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第一高手的師叔都要不斷進補,嘖,這姑娘定然有些“本事”啊……

靳凜嘆了口氣:“千青,你隨我來,師祖要見你。”

千青垂頭,怏怏地拖著步子跟上去。

雖是夏日,雄踞山間的天殊派卻涼慡至極。晚間山風大作,將人身上的衣襬都chuī得獵獵作響。遠處樓閣若隱若現,飛簷氣勢張揚,似已觸及天際,瀟灑地挑起三兩孤星、一掛彎月。

千青跟著靳凜拾階而上,一路戰戰兢兢。

寬敞的大廳內點了幾排燭火,亮若白晝。她一腳踏入,便瞧見離門不遠處坐著的師叔天印。

輩分雖高,天印實際卻很年輕,烏髮玄衣的坐在那裡闔目養神,卻緊蹙著眉,臉色有些蒼白。聽到響動,他睜眼看來,視線接觸到千青時,忽而緊抿住唇,眼裡呼啦啦翻滾出一陣苦楚。

千青的身子抖了抖,連忙移開視線悄悄去看上方。

師祖已年近百歲,鬚髮皆白,卻仍舊不怒自威,視線落在她身上,似壓下了一座山。千青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老人家,卻不想是在這情形下,下意識地迴避那視線,轉頭又見坐在天印身邊的兩位師伯也都目光嚴厲地瞪著自己,於是抖得更厲害了。

“弟子千青,拜見師祖,拜見師伯師叔。”

四下寂靜,過了許久,師祖才慢悠悠地吐出口氣來:“唉……”

千青的小心肝兒抽了一抽。

“千青,你可知你闖了大禍?”

“回師祖的話,千青……知、知錯。”

“那你說你錯在何處?”

“我……”千青悄悄瞄一眼天印,他又露出那種痛楚之色,似百般糾結。她膝蓋一彎,無力跪倒,認命般將頭點到地上:“弟子不該闖入天印師叔修煉之地,致使他真氣亂走、走火入魔,弟子罪該萬死!”

連第一高手的師叔都要不斷進補,嘖,這姑娘定然有些“本事”啊……

師祖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抬手指了指天印:“糊塗啊!你天印師叔不是尋常人,他是我派第一高手,如今全都因為你……”老人家痛心疾首地閉了閉眼,儼然已經說不下去了。

想他活了那麼久,統共也不過收了七個入室弟子,除了已經入土的,如今只剩了四個。今天在場的大徒弟、二徒弟都已經年紀不小,有家有室。只有天印年紀最輕,孑然一身,最適宜鑽研武學之道。當初也是看中他筋骨奇佳,才在晚年破例收了這個徒弟。天印也沒有讓他失望,這麼多年來,每次稍經點撥便一日千里,三年前更是在武林大會上力挫群雄,成為當之無愧的第一高手。總而言之,天殊派需要他啊!卻不曾想,竟因這丫頭的冒失而毀於一旦……

大徒弟項鍾已年近花甲,平常行事最為穩重,考慮事情也周詳,此時忍不住將心中擔憂提了出來:“師父,暫且不提這個,天印師弟如今一身武功盡廢,這可如何是好啊?”

“哈?”師祖還沒發話,千青就忍不住驚叫起來:“大師伯,您說天印師叔他……”她的手指顫悠悠地指向天印,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武功全廢了?不會吧!天殊派第一高手!天殊派的臺柱子!居然因為她的一個小小的過失,就成了一個廢人?

這下死定了……

千青無力地垂下胳膊,腦袋耷拉,一副等死狀。

項鍾瞪了她一眼,繼續對師祖道:“我看不如請洛陽璇璣門的人來為師弟診治,以他們的醫術,定可讓師弟武功恢復。”

師祖皺緊了眉,摸著鬍鬚不做聲。

璇璣門以醫術獨步天下不假,但老爺子實在不想讓外人知曉此事。

二徒弟金翠峰可要比項鍾機靈多了,這從他那光禿禿的腦門兒就能看出來。他捻著鬍鬚,壓低聲音道:“師兄萬萬不可,此事不宜張揚,否則以天印師弟的威名,只怕會掀起一場江湖風波。依我看,不如用別的藉口請璇璣門派一可靠之人來暗中為師弟醫治。”

說白了就是怕事情傳出去有人上門挑事尋仇唄。

師祖緊閉的雙眼終於幽幽的睜開,一副“知我者翠峰是也”的表情。天印自己也點了點頭。

千青咕嚕嚕轉動著眼珠,心裡七上八下。既然要藏著掖著,那要怎麼處置她啊?

“至於千青……”師祖慢悠悠地拖著調子,顯然是在等徒弟們給他出主意。

“師父,”先前一直沉默的天印冷不丁地開了口:“既然此事不宜張揚,那徒兒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但如今徒兒廢人一個,身體虛弱,只怕連起居都成問題呀……”他蹙著眉,目光幽幽地落在千青身上:“為今之計,只有找個人來伺候著了。千青雖害了我,但若是責罰了她,消息也必將走漏,不如就罰她伺候我,直到我武功恢復好了。”

千青眼睛大睜,差點厥過去。看他那眼神,真的只是伺候生活起居嗎?鬼才信吧,一定是想私下報復啊啊啊啊啊!

師祖撫著鬍鬚點點頭:“好吧,也只有這樣了,但這事可沒過去。千青,這個錯給你記在這裡,你好好將功贖罪,否則他日雙倍重罰!”

千青被這聲吼得眨了眨眼,緊咬著唇不應聲。答應了可就小命不保了!

她悄悄轉頭去看身後的靳凜,心中萬分不捨。

大師兄,來世再見了,可惜這輩子沒能把你弄到手……TAT

靳凜哪知她這些心思,只道她是害怕,還悄悄回了記安慰眼神。他是小輩,師從項鍾,得長輩們賞識才有資格留在這裡商議此等大事。千青與他尚算熟稔,自然不忍心見她吃苦。其實犯下此等大錯,就是私下處決也是有可能的,現在竟能免去責罰,簡直就該燒高香了。只希望師叔能武功恢復吧,否則……

唉……

正想著,大門忽然被一掌拍開,師祖四個徒弟裡唯一一個女弟子玄月大步走了進來。她已四十出頭,卻保養得極好,身形窈窕猶如二八少女。

千青轉頭見到是她,頓時淚奔著撲了上去:“師父啊……”

玄月一把攬住她,昂首挺胸:“千青別怕,為師給你撐腰!”

師祖的四個徒弟裡,除了不收徒弟的天印,門下所有弟子都分給了其他三個徒弟教導,而玄月那一門是派中唯一收女弟子的。她性子潑辣,又向來看不慣派中男子的大爺嘴臉,但凡門下弟子有被欺負的,便會及時跳出來出頭,護短之名早已威震整全派。此時也是一樣,她張口便嚷嚷:“師父好不偏心,一出關就整我徒弟作甚?”

連第一高手的師叔都要不斷進補,嘖,這姑娘定然有些“本事”啊……

千青聞言心情激dàng,攬緊玄月的小蠻腰賣力地低聲撒嬌:“師父啊,天印師叔讓我去照料他生活起居,我覺得我有可能會有去無回,您快救我,嚶嚶嚶……”

玄月一聽果然怒了,蔻丹纖指差點戳到天印額頭上去:“師弟,不是我說你,你要奴要婢,天殊派還會虧了你嗎,啊?為何要我的人去伺候你?!”

天印幽幽抬眼看她,眼中一層一層翻滾著“我很受傷”的情緒:“師姐,我如今已是廢人一個,您就別用內力吼我了,我吃不消……”

玄月一愣:“什麼?”

師祖老人家終於忍不住為天印說話了:“玄月,休得胡鬧!就是因為你這個好徒弟,害的天印武功盡廢,你還說為師整她?”

玄月一雙眼睛幾乎要瞪圓了,低頭看一眼抱著自己腰的千青,連忙推開她跳開幾步:“孽徒!為師不認識你!”

“……”千青耷拉下眼皮,師父,您好沒原則……

天印在旁邊輕輕開口:“看來師姐是同意了。”

千青心一揪,愁眉苦臉地抬頭,對上他那張笑而不語的臉。

她對這位師叔算不上了解,以前不過遠遠見過幾次,總之都是一副正人君子、不世高手、高不可攀的形象,但此時這模樣,怎麼瞧著有些yīn險呢?

大廳裡的人三三兩兩散去,每個人經過千青面前都一副嚴厲的表情,尤其是師祖,一聲接一聲的嘆息在她頭頂響起,差點讓她哭出來。

她垂著頭跪著,一動不敢動。心裡反反覆覆只有一個念頭:昨日萬萬不該去後山啊!不過誰會想到那個小土包上也能修煉內功啊,她也是一時好奇嘛……

身後傳來“吱呀”一聲,千青回神轉頭,就見大門已經合上了。她愣了愣,趕緊爬起來要朝門邊衝,眼光一掃,卻見天印仍然好端端地坐在那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呃,師叔……”

天印朝她招招手,千青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千青啊……”他沉痛地閉了眼:“你可知我練武是為了什麼?”

哪個武林人士沒幾個恢弘理想?千青鼻子一酸,差點落淚:“師叔,我錯了,都怪我,害得您這樣……”

“我本想著,有朝一日能憑這身功夫騙個江湖美人兒做老婆來著,不曾想就這麼破滅了啊……”

“……啊?”

“既然如此,青青啊……”天印睜開眼,忽然變了稱呼,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只有委屈你,在旁照料我生活起居了。”

“那個……師叔……”

“嗯?”

“您練武難道不是為了匡扶武林正義嗎?”

“……”

天殊派之所以能成為江湖大派,師祖他老人家曾驕傲地解釋過原因——人多。

既然弟子眾多,來歷自然也紛雜,上有世家子弟,下含販夫走卒,可謂三教九流應有盡有,所幸門風嚴謹,弟子們雖出身有別,相處倒還算融洽。比如大師兄靳凜便是出身富裕之家,加之樣貌英俊,溫文爾雅,又深受師父們器重,立時惹得玄月門下的女弟子們chūn心萌動。

千青就要慘多了,她是一年前入的天殊派,當時睜開眼就在這山上了,渾身是傷,完全記不起自己身世和過往,連名字都是師父玄月給取的。大概是出於同情,靳凜一向對她頗為照顧,所以千青會對他動心實在再正常不過。怎奈如今就要與他生離死別了。

她在房間默默收拾包袱,淚流滿面……

師姐妹們倒是知曉了她要去照顧天印的事,但不知內情,還道她走了好運,個個看她都帶著幾分羨慕嫉妒恨,甚至昨晚還有好幾人擠在她房內問東問西了大半宿。

已是日上三竿時分,無論如何是拖不下去了,千青垂頭喪氣地抱著包袱出了門。

大師姐領著一群師姐妹站在道旁,見她出現,翻了個白眼:“哎喲,真沒想到千青師妹居然抱上天印師叔這棵大樹了,以後見著諸位師姐妹,可別裝不認識啊。”

千青轉頭哀慼地看了她一眼,默默無言地走下山道。

那麼虛無縹緲的事,至少也得先活著回來再說吧?繼續淚流……

走到半道,剛好遇見匆匆趕來的玄月。千青怏怏地問候了她一聲,繼續拖著步子朝前走。

玄月以為她是在為昨日自己臨陣倒戈的事生氣,忙追上來拖住她胳膊:“青青啊,昨日不是師父不護著你,實在是你這次婁子捅大了啊。誰都知道你天印師叔是你師祖的心頭肉,從武林大會斬獲了第一的頭銜後更是了不得,咱天殊派還指著他這面大旗招攬新人呢,你說你沒事兒招惹他gān嘛?”

千青一臉哀怨:“師父,我真不是有意的,倒是師叔,沒事兒在後山小土包上扮蘑菇gān嘛?我不過走近了兩步,他便忽然捂著胸口倒地不起了。我真是冤枉啊!”

玄月深沉地眯起眼:“若沒猜錯,他扮蘑菇大概是在練天殊心法第九層了。這至高無上的一層的確要求高,一點風chuī草動都有可能前功盡棄的。”

“……好吧,我還是去受死吧。”

玄月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終是於心不忍,深深地嘆了口氣,半晌,遙遙揮手道:“青青,天印要是敢私下報復你,你便告訴為師,為師會替你做主的!”

千青腳步一頓,轉頭看她,眼神滿是懷疑。

玄月又想起自己的倒戈,訕笑了一下。

連第一高手的師叔都要不斷進補,嘖,這姑娘定然有些“本事”啊……

天印住的很偏,屋子卻建得極好,還足足有三間,就坐落於山腰處橫挑出來的一塊平地上,遠遠看去像是建在了雲端。千青去的時候輕手輕腳,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這地方給踩塌了。

正是日頭毒辣之時,天印坐在樹影下搖著紙扇,除了臉色仍舊蒼白之外,jīng神倒還算好,見她到來,如釋重負道般嘆了口氣:“青青你可來了,師叔我就快餓死了。”

千青對他那親暱的稱呼大感膩歪,又不敢多言,戰戰兢兢地站在三丈開外,生怕他撲上來掐死自己:“師、師叔……現在還不到吃飯時間呢。”

天印一臉無辜:“哦,可是師叔我失了武功後,似乎比以前容易餓了呢。”

“……師叔稍候,我這就去給您做飯!”

天印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景,扇子搖得越發歡暢了。

千青其實根本不會做飯,點了柴火才想起來還沒準備食材,好一陣手忙腳亂,差點沒把廚房給燒了。

她還尋思著天印也許會來把她臭罵一頓,或者把她丟回去也有可能,誰知偷偷扒著門框朝外一瞟,他仍舊慢悠悠地扇著扇子,甚至還驚訝地感嘆了句:“喲,這麼多煙,究竟在做什麼好吃的呀。”

“……”這人莫不是故意在整她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