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2018年12月14日在中國大陸上映的《印度合夥人》是R·巴爾基執導的喜劇片,由阿克謝·庫瑪爾主演。影片根據印度草根企業家Arunachalam Muruganantham的真實事蹟改編,講述主人公發明低成本的衛生巾生產機,為印度農村的經期衛生觀念帶來巨大變革的故事。

《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本片於2018年1月26日在印度上映,2018年7月印度政府取消衛生巾進口關稅

根據2000年之後的一項社會調查顯示,在將近6億的印度女性之中,有超過80%的女性在生理期之時,並不是使用衛生乾淨的衛生巾,而是以布條等替代,甚至把樹葉、土灰都往下面塞,以至於其中的很多人最終得了各種婦科病,輕則不孕不育,重則患疾死去。在印度,月經被普遍視為“不潔的象徵”,別說使用衛生用品,就算談論它都會使人感到羞恥。

《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曾經,印度超過80%的女性在生理期之時,沒有乾淨衛生的衛生巾使用

在影片的敘事邏輯中,這些陳腐而荒謬的傳統觀念禁錮著印度女性,直到出現了我們影片的主人公拉克希米,他被人們親切地稱為——護墊俠!

前面說了,《印度合夥人》是根據TwinkleKhanna的傳記改編,故事原型則是印度的草根企業家Arunachalam Muruganantham,他在經歷了各種冷嘲熱諷、歧視誤解後,終於發明了低成本的衛生巾生產機械,為廣大的印度婦女帶來了經期衛生的改善和經濟獨立的福祉。

《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影片主人公發明了低成本的衛生巾生產機械,並放棄申請專利

影片中的充滿喜劇效果和張力的戲劇化衝突,也折射出印度現實的批判和反思,其中最突出的一點,便是批判了印度傳統觀念中對於女性的歧視,認為月經汙穢不潔的錯誤觀念,事實上,影片的宣傳推廣中,始終強調了破愚昧風俗這個重點——參見電影的相關海報。

《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破愚昧風俗是影片宣傳的重點之一

在印度的傳統裡,月經被視為汙穢不潔的,女孩子在來月經期間不能夠觸碰神像,因為這會“玷汙”、“褻瀆”神明,甚至不能接觸泡菜等食物,因為據說一碰,美味的食物就會“變質”。

與此同時,她們還被半強制地要求與家人保持距離,不允許進入廚房或公共場合,只能在室外度過這段時間,就連晚上也不例外。在印度的一些偏遠落後地區,有些女孩還會被趕去牛棚或者山上,在月經結束前不得踏進家門一步。

並且如前所述,女人在月經期間大多會使用髒布條、樹葉甚至土灰這些東西,久而久之,患病幾率也就越來越高,有的人甚至會因此致死。

然而,當我們在嘲笑(或者悲憫)阿三如此落後的時候,我們不要忘記,即使在中國,至少40年前,很大一部分群體也沒有科學衛生的經期保健,甚至,即使是一些城市知識女性還得不到印度婦女在經期不被『打擾』的自由。

如果我們相對平心靜氣地看影片所間接反映的印度傳統觀念,其中也是蘊含了一定的至少在形成過程客觀上保護了女性權益的東西——比如這種禁忌避免了實際上避免了可能造成子宮內膜炎、宮頸炎、盆腔炎等婦科疾病甚至嚴重的會導致不孕的生理期性行為,和中國對所謂『撞紅』的禁忌有相似之處。

有一個相類似的例子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坐月子

關於坐月子最早的文字記載,見於2000多年前的儒家經典《禮記》,《禮記》第12篇《內則》的內容是家庭內部父子、男女所應遵行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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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記》目前的版本是在西漢年間整理完成,但能在很多側面反映先秦的婦女生活和地位。

《禮記》中這樣寫道:

妻將生子,及月辰,居側室,夫使人日再問之,作而自問之,妻不敢見,使姆衣服而對,至於子生,夫復使人日再問之。

大意是妻子將要生產,到了臨產的月份,就要搬到側室待產,在這期間,丈夫要派人一天兩次去問候。到了臨產的時刻,丈夫要親自前去問候;這時候妻子不敢露面,就派貼身女僕穿戴整齊回答丈夫;孩子生下以後,丈夫還要一天兩次地派人去問候。從描述的細節、反映出的派頭可見,這裡產婦主要指的是先秦的貴族婦女。

《禮記》是文獻上的記載,如果從文化人類學視野考察,類似“產翁制”(男子在妻子生產期間,模擬妻子“分娩”,或在妻子分娩以後裝扮成產婦臥床抱子,代替妻子“坐月子”)在壯族、傣族、仡佬族、藏族等民族中的廣泛存在,說明廣義上的坐月子習俗可能淵源於更早的時代。

也有人認為坐月子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廖育群《醫者意也》),或者至少,宋代是這一傳統的定型期或無疑問。無論是著名的竹林寺婦科傳承還是其他許多婦科中醫典籍,宋代都是一個相對集大成的時期,而坐月子習俗當中隱含的與懷孕、分娩有關的危險、不潔等觀念和理學的興盛也有草灰伏線的隱秘關聯。

宋代以後,隨著中醫理論與實踐的發展,逐步演化出今天廣為人知的“坐月子”習俗與“月子禁忌”。

《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坐月子中有許多所謂的老規矩

從歷史文化的角度,說到底,中國的“坐月子”習俗並非完全基於醫學和護理學,而是所謂的“封建傳統禮教”(此處無貶義)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本質上是中國古代婦女產後紓解生殖焦慮、融入夫方家族的重要“文化儀式”。社會學研究認為,“坐月子”在中國傳統家庭中發揮了調解家庭關係的作用,照顧月子者無論是產婦的婆婆還是其他長輩女性親屬,在這個過程中她們的產後護理知識和指導意見對產婦產生一定的權威性,這種權威性既建立在對傳統醫學知識的信賴上,也建立在產婦對相關女性長輩的身份信賴和維護姻親關係重要性的認同上。

在古代,分娩是產婦異常辛苦的一件大事,並且具有很大的危險性,同時更具有維繫“香火”、保障家族世代傳承的重要意義。產婦通過分娩,實現從人妻到人母、從“外人”到家人的角色轉換,坐月子作為一種文化儀式把產婦在一定時間段內提高到家庭內部“至高無上”“重點保護”的地位。通常情況下,在這個時間裡,全家人甘願為她付出、圍著她轉,產婦還可藉此機會頤指氣使、發洩各種不滿、化解產前產後鬱積的負面情緒——在男尊女卑的中國古代社會這幾乎是婦女一生唯一可以牛氣沖天一把的時間段。此外,古今很多生活環境和生活條件不同,不少“坐月子”的禁忌對於古人的確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所以,當今在破除不科學月子禁忌、排除其中隱含對女性禁錮的一面的同時,不能超越歷史階段把“坐月子”一味看成前人不可理喻的陋俗。事實上,這個傳統在某種意義上具備了單純醫療行為不具有的文化功能,它為產婦營造了一個相對有利的親情和倫理氛圍。在具有科學上不合理一面的同時,也有鞏固和適應中國特殊環境下家庭倫理關係和社會禮制的一面。

印度的傳統文化中也存在這個問題,因此同樣需要我們現代人審慎地對待。

很多時候,認知水平取決於社會形態和發展階段。比如宏偉壯闊而又精美無比的泰姬陵,早已成為印度著名地文化遺產,也是忠貞愛情地象徵。然而我們細細爬梳泰姬陵背後的故事,泰姬陵是沙·賈汗為紀念他第二任妻子穆塔茲·馬哈爾修建的,1631年馬哈爾死於他們的第14個孩子出生之後,時年39歲——注意,這個萬千寵愛在一生的女性,在十幾年的婚姻生活了生育了14次,就問你怕了沒有?

《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泰姬陵是沙·賈汗為紀念他第二任妻子穆塔茲·馬哈爾修建的

所以,很多時候,所謂的不進步、權益得不到保障,和愚昧風俗有關,也和客觀的認知水平以及其所間接反映的社會形態和發展階段有關——我們不妨回顧影片中的一些細節,很多女性固然受到傳統觀念的禁錮,但是她們並不是不知道護墊好,只是55盧比一包對她們來說太貴。

這毋寧說是一個經濟問題。

在中國,生理期保健衛生問題的根本性普遍解決,和影片中這樣類型的護墊俠無關,而是和改革開放及其帶來的物質和精神世界的文體雙開花有關。

1982年,我國有關部門決定拿出在當時稀缺而彌足珍貴的外匯進口衛生巾。決策者明智的地方表現在:所謂“進口衛生巾”,不是直接買衛生巾,而是非常“豪邁”的從日本引進了一條衛生巾生產線,生產直條衛生巾。這個破天荒的事業,交給了位於北京冰潔衚衕23號的北京造紙十一廠。

《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中國第一支外資品牌衛生巾O.B.的廣告

1985年,中國第一支外資品牌衛生巾O.B.的廣告創作完成,主創任小青回憶:它出現伊始曾四處碰壁,甚至連廣告公司的女同事都持拒絕態度,理由和印度女性的說法如出一轍——“太羞恥了”。

但隨著廣告的播出,O.B.衛生巾很快傾銷一空,還斬獲了1985年全國廣告創作一等獎,一時好評如潮。

1984年,國內廠商還尚未覬覦衛生巾市場這塊新鮮的蛋糕之際,一個時年31歲、來自福建的鄉下漢子已經開始準備“下手”了。他就是日後被稱為『中國衛生巾大王』的許連捷,現任恆安國際集團有限公司董事局副主席、CEO, 第九屆、十屆、十一屆全國政協委員,第十屆全國工商聯副主席,福建省工商聯副主席。

《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恆安集團是最早進入中國衛生巾市場的企業之一,是國內最大的婦女衛生巾和嬰兒紙尿褲生產企業

他們是中國的『護墊俠』。

這不是廣告這不是廣告這不是廣告。

回過頭來,《印度合夥人》非常情真意切,感人至深,而且相比《中國合夥人》、《我不是藥神》等影片,輸出的價值觀更加強勁有力,然而也毋庸諱言,其中的一些細節,比如對創新創造和以專利制度為代表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之間關係的理解,把假想敵關注在所謂的愚昧落後、稅收政策失當而忽視產品乃至整個產業發展本身的內在邏輯,以至於甘地紡車式的生產規模是不是商業上的最優解,拉克希米(男主人公名字)不愛拉克希米(財富、錢)的道德教化是否空疏,竊以為即使不是南轅北轍,也是有很大的認知偏差的。不過這就不是本文所能覆蓋的了,咱們以後再聊。

《印度合夥人》中「護墊俠」所對抗的陳規陋習背後的文化禮俗內涵

附加題:為什麼全世界的衛生巾廣告都會使用藍色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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