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綱:我是如何對待「叛徒」的!


郭德綱:我是如何對待「叛徒」的!


一個尊重規矩,並將相聲這門衰落的行當以正統方式振興的師父;一個利用舊式習俗與傳統,對徒弟進行道德綁架的師父。辯論可以不斷進行下去,取決你站在哪個位置。然而拋開這些,《人物》記者與郭德綱的相處裡,大概可以素描出他世界的輪廓:他對陌生人隨和、客氣,那絕不是偽裝出來的;他對於相聲的熱愛;他年輕時的艱難,與來之不易的成功;還有那種揮之不去的怨恨——對待同行,對待「叛徒」,對待過往。


文|謝夢遙


學徒

它是更新的,加入它的滋味可不好受,它存在於郭德綱與「綱絲」想象之中——你已經聽說過了,「叛徒」名單。需要提醒的是,編外人員做了再過分的事,也不能稱之為「叛徒」。成為「叛徒」前,首先要成為徒弟。

對於一個相聲門外漢來說,那是一條漫長艱難的道路。

不算那些跟隨郭德綱於泥淖的兒徒——那些人多是苦出身,趙雲俠曾是個搓澡工,孔雲龍與岳雲鵬則是海碗居麵館的門童與遞菜員——想成為德雲社科班學員,面臨著激烈競爭。

2010年招生的「九字科」第二批學員戴九安回憶,來考試的人有200多個,他們是從上千個報名者中選拔出來的,考完之後留下了60多人。之後每週上一次課,逐批淘汰。「第一次60來個,第二次50多個,第三次40多。」像經歷著一場場陣地割據戰,減員持續發生,「人越來越少,就又招了第三批、第四批,補充了這麼多人,又重新分班。」

郭德綱並不手把手帶徒弟,但德雲社最優秀的演員都會分配帶班。戴九安跟的是「四大弟子」之一的欒雲平。學員與班社是一種鬆散關係。班社不管吃住,但也不收學費,唯一交的一筆錢就是1000多元的材料費,印著《報菜名》《誇住宅》基本貫口。「就是幾張A4紙,不是為了要錢而要錢,而是為了勉勵你,你交點錢,你自己就上心了。」戴九安說。

很多人來自外地,「真是坐著火車來這兒,上倆鐘頭,坐著火車回東北,坐著火車回河南。」要願意在北京生存,就自己租房,找個工作,晚上去天橋劇場聽活。聽完活,要幫劇場打掃衛生,這又是考驗人性的時刻了,有人因為偷懶被勸退,有人因只在老師出現時才積極幹活被勸退。

劉鶴春是德雲社公開招生的第一批學員,那是郭德綱已聲名鵲起的2006年。劉鶴春當時在山東讀大三,他嫌兩地奔跑太周折,乾脆大學也不怎麼回,在北京找了個保安工作——他是那群保安裡僅有的大學生。學藝那幾年,他還做過夜班客房服務生、電信收費員等兼職。「最累的就是收電話費,最遠的到順義,一去一天,給一張公交卡去那兒,收個一兩百塊錢的電話費又回來了。到處跑。」

住處也是四處輾轉。他最初蹭住在親戚家,然後是保安宿舍,還住過400塊錢月租的地下室。「後來沒錢了,我想這個月完了之後,不知道怎麼過了。師孃說讓他住園子來吧,一句話就把我救了。搬到天橋劇場裡邊,吃住都管,等於是服務員一樣,見天固定下來幹活,每個月給我500塊錢生活費。」

但劇場也很難談得上是舒適的住所,睡覺的地方也不固定。地下室宿舍是上下鋪,「有時候我值班,我就打個被窩卷兒,在後臺地板上鋪上,第二天早上捲起來,找個沒人的地方一放。」劉鶴春說。還有一年,德雲社做了很多月餅,剩下很多堆在劇場二樓,他把箱子鋪起來當床,在上面睡了一段時間。

學員鮮有登臺機會,即便登臺也沒有場份(即演出費)。要精熟並表演過30段相聲以上,才有資格領場份,普遍要耗時兩三年。這並不是郭德綱創制的新規,而是沿襲自相聲科班的古老傳統:三年學徒兩年效力。人為拉長、否定速成的學藝之路,本身也是一種磨練與選擇。機會只給那些留到最後的人。

嚴格意義的拜師要經過擺知儀式,但學員能獲賜藝名,就可以叫郭德綱為師父了。沒給字的,只能叫「郭老師」。無論學員還是徒弟,見「郭老師」一面並不容易。他的生日宴是個機會,但名額有限,不是一窩蜂誰都能去的。去得給師父送禮,價值大小不重要,關鍵是心意得到。

徒弟座次,一般按照給字的順序。「鶴字科」開班一段時期後,郭德綱給學員成批起了藝名。這批名字中劉鶴春排位第一,因為他踏實勤懇,業務出眾。然而,他仍然要管班上的一個人叫師兄。

那是一個說話甕聲甕氣的退役軍人,痴迷於評書,三絃彈得極好。德雲社元老張文順尤其器重他。「師爺就說叫他郭鶴鳴吧,(師父)第一個給他這個字,所以說他排在我們前面。」劉鶴春回憶。在2006年,郭德綱將他西河門師父金文聲接到北京,社裡安排郭鶴鳴去照顧了半年,住宿錢也省了。這既是美差,也是重任。

一晃十載。那個被破格賜名的徒弟如今已經告別德雲社兩年多了,在外界看來,那是場和平分手,與曹雲金、何雲偉離社所引發的怨恨完全不同。他依然感恩那段師徒關係。「師父的父是哪個父啊?現在好多媒體不注重這個,寫單立人那『傅』,改修車的了,瞎寫。」郭鶴鳴對《人物》說,「我是他徒弟,那是我父親。」

對郭鶴鳴的採訪在2016年8月底進行,幾樁師門相關的戲劇性事件,剛在過去的夏天發生:劉鶴春結束了一年的出家,重歸德雲社;2年前投奔聽雲軒的趙雲俠也迴歸了,他公開斥責與他同去的搭檔戴九安為「盜賣信息的內奸」……

郭鶴鳴避談這些江湖風波。他跟昔日師兄弟聯繫不多,如今他深耕評書,自闢場所每週固定兩場演出,但觀眾平均只有二三十人,遠比不上德雲社。

那場採訪幾天後,德雲社家譜公佈。提及郭鶴鳴只有短短一句話,但即便一直追蹤相聲圈消息的觀眾也為之驚詫:「欺師滅祖手段卑劣,革除師門。」

郭德綱:我是如何對待「叛徒」的!


尹夕遠 攝


家譜

孔雲龍記得,師父郭德綱最早唸叨著要製作家譜,可以追溯到鶴字科還在招生的時期,「挺複雜的,不是說隨便拿張紙我這兒出個冊子就完事兒了。得調查。」相聲極其重視輩分與傳承,同在曲藝體系之中的西河門、快書門各有枝蔓與交集,家譜撰寫絕不能有一點馬虎,而許多圈內的事情,只有圈內才知道,「你要瞎寫,到時候人家罵街,你把人家老祖宗給人家。」

這部分導致了籌備期的延長。郭德綱藉著東奔西走的演出機會收集信息。2012年他去美國演出,還去拜訪了住在洛杉磯的臺灣相聲大師吳兆南。老人年近九旬,是侯寶林的徒弟,譜系上是郭德綱師伯。「上他們家去,聽老先生聊過去這些事兒。你(之前)聽的,跟老先生傳教的,看符不符合。」孔雲龍說,「師父去外邊問,問完了之後,然後跟高峰他們去溝通。高峰拿筆記下來,再交給劉鶴英。劉鶴英去排版,把這個東西存到資料庫裡邊。這麼多年一點點蒐集。」

一些事情比看上去更復雜。追根溯源,德雲社演員鄭好輩分要比郭德綱高一輩兒,但對外,鄭好與郭德綱素以同輩相稱。這是因為他來自東北那一支,他的師爺早年間入關,相聲江湖山頭林立,考慮到與東北同行的相處,鄭好的師爺就自降一輩兒。「因為你輩兒太大了。這不是特別露臉的事兒,那沒辦法,藝人混口飯吃,上那兒去之後你還充大輩兒,人家肯定不同意。」孔雲龍解釋。

雖然有跡可循,但也不能貿然寫入家譜,「這個東西必須得跟人本家打聲招呼。」哈爾濱有德雲社分社,郭德綱過去後,找鄭好的師父說明情況,「我們就是這麼著排下來,降那輩可能就不提了,但是您別挑理。」孔雲龍說。

除此之外,有人帶藝投師,「跳門」可是圈內大忌,也要跟之前的老師通報,獲得首肯。

歸根結底,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的正本溯源,都是為了尊重傳統。相聲這行當的傳統還有很多:兒子不能拜父親為師;後臺禁止進外人,哪怕是演員家屬;上臺要穿白襪子,不能喝酒;看同行演出必須先打招呼;重視輩分,長幼有序……

在德雲社,不論是誰,不守傳統要受到懲罰。德雲三隊隊長孔雲龍曾帶隊去外地演出,吃飯時一個九字科師弟不等師哥入座就先行坐下,說話也缺少禮儀,「回北京之後我就給他弄青年隊去了,給清走了,一點規矩都不懂。」早在2004年起,德雲社天橋總社的後臺立起了祖師爺東方朔的牌位,逢初一十五要上香,少班主郭麒麟有次因為沒有及時換神龕前的貢果,被郭德綱責令扣除當場演出費。

郭德綱極為看重傳統。2013年他登上春晚,堅持穿大褂說相聲,在那場演出中,桌上擺著繡著銀龍的白手絹、扇子與醒木,未必用得上,觀眾也根本看不到,但「要以相聲標準的狀態出現。」德雲社的作品,大多是老活翻新,冠以傳統段子的名字,沿用其框架,往裡面加入新的笑料與情節。太平歌詞是個容易冷場的節目,他總是念念不忘在表演時唱上一段,他是真愛它,老祖宗的東西不能丟。

而家譜,無疑屬於傳統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在德雲社20週年之際,家譜面向社會公開後,它存在的意義不止於私域,某種程度上,它相當於將人事獎懲大白於天下的昭告。公眾對於錯綜交織的傳承脈絡沒有那麼關心,注意力難免被吸引到不同人物的評定上。

五人被逐出門牆,除了素來不睦的曹雲金、何雲偉,郭鶴鳴等三人均是新鮮名字(家譜沒有提及未經擺知的戴九安)。而前後腳迴歸的兩人,待遇各不相同:趙雲俠被摘字查看;而劉鶴春依然排在鶴字科前列。

與家譜上訂明「幾進幾齣頗多反覆」的趙雲俠本質不同,劉鶴春2015年因個人感情糾葛去藏地出家,除了不告而別並不構成大錯。他回京後馬上去師父家拜謝,郭德綱當即決定,在幾周後北展劇場的商演,與搭檔于謙帶上徒弟一起說段《扒馬褂》。

如果你完全認同郭德綱的準則,那麼這一切故事,基本上是個道德寓言。所謂的「背信棄義者」,終將受到譴責,白紙黑字釘在恥辱柱上。但若迷途知返,班主將展現出寬厚仁慈的一面。家譜3年一修,也意味著現有的評定會根據個人表現而推翻。

但很快,那些熟悉德雲社的觀眾,察覺了家譜中的某些異常,張德武與謝天順不在其中,兩人均曾是社內的重要演員,前者的離世與後者的抱病休養並不構成剔除在外的理由。更糟糕的是,家譜為彰顯莊重,以繁體豎版排制,反而弄巧成拙,充斥大量因繁簡轉換導致的錯別字。

然而這些零星的嘲諷、質疑無法構成洪流,真正對家譜權威構成挑戰的,是曹雲金緊隨其後發佈的反擊長文。那是曹雲金自2010年離開後,首次對師徒恩怨的詳盡覆盤。他羅列了大量細節,有辯護,也有控訴。

這個舉動讓所有人意外。就連曹雲金的大徒弟劉連喜,事發前也矇在鼓裡。9月5號,他結束橫店對師父的探班,驅車回京的半途,在微博上看到那篇7000字的自述文。他想起一天之前,感覺師父情緒不佳。「你怎麼了?」他問。「沒事,明兒你就知道了。」

即便是7月份鬧得沸沸揚揚的「內奸事件」,也沒有令曹雲金跳出來自辯。表面上看起來,矛盾存在於昔日搭檔趙雲俠與戴九安之間,但實際上,「內奸」的指責也將收留趙、戴二人的聽雲軒置於道德的不利地位——那是曹雲金離開德雲社一年後創立的班社。「抹黑的是我,影響的是曹雲金。一箭雙鵰嘛。」戴九安後來對《人物》說。

事情一經曝出就遭遇反轉。根據戴九安公開的與趙雲俠的偷錄電話對話,那似乎只是後者收取德雲社2萬元後進行的構陷。趙雲俠則對《人物》辯稱,電話裡只為安撫戴九安才中了「圈套」,但他也承認,所謂「內奸說」,「與創作相聲包袱一樣,來源於生活,要高於生活。」

然而那場風波很快就過去了,並沒有對德雲社造成太大影響。「沒有話語權,人微言輕。」戴九安感嘆。當時他勸曹雲金出來回應,但聽雲軒的班主拒絕了,「也沒說我,主要說的是你。」

但家譜將曹雲金徹底觸怒了。與既往的含沙射影截然不同,顯然在他看來,那是一個無法承受的嚴重指控。

「曾用雲字藝名者二人,欺天滅祖悖逆人倫,逢難變節賣師求榮,惡言構陷意狠心毒,似此寡廉鮮恥令人髮指,為警效尤,奪回藝名逐出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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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4日,北京德雲社演出間隙,郭德綱(右二)與于謙(左一)在後臺串詞 王攀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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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3日,北京德雲社演出後臺,何雲偉(左)正在為演出間隙的郭德綱更換長衫 王攀 攝

大家長

在曹雲金反擊郭德綱的那篇長文中,他講述了他在學藝之路上遭遇的委屈與盤剝,曾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張雲雷,在《人物》採訪時補充那段故事的另一些方面。

2001年,9歲的張雲雷住進郭德綱家,他是郭夫人的表弟。這種遵循舊式培養方法,從小與師父在一個屋簷下同吃同住的徒弟,叫兒徒。郭德綱家裡同時住著好幾個。接下來的4年,張雲雷的每天大致是這樣開始的:大清早起床跟著師父去河邊喊嗓子,「回來之後,給他點上一根菸,把茶沏上,然後他就沙發上一坐」,給幾個孩子說活。郭德綱喜歡在家裡焚香,點香的工作也交給小徒弟。

以這種老派風格生存於現代社會,張雲雷一點不感到奇怪,他完全融入了,當年的經歷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人家90後出去都喝飲料,我永遠是拎一個茶缸子,茶不離手。」他說。

當時郭德綱在北京尚未落穩腳跟,還要租房住,自己餬口艱難還要帶徒弟,為什麼要做這樣經濟上毫不划算的事情?「就是因為太愛相聲了。那你說怎麼辦呢?你得讓他認頭去學。」他對《人物》說,他認定只有這種方法,才能教出真正的相聲藝人。

兒徒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背誦。張雲雷專攻太平歌詞,那時沒有電腦網絡,也沒有現成文本,郭德綱把每段唱詞錄在復讀機裡,供徒弟模仿。但張雲雷很快找到了復讀機的另外一個用處,他把自己背誦的聲音錄了下來,關上房門大聲播放,扮成用功的假象,實際上他在偷懶。

他的伎倆有一天被走進房間的郭德綱撞破了。師父微微一笑,關上房門走了,但接下來不再理睬他。這種反應比任何懲罰,給張雲雷帶來的恐懼與愧疚更甚,他向師父承諾永不再犯。

張雲雷曾捱過郭德綱的揍。「這是我們親眼看到的。因為是親戚嘛,有這方面原因。」孔雲龍說,沒見師父生氣時打過其他徒弟,反而是開玩笑的時候,會往腿上捶,「來個大麻雷子。特別用力,還不許躲。」但對於徒弟們來說,師父最可怕的狀態不是動手,而是不理人。沉默會造成一種特殊的壓迫感,那是郭德綱的方法。

許多早期入門的徒弟都有在郭德綱家住宿的經歷。2006年,郭德綱在大興租下一個佔地四五畝的大院,自己蓋房,孔雲龍、岳雲鵬、燒餅、杜鶴來、馬鶴琪等人全部住進來,管吃管住。李雲傑、欒雲平是北京人,也時常來住個兩三天。一個三絃藝人,是某徒弟的岳父,成為大院經理。郭德綱還專門買了輛金盃麵包車,有演出就拉上這些人來回。購買米麵糧油,也靠這車運輸。

師父似乎喜歡家裡有徒弟的熱鬧感覺,但他本身又是一個好靜的人。地下室開闢了一間檯球廳,徒弟們大半夜不睡,吵得厲害。有一天起床發現,白球不見了。「師父給藏起來了,大家都知道,也沒敢問,那意思你們就注意點吧,也就一陣兒。」趙雲俠說。

後來郭宅幾經搬遷,徒弟們也大多自覓住處,有幾位一直住在家裡,每天最少七八張嘴吃飯。有徒弟幫忙,打掃衛生綽綽有餘,直至師孃王惠有了二胎,家裡才請保姆。為滿足隔三差五有徒弟留宿的需求,家裡始終保有放著上下鋪的客房。趙雲俠在師父家住了6年,有一個單間,直至他結婚才搬走。師孃每天下廚,他就打下手。廚房裡有個小盒子,師孃把錢擺在裡面,買菜就拿去用,從來不用報賬。他完全融入了郭家。「郭麒麟上廁所,老一坐坐半個小時。後來我們老說,那時候還小,十幾歲別脫肛啊。」他笑著向《人物》回憶。

春節時候,一些外地的徒弟也不回家,跟師父一起過年。流水席從早上開到深夜,人一撥一撥地來。趙雲俠懂得和麵,李鶴彪幹過廚師,再加上師孃,他們仨幾乎全天泡在廚房。「一到過年的時候可要命了,我們一站都站十幾個小時一天。」趙雲俠說,「早上十來點鐘就起來炸呀、切呀,一直能到夜裡敲完鍾,人走完之後,我們刷碗,這才算完事。」

師孃王惠喜歡和徒弟打成一片。有時,她帶著一群人出去唱歌。在那個短視頻應用尚未出現的年代,他們拿著攝像機,拍小品玩。郭德綱從不參與。王惠尤其喜愛外形乖巧、伶牙俐齒的孔雲龍,老是帶著他去逛街,後者負責拎包。「師孃把我當兒子一樣,愛跟我聊天。她老是衝我發火,說罵我就罵我,但是對我特好。我想吃魚了,我師孃就給我做魚。我出車禍,嘴裡面縫的都是針,師孃頓頓都給我做雞蛋羹。」孔雲龍說。

孔雲龍花錢大手大腳,沒錢就去師父家借,少則三四千,多則兩三萬,「1000塊錢就值不當的去要了」。說是借,但從來沒還過。這當然是極為親近的徒弟才有的特權,也招致了旁人的怨恨。「這幫師兄弟,大言不慚地覥著臉找我師父借錢,你們憑什麼呀?人家有錢是人家的,憑什麼借給你們呀?」一個已經離開德雲社的徒弟說。

郭德綱常與徒弟以父子相稱。很多現代人對這種關係會有所抗拒,尤其像趙雲俠、李鶴彪等徒弟與他一樣均出生在70年代,僅小了幾歲。但對於德雲社而言,他確實是那個照顧所有人衣食起居的大家長,超越了一般意義上師父的職責。

早期就跟隨在身邊的徒弟結婚,郭德綱會包辦婚禮。這不是相聲的規矩。「孩子們都不易啊。你不得對他好一點嗎?幾乎每一個我都這麼管,把他家長都接來,讓孩子風風光光的,勸他們好好過日子。」他說。從婚照到戒指,從家用電器、床單被罩到婚宴,師父負責一切,就連接親的車、化妝師,都是他找的。「我結婚的時候是何雲偉、曹雲金主持,于謙老師證婚人,」李雲傑回憶他2008年辦的婚禮,他父親早亡,母親癱瘓,「郭老師代表我父母,跟我媳婦兒他父母站在臺上。」

不止於此,李雲傑兒子出生後,郭德綱贈予他一個金條。母親去世,郭德綱偕德雲社全員上門祭拜,一對演員一個大花籃,「院裡都擺不下了」。弟弟李鶴東缺少管教頑劣好鬥,郭德綱出主意,「管我叫乾爹,上德雲社來學相聲,我看著他,省得出去打架去。」他的另一名義子陶陽是京劇神通,但李鶴東只是一名社會青年,收下他純屬心血來潮。

徒弟家裡有難,師父第一時間援手相助。2007年,岳雲鵬母親要做心臟搭橋手術,郭德綱出了十幾萬元,岳家要建房,也是師父出錢。多位徒弟都表示,受過師父的類似恩惠。趙雲俠記得,師父曾多次對他說過,「我要管你一輩子」。

所有家庭內部矛盾,也會在他們之間出現。趙雲俠說,他從德雲社的第一次出走,就是因為與師孃吵架。那是2013年大年三十,趙雲俠與妻子鬧離婚,師孃看不過眼,「剛結了婚,你怎麼說離就離。」他氣得開車走了。後來他承認自己混賬,但也感到委屈,「有些事情只是當事人心裡能明白,又解釋不清楚。」

基於這樣的關係,師父包攬徒弟的孩子起名也不足為奇了。大名尚有挑選餘地,郭德綱會列出一個單子,從10個名字裡挑。小名就由郭德綱直接說了算,欒雲平女兒叫「大盆兒」,李雲傑兒子叫「大盤兒」,岳雲鵬女兒叫「大碗兒」,跟郭諧音的「鍋」,屬於一個系列。

但某些時候,哪怕存在於真正父子之間的那道名為隱私的界限,會被他輕易地逾越了。早在岳雲鵬正式向郭德綱介紹他的女朋友(後來成了他的妻子)之前,郭德綱就知道她的名字,因為他翻過他手機。「逮住誰翻誰的手機。密碼什麼呀?這個照片哪兒照的?誰呀?毛病,可八卦了。」岳雲鵬的搭檔孫越說。

郭德綱:我是如何對待「叛徒」的!


2010年1月9日,上海大舞臺的後臺,郭德綱在演出間隙拍攝寫真 王攀 攝

小人物

很多人將趙本山和郭德綱類比,在曲藝江湖,他們均可以稱得上宗師級人物,門徒眾多。但在招徒一事上,兩者最大不同是,趙本山納入門下的,不是業已成名的二人轉劇場的「臺柱子」,就是絕活在身的潛力新人,而郭德綱的徒弟,入門大多是白紙一張,即便極少數帶藝投師者,也是籍籍無名之輩。這就是德雲社的故事最動人的地方,沒有人關心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的相貌、學歷與身材——德雲社有很多體重超標、外形平庸的學員,最重要的是,你在臺上的活怎麼樣,你能變成什麼樣的人。對於任何一個存在競爭的地方來說,這已經足夠純粹了。

初來者的天賦不是立時兌現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培養成角兒。這也是郭德綱對於那些「叛徒」痛心疾首的原因。

「叛徒」話題是採訪禁區。張雲雷介紹兒徒經歷,談當年屋子格局和床位分配,把曹雲金完全抹去了,彷彿那個人和他住的那間屋子從不存在過;有人像對那幾個名字有過敏症一樣,只用「曹」「何」指代,彷彿他們不是人名,而是某種可怕的咒語;孔雲龍倒是聊了聊曹雲金,不過隨行的德雲社工作人員請求不要把這些講述寫進報道里。郭德綱經紀人王海劃掉了提前遞交的採訪提綱中的所有相關問題。

對於任何話題,郭德綱可以給出條件反射般的嫻熟回答。他似乎很容易和人建立起一種熟絡的感覺,目光會照顧到休息室裡的每一個人。一些說辭聽起來耳熟,他說過多次了。他有著卓絕的表達能力——如果把他的話照抄下來,你會發現很少有病句與車軲轆話。他擅用修辭,記者抓句引語就可以成為聳動的新聞標題。但談到多年前的一樁未遂心願,他的聲音變得平靜,那是一個尚未寫完的劇本,《濟小塘捉妖》。

「不是2005年寫的,這應該是1999年開始寫的。」他糾正道。「我在最不如意的時候,給人做編劇,其中寫了這麼一個戲。」

那部戲寫的是一個小人物,歷經落魄,被推到神仙的位置,為天下捉妖。「那可能就是我自己。」他對《人物》說。他決定現在要繼續寫下去,做成「一季一季」的網劇,並考慮讓兒子出演。

但你真的相信,歷時多年寫了不到10集的劇本能重新拾起嗎?商演頻率不降,同時還越來越多出現在綜藝節目的郭德綱,能繼續創作劇本嗎?這都不是刨根問底的重點,郭德綱更看重的是這個故事凝聚的記憶與現實指涉:突破結界的小人物。

與相聲世家子弟不同,作為一個警察和一個小學教師的兒子,天津長大的郭德綱曾是圈外人,雖然投身相聲,但人脈與資源並不在他這一邊。後來所有的這些成就,是在一個曾經將他不斷拒絕的地方完成的。所有他徒弟吃過的苦,他也都吃過。90年代他三進京城,在最後一次,他召集起散落民間的同行,包括張文順、李菁等人,拉班成立德雲社的前身——北京相聲大會。然而那距離他真正大紅,還有10年。才華、忍耐、機遇——2004年侯耀文力排眾議收他為徒以及之後的提挈之恩,所有這些疊加在一起成就了他。

在他最廣為流傳的相聲裡,他永遠是那個「小人物」。《我要》系列中,他是奸懶饞滑但本質不壞的小人物,《論五十年相聲之現狀》中,他則是一個為傳統淪落痛心疾首,卻不見容於主流相聲界的小人物。他以平民角度戲謔這個世界,精神狀態卻不頹廢,許多笑話埋藏著他過往痕跡。

他有一種隨時把糟糕的事情變得好笑的能力。多年前,初中美術老師張承武第一次去德雲社聽相聲,觀眾不到10位。郭德綱在臺上以此砸掛:「臺下的不許跑! 我們臺上有12個人,比你們臺下的多,你們打不過我們!」張承武頓時有了結交之心。後來他棄教從藝,也拜師進入了德雲社,藝名:張德武。

正如很多曾經聚攏於郭德綱身邊的人,張德武后來也離開了他,雙方鬧得並不愉快。不再合作者還包括王玥波、劉源等人。但對於大眾而言,德雲社真正的招牌只有一個名字。每隔一段時間,圍繞這個名字就有風波出現,從汪洋的官司、藏秘排油代言到打記者、抵制三俗,最新一則是對沙溢6歲兒子大開倫理玩笑,最終郭德綱都擺脫了影響。

然後,幾乎沒有例外,這些過往——連同所有難堪的、理虧的過往,都將為他所用。他將其變成砸掛的素材。「當年一個藏秘排油,班主從315(晚會)砸掛到年底封箱還不算完,來年開箱還不忘記這個梗。能這麼理直氣壯拿自己的汙點砸掛還砸成清白的,估計也就班主了。」一位知乎網友寫道。

當今天的郭德綱稱自己還是一個「小人物」,某種程度上,他是對的。在實現財務自由之後,他熱衷於穿戴世界名牌,卻總是被網友視為時尚潮流的反面教材。其實衣著搭配並沒有錯,偏偏就有一種視覺上的錯位感。但那種「小人物」的感覺更多源於某些看不見的東西,比如他對歌頌型相聲的排斥(當然他也並未嘗試向諷刺型相聲靠攏),比如那從未從他身上離開的草莽之氣。

一直以來,每每提及那些與徒弟的恩怨,郭德綱很少講述具體情境,他不需要,那不是他的講話習慣。他有時將其揉進段子裡,「新三大寓言故事:農夫與蛇,東郭先生和狼,郭德綱與他的徒弟們。」要不則是抒情,寫幾句悲憫的詩詞。在雲淡風輕中,就能激發起同仇敵愾的效果。

但某些時候,他也會變得異常憤慨。2010年曹雲金因對待遇不滿,醉酒後大鬧他的生日宴,那天晚些時候,他返場表演唱了《未央宮斬韓信》。選此曲目意有所指,他的唱腔有如泣訴,觀眾叫好連連,只有徒弟們能聽出他的內心話語,燒餅(朱雲峰)在後臺就哭了。後來郭德綱在微博中寫道:「那幾十句唱詞,心頭一直在噴血。幾年來,從不看這段視頻。今得閒,無意中點開。眼望澳洲春雨,耳聽昔日唏噓。一聲長嘆。莫仁於雨露而靡於草夏枯,莫嚴於霜雪而松柏冬青。」

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在《人物》的採訪中,郭德綱主動闖入了「禁區」。他似乎陷入回憶之中,垂下雙眼,表情誠懇而痛苦。他開始講述,幾乎每段話裡,他都會站在對方立場考慮,「其實孩子們還是單純,就是走早了,最要緊的一句話就是你遠沒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厲害。」「趙雲俠回來個10趟,走20趟,我都允許和接受。」但一些話裡藏著刀鋒,比如提到郭鶴鳴時他說:「他是隱藏得最好的。沒有人知道。外界沒人知。」雖然從未提供細節,但所有的解釋都指向一個結論:「真實的情況遠比你們所瞭解的要血淋淋得多。」

班主為那幾個愛徒的離開而惱怒嗎?當然。如果他們留在這裡德雲社會更強大嗎?包括許多自己人在內都是這麼認為的。如果在裂痕出現後,他不是與徒弟避而不見,而是採取更積極的溝通方式,也許故事有另外的結果?也許是這樣,當事後諸葛亮很容易。他希望他們回來嗎?從前是的,至少他是那麼說的。

現在不再是了。「有的人是可以回來的,有的人是不可以回來的。」他對《人物》說。

這也許是師徒關係中近幾年最大的變化。

某種程度上,愛與恨是交纏的。對於某些「綱絲」而言,他們有多愛班主的藝術,就有多恨他的敵人。痛斥「叛徒」進而成了一種互動的粉絲體驗。曹雲金的經紀人王晶京告訴《人物》,這種趨勢近兩年在加劇,每當郭德綱有所影射,曹雲金的微博就會湧入大量辱罵,刪都刪不乾淨。「也不知道是黑粉也不知道是水軍,就劈頭蓋臉地把你罵一頓,好像你所有付出都白做了。」就連曹雲金的徒弟,也不乏在微博連帶被罵的經歷。

被指為「內奸」後,戴九安遭到了嚴重的網絡騷擾。他唯有取消很多現實中的朋友與生意夥伴的微博關注,他對《人物》稱,有人通過給他的微博關注者發下流私信的方式抹黑他。「他們跟我女客戶就直接說了,戴總介紹的,多少錢一宿?人家發微信截圖給我看了,說你這怎麼回事?」戴九安說。

郭德綱總掛在嘴上,讓那些出走者把字還他。沒有人真的這麼做,對徒弟來說,這也不是個理智的選擇。「當爹媽的說這孩子我不認了,扭頭出去了,我也不認他了,那我就更不能把我這名字改了。我真成不孝順了。」郭鶴鳴說。

事實上,很多年前,郭德綱就找到了一種處理這個問題的方法:把退社者的藝名授予新徒弟。這聽起來像個孩子氣的玩笑,但確是真的。潘雲俠走後,有了趙雲俠;劉雲天走後,有了李雲天;張鶴文走後,有了張鶴雯。

「你不幹這個,你就沒必要再佔一個字了。」郭德綱對《人物》解釋,「你炒菜去了,你帶我一字走幹嗎呀?那肯定就留下這字給別人。」

郭德綱:我是如何對待「叛徒」的!


2015年2月17日,岳雲鵬、孫越在央視錄製2015年羊年春晚相聲《我忍不了》的備播帶

郭德綱:我是如何對待「叛徒」的!


2017年5月4日,孔雲龍在瀋陽盛京大劇院演出《德雲社徳雲三寶專場》

管理

2011年之前的德雲社以管理混亂而出名——演員不打招呼接外活,節目單安排隨意,接連不斷的內訌與出走。這種情況在後來有所好轉:員工需簽訂嚴格的合同,接外活需要報備並按二八與德雲社分成;劃分多個演出隊,給隊長極大的權限;成立管委會與藝委會,分管人事與舞臺表演。

但這種管理的規範化,並未為演員的收入帶來太大的改變。接私活的機會幾乎沒有了,申報程序形同虛設,有人嫌麻煩,寧可不再接活,有人冒著停場甚至清門的風險偷偷出工。相當長的時間裡,大多成熟演員的場份仍維持在150元。如果按每月演滿32場,橫向比較起來,比其他相聲團體要略豐厚。但這只是理想狀態,不是每對搭檔都能排滿場次,而且一旦得罪了負責排班的隊長,場次可能大幅減少。

按照相聲傳統,劇場都會定出每場票房底限,一旦沒有達到,除了攢底兒的角兒,其他演員只能拿半份場份(該制度在近兩年取消)。「那會兒天橋(劇場)基本上都能拿150的,三里屯(劇場)一多半,湖廣(劇場)一小半,張一元(劇場),全軍覆沒。」一位徒弟回憶。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都願意去外地分社演出,因為票房、工資是整份,還有兩週500元的伙食補助。

某些現代企業的通用原則同樣適用德雲社。演員之間嚴禁談論收入——雖然這都是心照不宣的。舊式規矩不是這樣的。「我見過所有老先生跟我說的都是,後臺誰掙多少錢,大夥兒必須都知道。為了刺激演員個人提高藝術水平。」一位徒弟對《人物》說,「過去演出是計時收費,這一笸籮往這兒一放,買竹牌,我今兒想聽三段相聲,買三個,想聽四段,買四個。」

演員多數籤的是經紀約,德雲社原則上無需上社保。一位娛樂行業經紀人告訴《人物》,一般藝人經紀約固然有獨家代理的條款,但同時有保底承諾。「比如今年我給你開兩部戲,或者給你推一個真人秀,我要承諾你今年的收入在多少多少以上。」她說。

「我那陣兒拿一個月工資,兩千四五,兩千五六,沒超過三千。」 戴九安說。郭鶴鳴說,2012—2013年,他的平均月薪算下來在2800元。不平衡心理很容易產生。「在一個單位幹了七到八年左右了,還掙一最低工資,你樂意嗎?而且你面臨的是成家立業,面臨的是買房買車。」他一度在天壇公園找了個祭祀表演的工作,以提高收入,及至2014年底,經多番交涉,郭德綱允許,脫離了德雲社。

至於郭德綱後來如何與他交惡,誰也說不清楚。評書劇場收入微薄,但靠著去中小學開快板課、網上售賣評書錄音,郭鶴鳴如今在北京買了房。「我要混得特慘的話,他不會恨我的。」他說。

德雲社從未引入職業經理人。公司的董事長與總經理都是郭夫人王惠。岳雲鵬的經紀人、郭德綱的小舅子王俁欽說:「郭老師和郭夫人,他們兩個人全面都抓。那底下就三四個高管,再底下就是老百姓了。」主要行使管理職權的是一個叫劉鶴英的徒弟,除了副總經理,他還兼任法務部、人事部的經理。

現在對外用回本名劉佳的劉鶴英,在鶴字科甚至不是排名靠前的那幾個,但因為以前在企業裡做過管理,比較能幹,慢慢被委以重用。「因為我們這個行有師承關係,所以好多事並不是外面請個白領來,你就能給我管好的。」王俁欽說,「正常的公司你不能越級吧,但是我們這裡不行,照樣能把你跳過去,直接找師父,因為他是我爹,你根本就攔不了我。」

人事制度上,郭德綱有看起來極為任性草率的一面。孫越與岳雲鵬搭檔前,曾屬於一個名叫藝馨社的相聲團體,他第一次參與德雲社商演是在鄭州。那個晚上,他與郭氏夫婦、于謙坐下來聊天,說到藝馨社尚處於虧損,從業不易。「胖子你也別這麼折騰了,你就歸到我德雲社不就完了。」郭德綱說。「哥,我過來沒問題,我手裡頭還十幾個師兄弟呢。」孫越說。

據孫越向《人物》回憶,郭德綱沒有接話。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一分鐘,郭德綱開口了:「這麼著吧,你來我全接收得了。」就在這個晚上,藝馨社全員的命運就被定了下來。最初,郭德綱不過想為準備力捧的岳雲鵬身邊添一名搭檔,然後,他一下接納了一支隊伍。他既然答應了,就要給這些人提供舞臺。翟國強、劉喆等人如今已是德雲社的主力演員,但放在當初看,郭德綱的決定絕非審慎。

人們很容易忽略,作為統領著一個幾百人團隊的班主,如何分配利益、讓每一個人都開心是非常困難的挑戰。2008年,德雲社組織出國商演——商演是肥差,演員酬勞動輒幾千上萬,但也需要能挑大樑的人。趙雲俠已經辦好護照,郭德綱勸他把機會讓給後加入德雲社的謝金。趙雲俠答應了,「我師父都得照顧到,別到時候顯著好像咱淨顧著徒弟。」

班主有著極具情義的一面。據王俁欽說,德雲社有五六位老先生,如今已無法登臺,郭德綱每月給每人發兩萬元,因為他們曾有恩於德雲社,他在報恩。

他盡力照顧身邊的人,但還有很多人是他照顧不到的。「我跟我師父這麼多年沒有說過超過20句話。」戴九安說,「我敢說九字科、霄字科,很多都是苦孩子,但是沒有人去管他們,都是自己去租房。之前三年,不會給你一毛錢,都得是家裡支持,從一個商人的角度,我感覺這像一種融資。」

商業而言,德雲社取得巨大成功,下轄9支演出隊,2016年小劇場演出3000餘場,5000人以上商演111場。它正在走向更大的成功。與之一起到來的,是相聲的復興。人們睡前的耳塞裡播放著郭德綱。去德雲社聽相聲成為一種時尚,買票,鼓掌,噫。紐約、巴黎、墨爾本,曾被冷落的藝術走向世界。在中日邦交恢復45週年之際,他將要去的下一站是東京。

郭德綱更傾向於將德雲社表述為一種關係,而非一門生意。他認為自己不懂商業,採訪中,他用一種容易招致挑戰的絕對語態對《人物》說:「我對錢沒有概念,所以說有時候一聊天,誰說郭德綱剋扣誰誰錢,我說這就是喪盡天良,我還真沒拿錢當回事。」

一個尊重規矩,並將相聲這門衰落的行當以正統方式振興的師父;一個利用舊式習俗與傳統,對徒弟進行道德綁架的師父。辯論可以不斷進行下去,取決你站在哪個位置。然而拋開這些,《人物》記者與郭德綱的相處裡,大概可以素描出他世界的輪廓:他對陌生人隨和、客氣,那絕不是偽裝出來的;他對於相聲的熱愛;他年輕時的艱難,與來之不易的成功;還有那種揮之不去的怨恨——對待同行,對待「叛徒」,對待過往。

他的自傳《過得剛好》從某種角度看,是本花式諷刺的微博集錦,你很難找到第二本這樣的書,翻開幾乎任何一頁都能找到冒犯與被冒犯。他在封皮上微笑著,他的文字是幽默的,但書裡透著一股無所不在的戾氣。相比於讚美,郭德綱更在意的是外界對他的傷害、誤解,他會記錄於微博(自傳裡很多內容屬於微博彙編),並在日後不斷地提起,彷彿那是驅動他前進的燃料。

「內奸」事件後,戴九安想關注郭德綱的微博,發現關注不了,他才意識到,被拉黑了。「從6000多萬粉絲當中挑出來的,也挺重視我。」他說。

他可能自作多情了。這隻能證明戴九安躋身郭德綱最討厭的前2000名網友之列,那是他曾經透露的拉黑數字。


郭德綱:我是如何對待「叛徒」的!

尹夕遠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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