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战争之二十四:无名高地失去联系

1984年12月19日晚上。

我顶着红了半边天的炮火,走进一团指挥所——混凝土浇灌的防炮洞里,正赶上团里召开的战情分析会,往常有说有笑的团领导此时完全变了一个人,特别是一对主官两个河南老乡——团长陈传发心事重重,不停地闷头抽烟;政委赵传喜也一脸愁容,一声不吭……

原来坚守在541号高地左侧无名高地上的一连二排和特务连等6个单位的28名官兵,已经失去联系好几天了!

“团长,”警卫员端着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条,“你好几顿没吃饭了,吃点吧。”

亲历战争之二十四:无名高地失去联系

“去,去!”人高马大的陈传发瞪着眼,挥了挥手。

警卫员赶忙离去。

……

陈团长坐在摆有作战地图的办公桌前。他两手托着腮帮子,微微闭上了双眼。

警卫员小心翼翼地替他披着大衣。

“去,”陈团长把大衣一甩,“这个时候,老子哪有心思睡觉?”

一支,二支,3支……陈传发捏灭了一支烟,又点燃了一支烟——指挥所里烟雾缭绕,气氛更加紧张。

几个参谋不住地咳嗽。他们大气不敢出,只能偶尔用余光瞟瞟自己的顶头上司:此时,陈团长正来回踱着步子。

“喂,风暴,风暴!我是雄鹰,我是雄鹰!无名高地怎么样?无名高地怎么样?请回答,请回答!”

“315(团长代号),还没有……”

陈团长懊恼地放下884 电台的话筒,长叹了一口气:无名高地啊无名高地,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315,我看还是叫炮火砸了它!”一个参谋提议。

“对!”有几个人附和:“已经几天没音讯了,万一落到敌人手里……”

是啊,万一落到敌人手里,我这个团长交不了差呀!一寸土地也不能丢!一个人,哪怕是一具遗体也不能丢!这是上级的命令,也是祖国的嘱托!

亲历战争之二十四:无名高地失去联系

但陈传发还是摇了摇头:“不,你们来看——”他指着地图,“大家想一想,为什么敌人老往无名高地炮击?为什么敌人又老往无名高地偷袭?为什么……这说明阵地上还有我们的人。我们说什么也不能用自己的炮火打自己的弟兄啊!”

“姚振忠同志,现在我请你立刻带3 名侦察兵增援无名高地。”陈团长再次下达了命令。

姚振忠是一团特务连副连长。前几天晚上,也就是上阵地前吧,我、姚振忠和郑参谋还在北京212吉普车里喝过一次酒——每人一瓶啤酒和几粒蚕豆。姚振忠是三门人,与来自绍兴的郑参谋是浙江老乡。我和郑参谋实际上是为他送行。没想到姚振忠这么快就接到战斗任务了,而且这个任务非常危险。

“是!坚决完成任务!”向团首长敬礼之后,姚振忠就带着3名侦察兵在夜幕中出发了。

通往无名高地的哪里是路呀!虽说它离634号高地只有四五十米,可这是一条四五十米宽的深沟!攀岩下,经过凹部雷场(有敌人埋的,也有我们布的),又得攀30 来米高的陡壁。之所以说它是通道,大概是我方占领而已吧!姚振忠把绳子往腰上一捆,第一个下岩了。他踏着刀刃一样的石头(这是被敌人炮弹炸的),如下楼梯一样,轻轻松松地下去了。一分钟后,又一个黑点也下去了……

亲历战争之二十四:无名高地失去联系

下岩,对于侦察兵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这片凹部,越军3个方向居高临下的机枪、步枪、火炮不时地对这里射击,五六分钟间隔还要打几发照明弹。

“先趁黑摸进一段,敌人打照明弹后,我们强行通过。”姚振忠低声向身后的战士下达命令。

地雷一颗一颗地排除了,小分队在无声无息地前进。

“啪—嘶—”,敌人的一发照明弹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分队上空。姚振忠等一跃而起,像运动员跳三步跳远似的,踏着石尖(敌人不好埋雷)飞速冲向无名高地。就在这一刹那,敌人的机枪、步枪、大小火炮煮稀饭似的响了起来。冲在最前面的姚振忠倒下了——罪恶的高射机枪弹穿透了他厚实的胸膛。3 名侦察兵一个箭步冲到姚振忠跟前……

“轰隆”,“轰隆”……一连3发炮弹落在他们的眼前。4 个人再也没有爬起来。他们倒在前几次增援无名高地的战友流过血的地方!

得知增援分队4人全部壮烈牺牲的消息,团指挥所又一次像拉火的手雷,要炸了!

无名高地在143号阵地与541号阵地之间,石灰岩结构,面积 100 平方米左右——在 1:15000 的地图上,只不过是个菜籽大的黑点。然而,它是衔接我两个防御阵地的一把“连环锁”,是扎在敌人屁股上的一根钢钉!

一定要拔掉这根“钉子”,这是敌人做梦都在想的事情。

一定要锁牢这把“铁锁”,这是我军做梦都在想的事情。

只要我们在,敌人就别想打开这把“铁锁”,这是坚守阵地指战员的坚定信念。

于是,这里的土焦了,石头碎了……战斗像呼吸一样频繁!

亲历战争之二十四:无名高地失去联系

虽然与上级的联络中断了,环境极其恶劣,但无名高地一直在我们手里,战斗一刻也没有停止。

“排长,又有情况!”

排长崔跃勇一看,敌人从3个方向黑压压地爬上来了!“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他把实习排长何风堂、侦察排长项昌世召到一块,“你们两个,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我在中间……说什么也要守住阵地!”

睡着的战士醒过来了!

累倒的战士挺起了身躯!

吊着绷带的战士在压子弹、拧手榴弹盖……

“打!”当敌人爬到10 多米远的地方,崔跃勇一声令下。

几乎是同时,3个方向都在与敌人交上了火。“哒哒”,“哒哒哒”……何风堂、项昌世、吴礼宾手里的冲锋枪吼起来了。

“轰”、“轰轰”……葛军、杨士章、徐仲华咬着牙齿,挥舞着扎有绷带的手,把手榴弹、手雷一个劲往敌群中砸。

“咔嚓、咔嚓”……几个身负重伤的同志,在堑壕里(其实不能算是堑壕,已基本炸平,只是低洼一点罢了)帮着压子弹、拧手榴弹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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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第一梯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我坚守分队官兵折黄麻杆一样搁倒在阵前。

一双双黑手刚刚抬起来,正准备擦拭着额前的黑汗——阵地上满是焦土、碎石,又缺水,手是黑的,脸是黑的,衣服也黑了,敌人又像饿狼一样扑过来了:一个个猫着腰,一边掷手榴弹、炸药包,一边放枪、放炮,看样子是死拼了。

“手枪、步枪打头,机枪打尾,火箭筒打中间。”强攻有强攻的打法,崔跃勇果断地改变了战法。一条条火舌,一串串子弹,像支支利箭射向敌人,强攻的队形打乱了,凶顽的敌人又丢下10 多具尸体,溃逃了。

枪炮声稍静了一会儿,“啪”、“啪”、“啪”手枪声又响了起来,“乌里哇啦”呼喊声叫个不停。

连续两次失败,小鬼子头头急怒了,亲自督阵冲了上来。崔跃勇大腿上像被黄蜂蜇了一下,一摸,鲜血流出来了;杨士章再次负伤了;年仅18岁的于小辉不幸牺牲了……阵地上土石红了,枪管发烫了,枪炮声和“嗨、嗨”的拼杀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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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凶顽的对手,崔跃勇——这位年方 20多岁,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刚从军校毕业的优秀“学生官”,中国人民解放军编制序列中的第一连的排长,安徽省铜陵市人民用优质铜铸造的骄子,战友们公认的八十年代“小诸葛”,也不免心里有些紧张:这回敌人来得太多了,而且一茬接着一茬,连换弹匣的机会都没有了……

“同志们!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他眼里喷着火,手起头破,一枪托结束了最前面的一个敌军!

战士们也照着他的样儿,搬起了石头,举起了弹药箱……

光着脚丫的敌军拖着同伙的尸体,纷纷溃逃——敌人的第 4 次反扑又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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