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丨鏡子與面具,照出的才是真實的人性

博尔赫斯丨镜子与面具,照出的才是真实的人性

博尔赫斯丨镜子与面具,照出的才是真实的人性

『讀書、喝茶、沙龍、小住,繁華靜處遇知音』

博尔赫斯丨镜子与面具,照出的才是真实的人性

鏡子是用來整理儀表的,但它所反映出來的是虛幻的影像。面具是用來掩飾的。如果我們戴著面具照鏡子,當然不會看到真實的自己。

克朗塔夫一戰,挪威人威風掃地,高貴的國王召來詩人對他說:

“最顯赫的功績如果不用文字銘記下來也要失去它的熠熠光彩。我要你歌頌我的勝利,讚美我。我將成為埃涅阿斯,你將成為謳歌我的維吉爾。這件事會使我們兩人永垂不朽,你認為自己能不能勝任?”

“能,國王陛下,”詩人說。“我是歌手。我潛心研究韻律學有十二年之久。作為正宗詩歌基礎的三百六十個寓言我都記誦。厄爾斯特和芒斯特的史實都積蓄在我的琴絃上,一觸即發。我掌握這門藝術的秘密,平庸之輩莫測高深。我可以讚揚愛情、航海和戰爭,我瞭解愛爾蘭所有王室的神話般的家譜,我深諳藥草的功效、星象占卜、數學和教會法規,我還精通諷刺……”

國王聽他說完,舒了一口氣:“等夜鶯從南方歸來,你就在朝廷當著詩人社的成員朗誦你的頌歌。每字每行,你都得推敲斟酌。報酬決不會虧待你。”

“陛下,最好的報酬莫過於一睹聖顏。”詩人說。詩人頗通諂媚之道。

這一年瘟疫流行,叛亂頻仍,期限到時詩人交上頌歌。他根本不看手稿,不慌不忙地背誦起來。國王不住點頭讚許。“我認可你的作品。你賦予每一個詞真正的含義,你用的形容詞無一無出處,都有例證。整篇頌歌中的形象在古典作品中都有根有據。你熟練地運用了疊韻、近似韻、音量、修辭的技巧、格律的呼應。愛爾蘭文學即使泯滅,憑你的古典似的頌歌就能重建。”

他靜默了片刻,接著又說:“好雖然好,但是毫無反應。脈管裡的血流並沒有加速,手沒有抓起弓箭,誰的臉色都沒有變,誰都沒有發出戰鬥的吶喊,誰都沒有挺起胸膛面對北歐海盜。我們再給你一年時間,期待你另一篇頌歌。現在賜給你一面銀鏡,作為嘉獎。”

“我明白了,十分感謝。”詩人說。

星移斗轉,又是一年。夜鶯再次在撒克遜的森林裡歌唱,詩人帶著手稿來了,這次的詩沒有上次長。他並沒有背誦,而是期期艾艾地照念,略去了某些段落,彷彿他自己根本看不懂,或者不願糟蹋它們。詩篇很怪,不是戰爭的描寫,而是戰爭本身。詩的形式也相當怪:單數名詞後面跟的是複數動詞,介詞的用法也不符合通用的規則,敗筆和精彩之處混雜,隱喻牽強附會……

國王同身旁的文人交談了幾句,開口說:“你的第一篇頌歌可以說是集愛爾蘭古今詩歌之大成。這一篇勝過上篇,同時把上篇徹底推翻,令人瞠目結舌、目瞪口呆。愚昧無知的人看不出它的妙處,只配有學問的人欣賞。這部手稿將用象牙盒子保存。我們期待你的生花妙筆再寫出一篇更高明的作品。”

國王又說:“作為我們讚許的表示,賜給你黃金面具。”

“我明白了,十分感謝。”詩人說。

又滿了一年。這次詩人空手而來。國王見到了他不禁有點吃驚:他幾乎成了另一個人。某些東西(並不是時間)在他臉上刻畫了皺紋,改變了模樣。他的眼睛彷彿望著老遠的地方,或者瞎了。詩人請求同國王單獨說幾句話。

“你寫了頌歌沒有?”國王問道。

“寫了,”詩人悲哀地說,“但願我主基督禁止我這麼做。”

“你能念念嗎?”

“我不敢。”

“我給你所欠缺的勇氣。”國王宣稱。

詩人念出那篇詩。只有一行。

博尔赫斯丨镜子与面具,照出的才是真实的人性

詩人和國王都沒有大聲念出那行詩的勇氣,只在嘴裡品味,彷彿它是秘密的祈禱或者詛咒。國王詫異和震驚的程度不下於詩人。兩人對瞅著,面色慘白。

“我年輕的時候,”國王說,“曾向西方航行。我看到銀的獵犬咬死金的野豬,我們聞到魔蘋果的香味肚子就飽了,我見到火焰的城牆。在一個最遠的島上,有一個通天河,河裡有魚,河上有船。這些都是神奇的事物,但不能同你的詩相比,因為你的詩彷彿把它們全包括在內了。什麼巫術使你寫出來的?”

“天快亮時,”詩人說,“我一覺醒來,唸唸有詞,開始自己也不明白什麼意思。那幾個字就是一篇詩。我覺得自己犯了天主不會饒恕的罪孽。”

“正是我們兩人現在共犯的罪孽,”國王悄聲說。“瞭解到美的罪孽,因為這是禁止人們問津的。現在我們該為之付出代價了。我賜給你一面鏡子和一個金面具;這裡是第三件,也是最後的一件禮物。

國王拿一把匕首放在詩人手裡。

據我們所知,詩人一出王宮就自殺了;國王成了乞丐,在他的王國四處流浪,再也沒有念過那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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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丨镜子与面具,照出的才是真实的人性

《最後的談話I》

[阿根廷] 博爾赫斯

新星出版社

本書是拉美文壇泰斗博爾赫斯生前最後的、也是最大規模的對談錄,對話者是同為拉美文學名家的費拉里。118篇涉及不同話題的平等對談,秒殺市面上所有單調、短小的博爾赫斯“採訪稿”。

對話集是瞭解一位哲學家、作家思想最直白、最坦蕩的方式。在博爾赫斯生前的最後三年,阿根廷國立電臺敏銳地發現了這一要義。他們策劃了一檔連續時間長達三年的對話節目,不同於以往流於形式的記者採訪,這次他們請來的是深受博氏影響的拉美文壇後起之秀——奧斯瓦爾多·費拉里,與博爾赫斯展開針對學術甚至生活領域的各個話題的對談,並集結成冊付梓。

—FIN—

文丨博爾赫斯

插圖丨殷德鼐

排版丨慢師傅

來源 | 慢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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