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被魔鬼喚起了某種衝動,她猝然傾上去,隔著面巾咬住了他的脣

彷彿被魔鬼喚起了某種衝動,她猝然傾上去,隔著面巾咬住了他的唇

昔年名噪一時,殺人無算的屠神休葦,在沉澱多年後捲土重來,在試劍臺上震驚了全場。

當日逍遙神龍、無雙劍、林大先生,亡。

三場死了三名高手,一人割喉、一人斷肢、一人開膛破腹,血染劍臺,場面極為慘烈。

入夜的涪州城不復熱鬧喧囂,少了斗酒划拳的呼喝,江湖客們意氣消沉,場面一片低迷。

公開較技有勝有敗不足為奇,這般血腥的殘殺卻是極為少見,聽著外廂傳入的議論聲,觀戰歸來的殷長歌神情沉鬱,劍眉有一抹壓不住的恙怒。“如果不是碎魂鐮,屠神豈能如此囂張!”

異地重逢,這一場邀聚本是左卿辭提議,不巧撞上了試劍大會生變。沈曼青同樣心思沉重,但較師弟更為冷靜,“碎魂鐮是奇門長兵,對敵時已佔了優勢,屠神力勇,將長鐮使得迅疾如風,尋常應對難以奏效,加上鐮口沉厚鋒利,屢屢斬斷對手的兵刃,三人皆是因此身亡。”

誰也無法忘記那柄黑色長鐮揮掠的景象,霸悍無匹,當者披靡,悶了半晌殷長歌恨聲道,“師姐可有破解之法?”

沈曼青尋思了半晌,輕嘆一聲:“我想不出,那件兵器確實太過霸道,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就算以同類重兵相抗,也難及他的靈巧,除非技藝遠超其上,當年——”

簾外有人激聲而起,充滿憤慨:“都怪蘇璇當年不曾一劍砍死他,留下這賊子今日猖狂!”

靜了片刻,簾外譁然響起了議論,眾口交雜,盡在談論同一個名字。

殷長歌的臉僵了僵,握杯的手一緊,在雅座內仰首而飲。

沈曼青對著左卿辭勉強一笑。“公子見笑了。”

聽了片刻外廂的議論,左卿辭約略瞭然,“休葦曾與令師叔有宿怨?”

殷長歌快言直道。“不過是師叔的手下敗將。”

沈曼青嗔了他一眼,解釋更為細緻,“師叔早年曾與休葦一戰,將其折於輕離劍下,休葦重傷敗走,從此銷聲匿跡,江湖中多半以為他已經死了,誰料竟在這裡重現。”

“難啊!”又一個蒼老的聲音自簾外傳入,有深深的惋惜,“你們可知那碎魂鐮專克刀劍,鐮刃以異鋼打造,鐮柄是百年玄金木所制。鴉九曾道這是他所鑄造的第一兇兵,落入屠神這惡徒之手,更是如虎添翼。”

見左卿辭側耳傾聽,殷長歌出言釋疑,“那是百機老人,他曾與神匠鴉九交好,今天許多人向他打聽碎魂鐮的破解之法,他可好,說要以兵器相破,除非第五件神兵出世,誰知道那是什麼玩藝。”

左卿辭微微動容,“第五件?不是說僅有四件神兵?”

殷長歌搖了搖頭,“鴉九臨終前鑄成了最後一件,聽說樣式十分奇特,迥異尋常,可惜隨著神匠身故下落不明。”

沈曼青所思的方向又不同,“其實到了師叔的境界,已不受器形所制,也無所謂神兵,只怪我們學藝不精。”

彷彿觸動了心臆,殷長歌盯著沈曼青,忽然道,“師姐,明日——”

“不行!”沈曼青截斷他的話語,秀美的臉龐一沉,“師父讓我們下山只為一全沐府相邀的情面,吩咐了不許出手。”

殷長歌握杯的指節一響,桀驁的心氣幾乎壓不住。“師父不讓出手是為避免正陽宮數屆顯揚,風頭太盛,可休葦下手如此狠絕,全是為復仇而來,存心攪了這場盛會,難道就眼看他橫行。”

沈曼青蹙起秀眉,“你有應對之策?”

殷長歌素來悍勇,一語道,“若師姐借我輕離,或可一博。”

沈曼青看著他,極慢的搖了搖頭。“你不是他的對手。”

“師叔當年對陣無數,難道每一個都有必勝的把握?”殷長歌鋒芒畢露,言語中氣勢逼人,“狹路相逢勇者勝,師叔能為,我為何不能。”

這般率性的理由如何說服得了沈曼青,她隨即駁道,“師叔當年已領悟了劍氣化形之境,不受兵器所制,遠非你我修為可及,何況屠神蜇伏多年,精進不可計數,貿然相較,無異以卵擊石。”

殷長歌對沈曼青歷來敬重,極少針鋒相對,這一次不肯輕讓,“明日是最後一日,難道就放他在臺上猖狂,欺我正道無人?”

“那也好過看你送死。”沈曼青的聲音也利起來,秀顏如風侵嚴霜,“如果你有應對之策,我拼著師父責罵也不會攔你,你捫心自問,勝算可有三成?”

殷長歌的臉龐交織著不甘與鬱憤,卻沒有再接話。

左卿辭安靜的旁觀,直到兩人的衝突沉寂後,他抿了一口酒,淡淡的長眸掠過窗外,看向遙遠的虛空。有這樣一位強橫的勁敵現世,那個一心念著鶴尾白的人,只怕要失望了。

蘇雲落聽說了盛會的變故,她不關心勝負,只在反覆思考一旦屠神獲勝,該如何從對方手中竊出靈藥,孤身獨行的魔頭是最難纏的目標。試劍大會的最後一天,她隨左卿辭上了孤峰,與數萬名沉默的武林人一起,等待盛會的終結。

即使屠神強大至斯,武林中從來不乏勇者,然而那柄漆黑霸道的長鐮,絕不是輕易能擊敗。

落雁刀、青城劍客、金鞭太保,亡。

當金鞭太保被屠神的長鐮一揮兩斷,臺下是死一般的寂靜。血泊裡翻滾的半截殘軀發出嘶啞的呻吟,成為無數人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第一場對戰開始之前,威寧侯已經替琅琊郡主放下帳簾,隔斷了血腥的場景,唯有嘶號和慘叫遮不去,聲聲清晰入耳。郡主儘管極度不適,仍是力持鎮定,婉拒了威寧侯護送下山的好意。

全場鴉雀無聲,空氣彷彿凝固了,屠神的長笑冷唳而狂傲,如寒風捲過山巔,他花白的虯髯踞張,立在臺上高大魁梧,粗礪的臉龐帶著跋扈,聲如金石撞擊,“還有誰敢上臺?”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唯有陣陣松濤在天風中翻響。

屠神桀聲厲笑:“放眼天下,竟然再無英雄?”

臺下的殷長歌身形一動,被沈曼青按住。

屠神又一次縱聲長笑,膨脹的快意讓他愈加張狂,“少林,點蒼,崆峒,青城也就罷了,正陽宮都無人敢應?”

殷長歌目光冷厲,指節緊扣,手背青筋湧起。

“不要中了激將,今日他存心要拿各派人頭一洗聲名。”沈曼青壓住他的肩低聲而勸。“回頭自有法子收拾他,不必急於一時。”

寂寂多年,一朝得意,屠神豈會就此罷休,獰笑道:“全是一點血性都沒有的龜孫王八!玩什麼刀劍,不如回去一頭撞死。”

臺上口沫飛濺的嘲罵,臺下是一片難堪的安靜。

琅琊郡主的臉色極其蒼白,威寧侯皺了皺眉出帳,遙遙對沐府家主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結束令人不快的僵局。一場轟轟烈烈的盛會如此收場,只怕今後無人願意提及,沐府家主的臉色難看,卻又無計可施,捺住沮喪勉強邁步。

“一群窩囊廢,只會抱著掌門的大腿發抖,呸!等我一個一個門派殺過來,第一個就是正陽宮!告訴金虛子這個廢物,要麼把蘇璇的屍骨拖出來燒了,要麼等我去天都峰把他的徒子徒孫砍乾淨!”

沈曼青腦中嗡的一響,絕望的閉上眼,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

殷長歌氣血激湧,震開她的手,拔出她腰畔的輕離掠上試劍臺,半空中長劍厲震,劍嘯如刺。“老匹夫!敢辱我正陽,拿命來!”

休葦張狂的道出蘇璇兩字的同時,蘇雲落的臉也變了,抬手摘下了冪籬,秀白的臉龐冰寒凌厲,幽暗的瞳眸沉沉盯著臺上狂言的身影。

殷長歌縱身上臺,她的神情不僅不曾放鬆,反而更為凝肅。

孤峰之上,萬人寂靜,唯有天風吹過的呼號。

殷長歌在試劍臺下怒髮衝冠,上臺後靜如淵嶽。

輕離劍在他掌中嗡嗡輕響,因殺氣而震盪,彷彿神兵也有怒意。

屠神休葦踏前一步,戾氣橫溢的臉龐戰意正烈,烏黑的長鐮從半空劈下,劃過一道不祥的弧光,“正陽宮的人?很好。”

黑色的鐮影如山壓下,卻滅不了輕離的光輝。

如果說碎魂鐮是鋪天蓋地的毀滅之斬,輕離劍就是踏過雪泥的飛鴻之翼。三十六路雲步,四十九式變幻,劍嘯不絕於耳,劍氣激散如飛雪碎芒,密密籠住敵人。屠神兩日內六場競鬥,殷長歌是第一個以攻勢壓得他被迫採取守勢的對手,臺下群雄無不目不轉晴。

劍芒繚亂,劍風侵膚,交織的劍網密佈如一朵燦然盛開的劍花,逼得休葦步步後退,突的一劍穿心,帶著勁風直奪休葦雙眉之間,眼看將中,猝然間黑色長鐮嗚的掃近,那樣沉重卻迅捷如風,劍鋒被鐮刃擊開,激出一聲錚響,遠遠蕩了開去。

如果是普通武器,此刻已經被斬為兩截,同為五大神兵的輕離僅是錚然一響,劍身依然完好。

長鐮上挾著毀滅的力量,殷長歌被勁力掃中真氣逆行,險些嘔出一口血。若是吐出來或許還能緩一緩傷勢,他一心求戰,硬嚥下去,五臟六腑說不出難受。

“正陽天道九勢,我做夢都在拆這幾招。”可怕的壓力驟然止息,休葦厲笑,“今日就拿你祭我的鐮!”

殷長歌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鐮影帶起的勁風讓他失去了聽覺,安靜得宛如一座空臺,沉重的長鐮在休葦手中,如一枚輕盈的蘆葉,偏偏又有極端強橫的力道。

他不知道當年蘇璇師叔是如何戰勝了這樣可怕的敵人,深斂一口氣,執劍的手換了一個古怪的握姿,輕離猝然迸出雪亮的星霜,劃出了一劍。

天道無常,天心有憾。

一別於之前的迅疾,這是殷長歌最慢的一劍,劍身濛濛如霧,竟然看不清形狀,隱挾風雷之聲。

休葦前所未有的吃力,黑鐮彷彿被輕離劍吸引,竟然偏離了擊來的軌跡,他厲喝一聲,沉腕一擊,寬刃叮的一聲撞上了劍芒。這一招曾斷過無數武林人的武器,此刻卻如泥牛入海,勁力全失。剎那間殷長歌劍尖一顫,爆出九芒,如飛星突破鐮影而來,從極慢到極快,幾乎是瞬息之間。

眼看休葦難以應對,他怒喝一聲,飛鐮驀的從中間分錯為二,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折而出,正中殷長歌的肋骨,震得他身軀飛起,跌落試劍臺下。

殷長歌感覺不到疼痛,一切變得輕如鴻羽,一剎那後,沉重感驀然襲來,半邊身體彷彿被撞得粉碎,已經完全不受控制。

誰也沒想到黑鐮能有如此變化,人群齊齊驚呼,沈曼青接住了殷長歌,像托住一個易碎的寶物。她的眼睛紅了,牙齒止不住輕顫,一隻手扶住他的腰。如果不是角度受限,屠神未能擊出全力,殷長歌恐怕已命橫當堂,饒是如此,他肋際的骨頭也碎成了數段,被勁氣震裂的傷口血肉模糊,抖上去的藥粉完全止不住血。

“師姐——”殷長歌想安慰,聲音喑弱的猶如衰蟬。

這是天都雙璧之一的殷長歌最慘烈的一場敗仗,也是正陽宮的精英首次被打落試劍臺。

輕離劍落在臺上,散出寂寂霜華。

休葦大踏步走近,拾起昔日宿敵的劍,呸的照劍身吐了口唾沐,縱聲狂笑起來。

那一剎同時激紅的,還有軟帳中另一雙眼。

左卿辭瞬間開口:“燕歸鴻在臺下,出手你就脫不了身。”

蘇雲落似乎什麼也沒聽到,她的心神已經被試劍臺佔據,嚴霜冰封了深楚的眉睫,凝成了一種悚人的煞,三分似雪,七分嚴殺。

左卿辭沒有攔,他清楚自己攔不住,加了一句,“一旦你戰死或被擒,蘇璇就完了。”

這句話讓她側眸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有驚愕與警戒、遲疑與顧忌,最終全被濃烈戰意吞沒。

“穿上這個。”左卿辭放棄了勸說,解開外衫脫下一件淡銀的薄衣,裹上她的身體。

“玄明天衣,水火刀箭不入,但對碎魂鐮別硬扛。”左卿辭替她整衣,收緊軟甲的束腰,長眸深處映著她小小的影子,最後停了停,“別死。”

蘇雲落神情鬆動了一點,彷彿第一次認識他,而後點了點頭,“我會還你,幫一下我師兄,別讓他死。”

猶如一隻凌空掠起的飛隼,她義無反顧的投向了臺上。

試劍臺上,屠神猶在狂笑,滿地血腥中忽然落下了一個影子,輕如片羽,不驚塵埃。

一襲淺粉的襦裙,外籠一件銀色軟衣,姣美的身形更顯纖細,儘管素紗蒙去了半張臉,依然可見深目秀睫,雪膚雲鬢,竟是個年輕的胡姬。

寂靜了一剎,臺下轟然激起了議論。

“胡姬?”屠神別了一下頭,頸骨發出一聲脆響,露出猙獰的笑,緩緩打量,“這是哪家酒肆失了管教,逃出來的歌姬舞姬?”

胡姬看起來與血腥的試劍臺格格不入,身法卻不容小視,屠神言語輕蔑,姿勢已在全神應待,扔下輕離劍,執鐮的手骨節突起,蓄力待起。

蘇雲落一句話也沒說,頓足而起,一掠直擊過去。

沈曼青在替殷長歌止血,無暇顧及臺上發生了什麼,直到人群中關於胡姬的字句轟嚷入耳,她抬眼一看,徹底呆住了。

“師姐——”懷中的殷長歌也聽見了,抓住她的手,虛弱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是她——扶我起來,我要看——”

沈曼青回過神,眨去睫上的霧氣,聲音壓不住的哽咽。“別動,你傷的很重,斂氣靜心不要耗神。”

“師姐——”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代她按住殷長歌,左卿辭毫無笑容,話語奇異的讓人安定。“白陌取細針炙腰腹的要穴封閉血脈,秦塵喂殷兄服一枚天心膽,再取紫玉膏,回生散外敷。傷勢還有救,沈姑娘不必憂心。”

沈曼青突然淚盈於睫。

左卿辭沒有看她,他緊緊盯著臺上那個淡粉的纖影,在漆黑的鐮影中隱約閃動,隨時可能湮滅。

無論對手是誰,屠神都不會有半分容情,他蜇伏太久,恨意太深,誓將擋在面前的一切斬為碎塵。

沉重的長鐮張狂飛舞如黑蛟,每一下足以讓胡姬筋骨碎折,漫天暗影吸去了光,越發顯出她肌膚的白。凌厲的氣息侵人髮膚,攻勢如急風驟雨,然而無論如何也咬不到她的半分衣角,她的起落轉折有種奇特的韻律,宛如一隻空靈的游龍,極盡精妙,極盡從容。

忽然間鐮影一收,屠神停住手若有所思,橫蠻的臉肌抽了一下,一個字一個字宛如鐵斧鑿出,“蘇璇是你什麼人?”

胡姬沒有回答,臺下無數人聽見,驚訝的相詢,議聲漸漸大起來。

緩坡上的軟帳內,在蘇雲落現身時已覺得不可思議的琅琊郡主脫口迸出了一聲驚呼,身形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目不轉睛的盯緊了她。

薄景煥也怔住了,眉心無意識的深蹙,似一道怵人的刻痕,同樣仔細打量著臺上的胡姬。

“比起剛才的小子,你的身法更像他,是他的徒弟?”屠神陰戾的笑,宛如餓狼見到了血食,“連武器都不帶就來送死,很好。”

殷長歌看得大急,緊了一下手,喘息中帶上了咳嗆。

獰笑未完,屠神猝然覺得眉際一癢,伸手一撫竟然觸到了一縷鮮血,一道細細的裂傷從頂心至髮際,這樣輕微的傷勢幾乎不足道,卻來得異常蹊蹺。

屠神受傷了,人群興奮的議論起來,又禁不住困惑。

蘇雲落呼吸略促,額上有細小的汗,深瞳極亮,右手不知什麼時候挽住了一枚銀色的短棍。

屠神的臉色終於變了,瞳孔收縮著盯住她的手,片刻後道,“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那鬼東西!像根細絲!原來是這賤人!”臺下有人尖利的叫起來,穿透了喧譁的人聲,白陌看去,蠍夫人祝紅裳擠在人群中,一張俏面激恨非常。

左卿辭眼眸沉了一下,話語唯有身邊人能聽見。“讓她閉嘴。”

秦塵悄無聲息的隱去了。

細絲?屠神仔細審視,然而什麼也看不出,索性一試,右手的重鐮帶起勁風破空劈來。

一斬三折,黑鐮封死了所有可能挪移的方位,鐮刃橫掃腰際而來,眼看將中,忽然一線微光閃了閃,一股詭異的威脅感襲來。屠神厲吼一聲,黑鐮一封,鐮柄纏住了一根悄然襲向咽喉的銀鏈。極細的鏈子宛如活物,一擊不中立刻縮了回去,竟然在刀劍難傷的玄金木柄上殘留了一道劃痕。

“這是什麼東西。”屠神暫停了攻擊,瞪著手中的鐮柄。“蘇璇教了個連武器都不敢亮的徒弟?”

臺下一片譁然,有罵屠神無恥的,有好奇胡姬身份的,更多的對那件神秘的兵器心癢難搔,伸長了脖子觀望。

不管臺下是何種反應,屠神成功的激將了對手,蘇雲落揮了一下腕,一線銀光驀現,空中瞬時裂現數道靈動的殘影。

山巔出現了一剎那的絕對寂靜,許多人根本不曾看清是什麼物件,轟響的議論潮湧而起,一個老人突然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叫喊。“是一寸相思,那是一寸相思!”

轟嚷聲稀落下來,人們盡皆向百機老人望去。白髮蒼蒼的老人兀自失神,老淚縱橫,“鴉九打造的最後一件神兵!一寸相思,終於出世了。”

什麼是一寸相思?

一條細絲,如何當得起神兵之謂?

臺上的纖影也不再掩飾,她身姿起落,纖手薄引,馭動變化萬方的一絲銀鏈。

相思在何方,山長水遠知何處

相思有多長,天涯地角無窮盡

所有人都被臺上的交戰吸住了,銀鏈破空,起先僅有三尺,後至九尺,至極處滿臺電光裂空,奇異的嘯聲刺人耳膜。

屠神休葦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兵器。

碎魂鐮是長兵,柔絲更長。

他想以重鐮擊斷,可她將正陽宮的內勁化入其中,遊絲如有生命,竟是捉不住,偏又是那樣鋒利,一寸劃過便是入骨斷筋。

屠神斷喝一聲,長鐮漫空一絞,繃住銀絲一收,纖影彷彿不著力的直掠而來,如果不是閃得快,飛舞的遊絲險些割破他的咽喉,等避身過後,鐮上已經空無一物。

斬盡空,收不住,千丈柔絲化作漫空的殺意,無形無跡,無孔不入。

這是什麼絲,這是什麼兵器!休葦第一次生出了懼意。

然而世上沒有無懈可擊的事物,蘇雲落的呼吸異常急促,雙頰激紅,汗溼髮梢。馭使這件武器極耗心神與真力,又是對陣空前的強敵,她還是太年輕。

僅僅是力竭時的一瞬之差,黑鐮已經無可避讓,她兩手持住銀棍橫攔,在眉前硬生生將鐮刃擋下,細細的銀柄竟然扛住了未被劈碎,沉重的力道壓得她半跪在地,地面的碎石深深嵌入了膝蓋。

她的頭髮散了,血從傷口中滲出,看上去格外狼狽,她緊緊的咬牙,雙手驀然一錯,借力將黑鐮卸了開去。

重鐮帶著厲風劈下,鏘然嵌入了石臺,漫地裂紋如蛛網延伸,隨著屠神吐氣開聲,堅石轟一聲炸開,尖銳的石子帶著致命的勁道激射而出,擊散了銀絲的軌跡,儘管極力騰挪,她的手臂腿側還是擦出了數道血口,更可怕的是森森黑鐮隨著碎石一同追來。

她的身法快到極致,黑鐮還是追上了她,掠中左邊的背胛,人群齊齊發出了驚呼。然而奇蹟出現了,她受了一擊卻沒有任何鮮血,反而趁力而起,漫天銀光一閃一收,她墜跌下來,勉強一個空翻,狼狽的跪落於三丈外。

坡上的軟帳內,琅琊郡主驚駭得險些暈厥,死死抓住茜痕的手。

屠神奇怪的不曾追擊,虯髯之口微張,依然保持著揮鐮的姿勢。

一切彷彿靜止了,她緩緩站起來,身形有些歪斜,忽然咳起來。蒙布的紗巾染上了鮮血,嗆咳中依然擋不住快意迸發,她第一次開口,低靡的聲音有痛楚,也有驕傲,“胡姬只會歌舞?我這一舞如何?”

屠神臉色獰厲,暴喝一聲驀然一掙扎,全身肌肉賁起處猝然迸出了十餘條血線。

人群驀的譁然,驚異的發現屠神從肩至足竟然被銀色絲鏈縛繞了數匝,這一運力,立時被銀絲殘酷的切裂,鮮血如小溪,從屠神綻裂的身體歡快的流淌,他轉瞬已成了一個血人。

蘇雲落的形容是那樣狼狽,聲音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傲,激越而狂放,踏著滿臺鮮血,有一種悚人的氣勢。“今日教你知道,胡姬不僅會勸酒,會歌舞,還會殺人!”

哪怕是一介凶神,被這般絞殺的場面仍是太過可怖,人們看著屠神發出一聲不甘心的嘶吼,再度一掙,銀絲徹底嵌入肌骨,他再也站不穩,踉蹌跪倒下來。

她在輕離劍邊駐足,拾起長劍輕輕一振,迸出一聲悠長的清吟。而後她抬手一擲,輕離化作一道雪虹飛落而下,釘入沈曼青前方三尺的地面,劍穗劇烈的搖顫。

沈曼青扶著殷長歌,秀顏煞白,她沒有望臺上,低眸盯著失而復得的輕離。

血從屠神身上淌出,血泊越擴越大,胡姬在動彈不得的屠神身旁站定,幽眸裡燃著兩朵小小的寒星,起腕一收,無數血珠從跪倒的屠神身側飛散,漫天血雨中有清冽的銀光閃動。

龐大的身軀頹然而倒,不可一世的凶神再也沒有生息,闔然而亡。

黑色長鐮跌落,砸得地面鏘然一沉。

孤山之巔隨著屠神的死亡,從極度的安靜化為了極度的轟鬧。

誰也聽不清別人在說什麼,誰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無數激動的面孔在叫嚷。

軟帳中的琅琊郡主終於鬆了一口氣,盈盈的淚水拭了又流,向一旁的薄景煥道,“侯爺,我去看看那孩子,您身邊的侍衛可帶了傷藥?”

薄景煥神情僵木,喚了幾聲彷彿全未聽到。

總算這一場盛會有了一個理想的收梢,雖然胡姬獲勝也有些怪異,但至少出身名門正派,又是大名鼎鼎的蘇璇之徒,沐府上下幾乎感激涕零。沐英正要上臺恭賀,一個人忽的掠上臺,揚臂作了個止步的手勢。“事情還沒完,沐公子稍安勿燥。”

那是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相貌平平,身形如球卻異樣的輕巧,面上帶著習慣的笑,看起來如一個和氣生財的商賈,然而右手一掀衣襟,取出了一串黑沉沉的鐵鐐。

這人如此形貌,加上鐵鐐一露,場中有七成都認了出來,沐英大吃一驚。“燕神捕?閣下也有意一爭長短?這位姑娘此刻只怕不能再戰。”

“若她能再戰,我還真未必捉得住。”燕歸鴻宛然自嘲,望向立在血泊中的身影,他一雙眼睛略小,看人時極精利,“我從未想過,追了數年的飛寇兒竟然是個女人,持有這般厲害的神兵。”

不止沐英變色,臺下所有人一起愕住了。

飛寇兒的名號實在太響,連茜痕亦有所聽聞,在軟帳中脫口驚呼,“蘇姑娘是賊?怎麼可能。”

琅琊郡主怔了一下蹙起眉,秀美的臉龐一片憂心。

沐英愕然道,“燕神捕會不會弄錯了,她難道不是正陽宮——”

“我與她數次交手,不至於這點眼力也沒有。”燕歸鴻搖了搖頭,不再理會沐英,轉而對著飛賊,“你從不做顯眼的矯裝,這次倒是奇了,蒙面巾下是真容?蘇璇會收胡姬為徒也是怪事,看來有暇得上天都峰拜望一番。”

蘇雲落退了兩步,倚著石壁沒有開口。

燕歸鴻瞥了一眼臺下的殷長歌,輕撫下頷的肉,慢悠悠的踱近幾步,有意無意堵住了她逃往山下的通路,“今日竟然冒大不韙在天下群雄面前顯揚,這義氣我倒要讚一聲,不過事到如今,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也好讓彼此省些力氣。”

青灰的面色褪去,劇痛也緩解了許多,這讓殷長歌有一種能站起來躍上試劍臺的錯覺,可身體依然不聽擺佈,他只有急惶的催促沈曼青。“師姐,把她護下來——別讓她被神捕帶走——以門派的名義先帶回山——”

沈曼青額上滲出了細汗,按住不讓他掙動,“不行,那樣勢必累及門派聲譽。”

“她是為什麼上臺!”殷長歌以目示意麵前的輕離劍,情緒壓不住的激動。“你知道——”

沈曼青的臉色極難看,柔唇緊咬。“現在是什麼情形,神捕在場,又當著千萬英雄的面——你我的聲名就罷了,你要天下人說正陽宮藏汙納垢,袒護惡賊,為正道之恥?”

殷長歌一窒,急道,“可她畢竟是師叔的弟子——是——”

沈曼青低了聲音,“她做的惡事太多,沾上一點便是聲名全汙,若引得各大派重上天都峰,師父何等為難,你和我都擔不起。

爭執如未浮出便已寂滅的水泡,殷長歌看著她,忽然失去了意氣,所有憤怒與不甘,焦灼與急迫,全黯下來化為了失望。

燕歸鴻是老江湖,與飛賊鬥了多年,深知這賊骨子裡堅韌得可怕,就算成了困獸也絕不會輕易受擒,他並不急於動手,“你的左背胛已經碎了,武器縱然神妙,必須精微的內力馭使,如今已是窮途末路,還想怎麼逃。”

被神捕點破,人們才留意她的樣子確實有些糟。

胡姬的膝蓋血肉模糊,衣上多處染血,儘管殺氣猶存,看得出已是強弩之末。冷汗從她額上不斷滑落,然而聽見神捕的一番話,她什麼反應也沒有,深楚的瞳眸異常冷漠。

她僅是手腕輕翻,一線銀光瞬間一掠,將案臺上的玉盒捲到了懷中。

“我是為鶴尾白而來,與正陽宮無關。”第一句話還算清晰,到後來彷彿有些脫力,她的語聲漸漸弱下去,成了喑弱的低語,“我贏了,東西是我的。”

沐英傻眼了,頓時頭痛起來。有人贏了屠神確是幸事,可大會的頭彩最終落入飛賊囊中,同樣有悖原旨。不過儘管覺得不妥,他也不敢上前,強行索回太過冒險,畢竟屠神傷痕摞厲的屍體還橫在臺上,唯有寄希望於神捕。

“到這個時候你還在想寶物,惡行也該到頭了。”燕歸鴻不願再說,掌中鐵鐐銬一動,發出一串撞響。

“王命已赦了她的前罪,不知神捕以何等名義拿人。”一個清淡優雅的男聲適時響起,左卿辭緩步踏上了石臺,白陌隨在身後。

臺下的左傾懷見得這一幕,驚得眼睛都直了。

他身邊的好友翟雙衡也呆了,忍不住問道,“令兄上去做什麼?他認識那個胡姬?那個胡姬——”一線靈光一閃,翟雙衡突然愕住,“劍魔的徒弟,剛殺了屠神的飛寇兒——是令兄身邊的胡姬?”

左傾懷答不出一個字,他知道左卿辭身邊確實攜了胡姬,可她存在感極微,一直以絲巾覆面,根本不曾留意,哪辨得出是不是同一人。再說劍魔之徒是何許人物,豈會屈身為侍女;但若是無關,左卿辭又為何要插手?無數問題紛至沓來,他的思緒一片混亂。

左卿辭可不會顧及臺下怎麼想,兀自行過去,俊顏矜淡,別有一種疏冷的壓力。

燕歸鴻自然認得這位前一陣名動金陵的公子,也清楚飛賊的赦令正是由靖安侯府奏請,今日竟然當眾出面袒護,顯然關聯非輕,一怔之後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禮,“左公子所言不錯,朝廷確實有過赦文,然數日前她又竊了桑園的雙蝶寶鏡,辜負聖意,更該罪加一等。”

茜痕更愕了,“竊鏡的人是蘇姑娘?”

“那是我送的,並非是她所偷。”琅琊郡主驀然立起來,惶急的頓足,她想去解釋,無奈所在的緩坡離試劍臺看著近,實則要繞一大圈,近前時耗頗長,她急得無計可施,回頭瞧見威寧侯,“景煥,告訴神捕鏡子是我送的,不能捉蘇姑娘。”

景煥兩個字讓威寧侯震了一下,嚴冷的臉龐宛如空白,沉默逾恆。

好在琅琊郡主心急如焚的時候,左卿辭已經道出來。“想是神捕弄錯了,蘇姑娘確實得了一枚銅鏡,緣自杜夫人的族親琅琊郡主慨然所贈,不信儘可詢過郡主。”

“那也要她就擒之後再行訊問。”燕歸鴻追索多年,豈會輕易退讓,“她畢竟是慣賊,左公子在萬人之前一味袒護,只怕於侯府英名有損。”

燕歸鴻一番話不軟不硬,臺下眾人本懷著三分對神秘的賊美人行將受擒的憐恤,此刻又轉成了對權門貴胄橫加偏護的不悅,紛紛點頭起鬨,左卿辭也不多爭,“燕神捕言之有理,不過她適才力戰兇徒,好生令人欽佩,我想代為裹一裹傷,應該不至礙了神捕辦案吧。”

燕歸鴻能成捕役第一人,不僅僅是偵緝的手段高明,也在於明曉官場,善知進退,他並不想過於得罪靖安侯府,見試劍臺兩側臨深崖絕淵,想逃也難,索性送個人情,“公子仁心,我暫候片刻又何妨。”

底下的轟議的聲音越大,盡在納悶這位風華過人的公子為何替飛賊辯解,又得以讓神捕都遜讓三分。

左卿辭全不理會,對燕歸鴻略一頷首,向蘇雲落走去。

蘇雲落已經很難站穩,身上的冷汗一直流,眼前的一切彷彿籠在白色的虛光中,耳畔隱約生出了異鳴。她知道自己的境況糟透了。可是她不能倒,臺下千萬人在看,無數嘴一張一合,議論紛紜,彷彿整個世界的惡意等著將她吞噬。

恍惚中一個熟悉的人來到身側,將她的面紗揭開一條線,餵過一枚紫色的丹丸,沁人心脾的香氣讓她混沌的頭腦一醒,好一會才回過神,看了他半晌,將藥丸嚥了下去。

左卿辭一手診脈,一手將一個瓷瓶置入她懷中,“剛才那枚藥保你兩個時辰精神不墮,玉瓶中的藥丸每四個時辰服一枚。”

不知是什麼藥,效果出奇的神異,她身體似乎生出了新的力量,耳鳴消失了,冷汗也不再流。

她的左背胛受了屠神一擊,腫脹而扭曲,他以身形遮擋,解開她身上的玄明天衣,從白陌托起的針囊抽出金針刺入她的肩背,三五針之後,疼痛奇蹟般消失了。

左卿辭凝神將骨頭按捏復位,撕開她的衣衫,將一隻黑色玉瓶中的藥膏悉數抹上去,又替她將軟甲穿回,清俊的眉尖微蹙,“金針鎖脈只能管一時,左肩三個月內不要運力,否則會很麻煩。”

他身形修長,存心遮擋之下,即使十餘步外的燕歸鴻也看不見兩人之間細微的動作。左卿辭替她將玉盒綁在纖腰上,拭去她鬢旁的汗,忽而低聲道,“你若是無計脫身,可以挾持我。”

她的眼瞳微微動了一下,一無回應。

他笑了笑,漫不經心道,“這個身份還有點用處,劫持在手中,燕歸鴻就不敢為難你。”

一直安靜的任他療治的蘇雲落,這一刻終於開口。“你想要什麼。”

左卿辭凝視著她,長眸蘊著奇異的光。“你。”

她沉默了一會,右手驀然扼住他的咽喉,身形一擰,一把將他推在石壁上,撞出了一聲鈍響。

兩人的位置驀然而易,誰也沒想到肘腋之間突生變化,飛賊驟然反臉,翩翩公子落入險境,人群發出了紛亂的驚呼。

左傾懷顧不得自己的武功根本無法與敵人相較,一急縱上試劍臺,“放肆!放開他,否則靖安侯府必將你碎屍萬段!”

燕歸鴻是何等人,自不會被表面把戲矇蔽,胖臉瞬時掠過一絲陰霾,沒想到這位公子為了縱走飛賊竟然如此胡為,暗歎一聲晦氣,礙於侯府又不能點破,只有敷衍的斥責,“你若敢對公子無禮,今日必死無疑。”

左卿辭果然沒有一點怒意,即使是被壓在石壁上,長腿被迫半屈。他的眉梢依然帶著慵懶的輕狂,臉龐似明玉生輝,彷彿春華融盡最後的冰雪。

蘇雲落的眼神有些散亂,殺掉屠神的興奮還在血脈裡湧動,受藥力激發的身體熱意輕盈,染血的指扣在對方完美的頸頷,沾汙了白皙的肌膚。

這個男人像一隻狡黠的動物,誘惑而危險,有時甚至讓她覺得可怕。可現在她扼著他脆弱的頸,能感覺到指下脈搏的跳動,一運力就可以斷絕他的生息。

他在看她,線條優美的薄唇輕啟,似乎想說什麼,長眸如摻著蜜糖的毒,致命的惑人。彷彿被魔鬼喚起了某種不可遏制的衝動,她猝然傾上去,隔著面巾咬住了他的唇。

這大概是左卿辭所經歷最粗蠻的吻,全然沒有技巧,重重的啃上來。

無數聲浪從臺下席捲而來,左卿辭震了一下很快回神,不但沒有退避,反而扯下她的面紗,將舌尖探進來更猛烈的攫取,不同於她的生澀,他的吻狂放而直接,挾著明顯的慾望,險些讓她透不過氣。

數步外白陌目瞪口呆,極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下去,簡直無地自容。這是什麼女人,在成千上萬武林群雄面前放肆,公子的臉都丟盡了。

左傾懷也呆了,愕立當堂,看上去幾乎有些傻。

驚世駭俗的場面讓聲浪一浪高過一浪,有在駭笑,有在唾罵,然而誰也不曾上前,畢竟她的手還扼著文質彬彬的公子脆弱的咽喉。

她終於推開他,蒼白的臉頰變得一片潮紅,唇色鮮豔欲滴。

“來找我。”左卿辭低而急促道,眼眸熾亮如火。

他也只來得及說了三個字,身形被一股大力一送,向燕歸鴻跌去,燕歸鴻不得不扶住他,臉色驀的一變,阻止已來不及。

她像一片被風吹起的飛羽,在數萬人的注目下凌空翻掠,從萬仞絕壁飄墜而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