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年深秋的一天夜裡，我被電話鈴聲驚醒，我一接聽是我駐紮的生產隊隊長打來的，他說：俺隊老紅軍程老頭逝世了。我當時心裡一悚：程老頭年紀過老，這幾年身體不好，因“老八歲”原因一直撐著，現在走了，可“老八歲”怎麼辦？ 我立即向書記彙報，書記與我趕到隊裡去，先安葬程老頭，再商議“老八歲”的吃飯問題。
“老八歲”其實現已60多歲，大名程守，小名三丫，先天性智障，沒有獨立生活能力。八歲的時候父母相繼去世，由大伯父家收養。大伯父程老頭是老紅軍，雙目失明，大伯母是小腳老太太比老頭子早走幾年，老兩口無兒、無女。在收養的時候，程老頭就不厭其煩的教育他：你今年八歲了，八歲了。至此以後，他就只記得自己八歲。不論過了多少年，每每有人問他：三丫，今年多大了，它的回答永遠是八歲，現在還是八歲，於是老百姓都喊他“老八歲”代稱之。
Abandoned dog in the middle of the road /
“老八歲”在伯父家生活了十來年，現在大伯父走了，“老八歲”無法獨立生活，該怎麼活下去？吃飯問題又該怎麼解決? 村裡也沒有食堂，嚴重又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出現了。村裡張書記也非常著急，將程老頭入土為安後，連夜召集群眾開會討論。當時討論出兩套方案：第一套：如果隊裡村戶願意領養，群眾籌錢、籌糧，村裡再想辦法給些補助。這一方案雖是全票通過，可詢問自願領養戶時，隊裡農戶各聊各的，就是沒人搭茬，第一套被否定；第二套：隊裡農戶輪流管飯，專人服侍。一時間會場安靜下來，都不吭聲了，短暫的靜默之後，程剛突然說話：“老八歲”算起來，俺倆還有點親戚，但俺家兩個兒子漸漸都要找媒人相親說媳婦，要是來個相親說媒的或者親家來了，有個傻子在旁邊，這多掃興。一人出頭後，王老根接茬道：是呀，俺閨女，現都到了待嫁年紀，本來就愛乾淨，平常我和老伴兒都嫌棄，她能待見“老八歲”，不行，不行。說著兩隻手撲哧撲哧擺著，跟鵝似的。反對的人多了，李虎兒也湊熱鬧：我本來就一個人生活，32歲還沒娶媳婦兒，飢一頓、飽一頓，還在外面蹭飯吃，怎麼管的上他？再說我就要去打工了，家裡就剩一把鎖，真管不了。會場充斥著否定的聲音......
快七十的張大爺磕了磕旱菸鍋灰，又裝上一鍋點著火，吧嗒了口，清清嗓子道：在座的各位，誰家沒個難題，這輩子如人，下輩子不見得，你又沒拿鐵箍把頭箍住，輩輩都如人。“老八歲”是個傻子，這娃又沒偷沒搶過。俺們就是給碗飯的事兒，他爹媽在的時候，俺們哪家沒得到過好處？他爹打魚蓋房的時候，你們誰家沒吃過？哪家房子他沒幫過忙？他娘做針線活，俺們小娃娃棉衣棉褲、虎頭鞋不都是他娘幫著做的。老八歲要求不高，就是吃飽肚子，擱俺們家不就是鍋邊多一瓢水的事兒，又不問你要酒要肉。要是大家願意，俺給他洗衣服、洗被頭。到誰家吃飯，保證不上桌子；誰家來客了，俺帶走，不讓客人見著面，俺們這麼大的集體，不能拋了。會場長時間靜默，大家都不說話。
張書記與隊裡幾位老人溝通良久，站起來打破靜默：老少爺們，“老八歲”現在無依無靠，鄉鎮現在也沒得養老院、村裡也沒有食堂，俺們又不能把他掐死，村裡實在無奈，只能依靠在坐的老少爺們，如果大家願意，村裡每年補助720塊錢，這個錢大家分掉，算是補償，張大爺洗衣服、被子啥的錢，村裡也出，另外每年給他做四套衣服、新被子，看病啥的村裡都包咧。也不要大家籌錢籌糧了，給錢他也花不好 。再說“老八歲”大伯是老紅軍咧，雖然兩眼瞎咧，也沒給大家填過麻煩，臨走時候，遺留的幾千塊也給大家分咧，不能讓老紅軍後代流落街頭、餓死凍死咧，感謝老少爺們了。張書記深深鞠了躬，大夥愣了神，張書記接著道：張大爺看管好，程剛你家倆娃差半年就結婚咧，排最後，李虎兒你打工，你的田誰承包就誰管飯，大家看行嗎？鄉鎮就要建養老院了，建好就送過去咧，老少爺們拜託咧。
這個方案隊裡農戶同意了，我也鬆了口氣，接著我和隊長按全隊十八戶、八十六口人輪流管飯，每人六天週而復始。每年抓鬮一次，排序先後，這可能在全縣乃至全國僅此一例。就這樣，“老八歲”吃了十多年百家飯，他每到一家，只要頭一頓喊他，下一頓就不用找了，他會到飯點自動上門，給他盛一缽飯菜，他也不上桌，蹲在一旁，吃完就走，不會在那逗留。一個人順著村裡大路來回走動，從不走遠，每天就這一件事，到了晚上回自己小屋睡覺。
這幾年，隊裡農戶外出打工的多了，留守的都是老人，沒法管他了。2010年鎮裡建了養老院，村裡就把他送去，起初他怎麼也不願意去，去了就跑，隊裡只好派人就像現在陪讀一樣，陪吃陪住了十來天，他漸漸習慣後也不跑了。在養老院給安排了專人房間，鋪的蓋的、吃得喝的穿的，一應俱全，還安排了護工給他打水、盛飯，再也不用吃百家飯了。前段時間去看他，有人和他開玩笑：“老八歲”回家吧，他也不搭理，嘴裡嘟噥著還是那一句：老八歲、老八歲。現在的“老八歲”衣食無憂，過得很是幸福......
分享到:
閱讀更多 每日雜趣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