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诞和他的新书:无边的冷场中,我们等待笑场

“娱乐人物写小说,大体乏善可陈。”带着这种偏见翻开李诞的《冷场》(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不禁吃了一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本相当专业的短篇小说集,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李诞并未耽于搞笑层面,他在努力揭示荒诞。

其次,始终围绕着生命的真问题而写作。

其三,细节处颇见师法。整体看可归为“极简主义”,《没有狗在叫》等篇融入了契诃夫的风格,《盗佛》则又是明清小说路数。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契诃夫式的写实主义容易进入琐碎、无聊的窠臼,李诞竟能写出自己的节奏,可见暗下过一番功夫。

小说没有捷径,作者天分如何,用功与否,一望即知。《冷场》有不足之处,但作为处女作,它已非凡品。

关于李诞和他的新书:无边的冷场中,我们等待笑场

李诞

李诞笔下有天然的真实感

与上一代作家相比,李诞这一代出手更高。

上一代作家的现代性写作多停留在高仿层面,难与生活的具体体验打通。仅仅基于“现代性就是好的”的假设,作家们便主动扭曲自己,伪造出“于心有戚戚焉”。故而,即使是那些在国际上取得成功的作家,依然难被国内读者接受,因为他们写出来的东西不够“真实”。

李诞们是幸运的。

一方面,他们从小便能读到卡佛、契弗、耶茨等,无需成年后再恶补童子功。

另一方面,他们在现代性氛围中长大,亲身体验到现代性对个体的剥夺,足以内生出应有的腔调。

显然,李诞们的真实感是天然的,上一代作家尚在想象完美社会,以为消耗多余的荷尔蒙提供借口。而李诞们已深知:挣扎是无效的,反抗本身就是入魅。

在《冷场》中,呈现了一个琐碎的、有气无力、悲伤却不悲哀的世界,人们在其中平庸地活着、平庸地爱着、平庸地迷茫着,有时假装受伤,有时又厌恶那份假装……

这是无人能超越的冷场,或有短暂的温暖,只是虚拟出来的温度也将随风飘散。

关于李诞和他的新书:无边的冷场中,我们等待笑场

《冷场》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 2018-11-20

他将卡夫卡与卡佛有机结合起来

喜欢《冷场》中《猫头鹰医生从来不哭》《没有狗在叫》《现代人标本》《你拎的到底是什么》《我拎的到底是什么》《木板与木板之间难免有缝隙》等篇,尤其是《现代人标本》,堪称妙品。

《现代人标本》是一则现代寓言,它将卡夫卡与卡佛有机结合起来——在叙事上,主人公“我爸”始终未出场,只凭女儿“不可靠叙述”呈现,这种“不在场”的写法是卡佛的惯技;在主题上,又如卡夫卡般荒诞,“我爸”一生在修复“现代人”的骨骼标本,晚年居然患上癌症,他高呼:“谁有我活得认真,谁有我对得起活着?”为了不成为别人的标本,他拒绝捐献遗体。

《猫头鹰医生从来不哭》则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爸爸从没对儿子哭过,为避免影响孩子心智,妈妈要求爸爸在儿子面前流泪,且不能装哭,要自然流露。几番努力失败后,5岁的儿子表示,他偷听到爸妈的聊天了,爸爸别再努力了。最终,爸爸躲进厕所大哭。过度理性使人丧失了情感的可能,如此高大上的主题,在李诞笔下却举重若轻。小说采取了标准的“卡佛式结尾”,即不回应主题,仅在情节上收尾,从而留下不确定性。

《你拎的到底是什么》则是一个为结婚而结婚的故事:男女主人公都不明白婚姻的目的,为寻求改变,他们选择结婚,结果,租来的狗反而成了主角,可这狗只是替代品——见证二人爱情的那条狗因误食巧克力而死,可它已被婚仪公司列入出场名单,只好临时租了条相貌完全一样的狗。踏上婚车时,新郎也犯糊涂了,用死去的狗的名字呼唤这条赝品狗,它自然充耳不闻,欢乐的假象瞬间破裂。新娘追问:“你说咱们这样,对么?”在片刻犹豫后,新郎说:“对。”

《木板与木板之间难免有缝隙》则是文体实验,它由情人间无聊的对话组成,精描了激情过后,爱遭遇的尴尬,毕竟爱无法战胜海一般宽阔的寂寞。在这世界上,谁能安慰谁呢?则接下来的问题是:“爱会不会只是一次误会,它并不存在?”显然,这是谁也不敢追问的问题。

《没有狗在叫》则讲述了一个抛弃妻子和孩子的老人的故事,他靠喂流浪狗来缓和内心压力,两个孩子成人后找上门来,老人的自由结束了,他毒死了狗、跟着孩子回家。小说的细节非常成熟,可能源自真实的故事。

只有“精神之痛”是不够的

一本短篇集中有一个好故事,已属成功,而《冷场》中至少能挑出三四篇佳作,且颇有文体实验的影子,可见李诞的野心。

《冷场》中也有不足,对比卡佛的文本,往往是将“生活之艰”与“精神之痛”结合起来,所以“精神之痛”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被生活逼入角落后,人格畸变的必然结果。

可在李诞笔下,只有“精神之痛”,难见“生活之艰”。所有角色均不为稻粱谋,他们渴望的不是爱,而是不间断的刺激。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在想象永恒,可事实上,生活绝非象牙塔,人人都需付出尊严、自由与人格的代价。

未曾深夜痛哭过,不足以语人生。《冷场》中的角色们过于轻飘,这大大抵消了作者在主题上、文笔上的努力。

事实是,我们并不缺乏站在舞台上编造出来的人生故事,我们更缺乏那些求职屡屡失败、无法融入城市生活、总被偏见拒绝、被迫沉入孤独的人们的故事。承受生活并非易事,而作家的天职就是站在他们的身边,倾听他们的声音。相反,一味徘徊在爱与不爱、爱是否真实、如何建构价值这样的小圈子中,其行不远。

不应苛责李诞,毕竟我们都生活在一个过度装饰、过度象征的时代里。《冷场》已展现出良好的势头,应该珍重这个势头。

文| 陈辉

本文刊载于2018年12月11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报》B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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