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萍
小寒節氣，呼嘯的北風將大院梧桐樹上的葉子無情地打落，密密麻麻鋪在地上，四處一片晃眼的金黃。
警衛營新分下來的5個列兵扛著大掃把，精神抖擻進來掃樹葉。初來乍到，有些好奇，不時向院裡四處張望，發現沒人注意，便放鬆下來，開始相互追逐，臉上滿是稚氣。
看見新兵扛著掃把的樣子，陡然觸動了我情感世界那根弦，不由憶起自己當新兵的日子，還有掃樹葉的故事。
部隊駐在閩南漳州的一座山下，山有個寓意深刻的名字——光明山。進山一片光明，出山一路光明。這挺拔峻峭的山啊，像伸長一隻巨臂，無私地為我們撐起一道天然的屏障，也讓我們這些來自山裡的孩子有種到家的感覺。
那時團裡炮營的新兵就住在本連隊。我分在八二無後坐力炮連，就是電影《高山下的花環》中“小北京”扛的那種炮，專打坦克、碉堡和工事。連隊專門騰出一個大排房，讓我們三個排的新兵集中居住。
清晨，起床號早早地將我們從夢中叫醒。天上繁星閃爍，山裡一片靜寂，我們開始出操了，戴正帽子，打著哈欠，紮上外腰帶，踩著沙子路，圍著連隊營房跑上四五圈，那一聲聲口號，響徹山谷，驚醒樹上的小鳥，迎來了新的一輪朝陽。回到排房後，天開始漸漸大亮，這時統一開始打掃衛生了。
閩南氣候宜人，連隊前後佇立著一排排茂密的芒果樹和荔枝樹，只要風姑娘用力將樹搖一搖，總有葉子經不住大地的誘惑，落在沙子路上，飄在連隊門口的花壇邊，就像大院裡的梧桐樹葉，四處起舞。路上掉幾片樹葉，在直線加方塊的軍營，倒是增添了幾分的浪漫，不必立馬清掃。可連隊要求甚嚴，任何時候路面都要保持清潔，更不能有落葉，團裡還會常抽查，因此打掃樹葉是項經常性任務。
當我出完操，放下腰帶出來打掃衛生時，連隊外面熱鬧開了，動作快的新戰友早就抄起掃把在掃落葉。真是怪事，我從新兵排房找到老兵排房，竟找不到一隻掃把，連畚箕都沒有，空著手站在連隊門口如坐針氈，雙手不知放在哪好，也不知站在哪兒好，因為排房是不能回的，待在裡面更會難受。我們那個年代的兵，都有一股子強烈的上進心，事事不甘落後，生怕被班長和連隊幹部批評。
連隊幹部洗漱完，會過來走走，東看看，西瞧瞧，看似無意，實際是看看誰在打掃衛生。要知道，每天晚點名，除表揚訓練優秀分子外，打掃衛生也是一項重要的講評內容。
連續兩天未搶到掃把，我難過了兩個早上，吃飯都沒什麼滋味，好像班長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第三天出完操後，我特意先到連隊門口的工具棚裡，抓上一把掃把後進排房，再放帽子和腰帶。當我慢悠悠邁出排房，在門口從容地掃樹葉時，當天沒有搶到掃把的人，都向我投來羨慕的眼光，也似乎明白了什麼。
當天晚點名，班長首次表揚了我，看我的眼神全是肯定。我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真有些過年般的開心，多虧這把掃把幫了我。
誰知第四天出完操，戰友們都爭相效仿我，二話不說就衝向工具棚搶掃把。因排頭靠著工具棚，個兒不高的我排在隊尾，等前面的人散去，裡面早已空空蕩蕩，只能失望而歸。
站在連隊門口，打量著搶到掃把的戰友甩開膀子掃樹葉的樣子，我心裡難過極了，真想一夜間自己長高一些站在隊伍前面，能順利搶到一把掃把，趕跑早上的難堪。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眼睛余光中瞧見連長方明海向我這邊走來了，心裡更是不安，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誰知他老遠扯開嗓子喊我，讓我去整理一下俱樂部。連長廣東人，愛兵如子，臉黑似炭，走路生風，是聞名全師的神炮手，在邊境參過戰，立過戰功。或許善解人意的他是故意讓我躲避一下尷尬。我拔腿就衝到俱樂部，渾身是勁地忙了起來。
掃把，掃把，一掃之把，咋就難倒了我呢？訓練一閒下來，我就坐在樹下想著掃把之事，甚至見到掃把如同見到我舅舅一樣親切，恨不得整天扛把掃把在肩上。一天晚上，我竟在夢中大喊：班長，給我把掃把！一說起此事，全班戰友的肚子都笑痛了。
週日，隔壁連隊有個同鄉老兵來看我。他問及我部隊生活過得是否習慣？我有些為難的告訴他，別的一切都好，就是早上掃把太難搶。老兵聽後哈哈大笑，然後給我支了一招。或許，當年他當新兵時就是這樣藏的。
當晚，熄燈號響過之後，戰友們上床開始休息了，我卻無心入睡，因為還有大事要辦。窗外月光如水，室內鼾聲如雷。時機到了，我躡手躡腳下了床，出門直奔工具棚，選中一把結實的掃把，悄悄地藏在一棵茂密的芒果樹上。
早上出完操，當大家像以往一樣搶掃把時，我卻不慌不忙地進了排房，然後吹著口哨出來了。當沒人注意我時，便迅捷地從樹上找出掃把，開心地掃著樹葉。
可沒過幾天，我藏掃把之秘密還是被人知曉，等我再去樹上取掃把時，掃把早已不見了。站在樹下，不知所措，好好的一招被人破了，甚是沮喪。徘徊在樹下，不由想起連長上軍事課時常講的一句話：打仗要善於用計謀，方能戰勝對手。對了，狡兔三窟，我不能每天固定一個地方藏掃把，要不停地變換位置，讓戰友們捉摸不透，發現不了。
當天晚上，我吸取教訓，將掃把轉移到了荔枝樹上。過幾天，我路過連隊草棚時，發現芭蕉樹更有特點，便於隱藏，不易發現，有段時間，掃把一直藏在密不透風的芭蕉葉裡，猶如當年游擊隊員躲進了青紗帳，安全得很。
往後，每天早上掃樹葉的隊伍中都能見到我。方連長有天問我是咋搶到掃把的，天機不可洩露，我對他也守口如瓶。他見過我神秘兮兮的樣子，搖了搖頭走開了。
3年後，我到南京去上軍校。離開連隊時，連長又問我藏掃把的秘密。終於可以解密了，當我把活學活用他的軍事理論用於藏掃把時，他哈哈大笑，眼淚都出來了，拍著我的臂膀說：你小子要是跟我上戰場，一定讓你當我的參謀！
光陰荏苒，眨眼幾十年過去了。今天見到掃樹葉的新兵，讓我陡然沉浸在了往事的回憶中……
其實，回顧軍旅路，誰沒有一把藏在樹上的掃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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