂秀才一定不是真凶了。于是下令释放了鄂秀才,逮捕了宿介。

知府审讯宿介,宿介答说与自己无关,不知是怎么回事。知府说:“与人通奸,就是品行不端正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重刑之下,宿介供出了骗过胭脂确是真情,但又强调说:“我自从丢掉了绣鞋,就再也没敢前往,杀人的事,我确实是一无所知啊!万望老爷明察。”

此时的知府早已主观地断定,品行不端地宿介就是真凶!依据就是:拿了胭脂绣鞋的是宿介,与其有再约的也是宿介,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些事。现在,宿介的任何喊冤的话在他眼中都是狡辩。

宿介一再否认自己是凶手,知府大怒说:“你都敢夜里去爬人家的墙头,被人发现后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于是又动用刑具。宿介吃苦不过,屈打成招,承担了杀人罪名。口供在案,具文上报,全县的人无不称颂吴知府断案神明。事已至此,一切道理都推得理所当然,百口难辩的宿介只有伸着脖子等待秋后处斩了。

施愚山断案

宿介这个书生虽然放荡无行,但文章写得却很好,也算得上当地的一个名士。在狱中,他听说学使(掌管一省学政的官员)施愚山为官精明干练,又一贯怜恤有才学的人,于是便写了一张状纸让人给施学使送了去。状子上措词凄婉,叙述感人。

施学使看过宿介的状子后,又调来了宿介的口供,经过反复研求和再三思索,他发现了口供中丢失绣鞋一处另有隐情,拍案叫道:“这个人是冤枉的!”于是请求上司移案再审。

再审时,施学使问宿介:“你把绣鞋丢在什么地方了?”宿说:“我记不得了。我只隐约记得,在敲王氏家门的时候,它还在袖子中。”又问王氏:“除了宿介之外,你还有几个奸夫?”王氏说:“再也没有了。”施学使说:“一个淫乱的女人,怎么能专情于一人?”王氏说:“我并非如大人所想的那样。我与宿介是自幼相好,所以出嫁之后也割舍不开。后来并不是没人勾引过我,但我真的是从未答应过。”

施学使问都有谁勾引过她。王氏说:“同巷的公子毛大,就曾屡次调戏,被我屡次拒绝。”施学使怕她再使什么花招不讲实话,说:“一个淫妇,怎么忽然又这么贞洁清白了?”下令拷打。王氏忍痛极口申辩确实再也没有别的奸夫。施学使察言观色,知其说的不是谎话,这才没有再对她动刑。心想,在门口时那双绣鞋还在,到屋后确不见了,那肯定是失落在了院内,那么,这个不动声色把鞋拾走的人肯定对王氏家的院落情况很熟悉!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施学使又问:“你丈夫远出在外,难道没有人借故到你那里去过吗?”王氏答道:“有。甲某、乙某都曾以馈赠为由,到过我家一两次。”甲、乙都是村里的游荡子弟,都对王氏有过非分之想。施学使把到过他家的人的名字记下来,一并拘拿。

几个人都拘传到案。施学使看着跪在案前直喊冤的几个人,心里想到:这真凶肯定就是其中之一了。可是,凶手见几个人同时与其连罪,必定有恃无恐,不会轻易招认的。做贼心虚,我得想个法子让他原形毕露。想到这,施学使思索了片刻,打定主意后,让一行人等转移审讯地点,把有嫌疑的几个人带到了城隍庙中,让他们都跪在神案前面。

一切就绪后,施学使严肃地说道:“昨天夜里,神人托梦给我,说杀人凶手就在你们几个人中间。今天面对神明,不许胡说八道。如果肯于自首,尚可原宥;如果不说实话,待本官查明真相后定不轻饶!”几个人还是异口同声,都说自己未曾杀人。

施学使命令人把他们的头发用麻绳扎住,衣服剥掉,然后说道:“既然你们自己不招,就让鬼神来指点吧!”于是叫人用毡毯被褥把神殿的窗户遮住,不露一丝光线;把他们赶到黑暗地方,拿一盆水让他们一个个把手洗净,站在墙壁前面,对他们说:“都面对墙壁站好别动,谁是凶手,神灵会在他背上写明的。”说罢一些无关人等都退出了殿堂。

过了好一会儿,施学使差人把那几个人拉出殿堂,逐个验看每人的后背。这一看,真相大白了,他指着毛大说:“这就是真正的杀人犯!来人,给这个胆大妄徒带上枷锁!”

真的是神明在毛大的背上写明了吗?当然不是了。原来,施学使先让人用灰涂在壁上,又用煤烟水让他们洗了手。凶手害怕神来写字,就把后背紧紧贴在墙上,临出殿堂时又不放心地用手紧护后背,所以后背上既有灰迹,又有煤烟迹。清白的人肯定不会用背紧靠着墙,因为他们正巴不得神灵出现为他们洗清冤屈呢。

施学使原来就怀疑毛大,到这时候更加坚信不疑,铁证如山,加以刑讯,毛大供认了自己的罪行。事情原委是这样的:

和王氏同巷子里还住着一个叫毛大的人。他整日游手好闲,浪荡无行,曾经勾引过王氏,被王氏骂了回去。他知道宿介与王氏有相好,便想来个夜里抓奸,拿到把柄以解自己心头之气。

就在这天夜里,毛大经过王氏家门口,顺手推门,门竟然没有锁,他就偷偷溜进了院中。刚走到王氏房间的窗外,脚下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拾起仔细一看,是一条手巾裹着的一只女人的鞋子。此时房内传来说突高突低的说话声,他伏在那里窃听,宿介在房中对王氏讲的去胭脂家的经过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欢喜至极,怀揣着鞋子转身而去。

几天以后的一个夜间,毛大爬墙进到胭脂家里。因为对房屋座落不清楚,竟错摸到了卞老头的房间。老头看到窗外有男人身影,看他鬼鬼祟祟的举止动作,知道是为了女儿而来,心中忿怒,拿起菜刀冲了出去。毛大一看,吃惊不小,转身就跑。就在他要爬墙出院时,老头已挥着菜刀追到身边。毛大见无法逃脱,便返身夺刀。一个六旬老人怎么有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力气大,一转眼,菜刀已换了主人。这时随后而来的卞家老太婆也大声呼叫。毛大一看,急了,用刀向老头的头部猛砍数刀。老头应声而倒,毛大扔下刀逃之夭夭。

这几天,胭脂自以为已与鄂秀才定下了终身,病情便有所好转。听到父母的喊叫,她急忙起身,和她母亲一起拿灯照看。老头的头部被砍的惨不忍睹,一会儿就气绝身亡了。老太婆悲痛之间一抬头,发现墙下有绣鞋一只,捡起一看,是胭脂的,便追问伏在尸上痛哭的女儿。胭脂一看绣花鞋误认为是鄂秀才所为,才发生前面那一幕。

施学使在判案的过程中,当他觉得裁判的依据或者是裁判不明确时,并没有草率的做出决定,而是很好地利用了当时人们对神灵的这种崇拜和畏惧心理。那么,理屈的人自然会道出真情。

案件总算是真相大白了,虽说案件是一波三折,扑朔迷离,曲折复杂,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后,终于是将作奸犯科之人绳之以法,还了世间一个公道。

结案之后,施学使让县令作媒,把胭脂许配给鄂秋隼。这时,胭脂早已知道鄂秀才蒙受了冤屈,相遇之时,心中羞愧,肚中有千言万语又难以启齿。鄂秀才也察觉到胭脂的一片情意,虽然以前在堂上曾百般斥骂自己,但丧父之痛是可以理解的。犯人的判决宣读之后,县令亲自做媒,鼓乐齐鸣,鄂秋隼欣然从命,与胭脂结为夫妇,成就了一对良缘眷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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