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節氣已臨，雨接連下了幾天。一場秋雨一場涼！心中總是惦記年逾古稀而孑然一身的黃老師，他成了我們一撥中學同學中難捨的牽掛。黃老師，名經實，號魯孫。1941年出生於揚州，1959年參加工作，先後任小學、職工學校民辦教師，鎮辦廠工人，初中教師，1971年受聘於鹽城縣伍佑中學，任高中語文教師，1974年涉足文藝創作，著有長篇小說兩部，中短篇小說八篇，電影文學劇本四部和若干文學小品、雜文、讀書筆記、教育教學論文及古詩詞，累計數百萬字。他在教學之餘完成如此豐碩的創作成果，著實令人欽佩。
黃老師出身於鹽商世家，家學淵源深厚。揚州個園的主人清代兩淮鹽業商總黃至筠是其世祖。高祖父黃懋功清廷咸豐年間的吏部尚書，甲午戰爭後辭官經營鹽務。曾祖父黃敬熙，字默庵，進士及第，著有《南海詩抄》，民國初期經營的黃興盛號居伍佑十餘家垣商之首，1919年8月岑春煊、張謇、朱慶瀾、周孝懷呈請兩淮鹽運司公署批准，在鹽城縣伍佑場興辦泰和鹽墾公司，曾祖父默庵出任董事、監察人。祖父黃詩魯，號若谷，著有詩集《哭兩兒》，解放後任揚州市政協副主席。
黃老師一輩子命運多舛。他出生那年，逢日軍對蘇北鹽城瘋狂掃蕩，剛滿月幾天的1941年7月24日，英國劍橋大學博士畢業時受聘復旦大學任教的父親黃傳厚（字子寬）、北平大學剛畢業待赴美留學的叔叔黃傳奕（字子美）在伍佑丁陸舍慘案中遭遇日軍槍殺身亡（此次慘案九人遇難，一人倖存）。從此，孤苦的母親帶著兩個姐姐和幼小的他在失去親人的極度痛苦中流連於祖居地揚州和遷居地伍佑之間。老師自小身體孱弱，讀書聰明，做事不甘示弱。六十年代在鎮辦廠搖繩、燒玻璃，做得有板有眼，靠自己的勞動自食其力。他的生活閱歷比一般教師多了一些曲折，因而在他創作的長篇小說中多了活靈活現的那個時代小鎮上的生活趣事和細節，以文學作品的形式描述小鎮市井生活在當下抑或若干年以後也許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談古論今話題。1974年4月患胃腫瘤的他在省人民醫院接受手術，胃切除四分之三，那時他怕拖累她人，選擇了單身。據我對他的瞭解，生性孤傲，恃才傲物的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沒有合適的人，他是不會將就的。或許他心中藏著什麼秘密我們永遠無法知曉。
他是具有獨特教學風範的老師，威嚴不失幽默、淵博而富有責任感。他教我們語文，那時“文革”剛結束，學生肚裡確實沒有多少墨水，他讓大家從寫日記開始，提升作文寫作水平，隔幾天，語文課代表把日記本收好交他，他會閱後作尾批並講解。他講課，知識淵博，侃侃而談，抑揚頓挫，聲音洪亮，會不由自主地把你引進他的課堂世界。當然也有學生瞌睡走神時候，他會突然叫你回答問題，而問題一般比較簡單，不會令人尷尬。比如：“肉食者謀之，有何間焉？肉食者鄙，未能遠謀。‘肉食者’怎麼解釋呢？”你會一下子醒過神來，重新振作精神聽課。雖然那時他手術才三年，可教學非常認真。一旦走進課堂，總是精神抖擻。他的風骨、風範、風采讓我想起陳寅恪先生題寫在《清華大學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中的十個大字：“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
黃老師退休以後，潛心創作，整理舊著，筆耕不輟，2014年2月出版了近50萬字的長篇小說《歙硯傳奇》（江蘇教育出版社）。他的晚年生活似乎繁忙而充實。
國慶期間我出席母校伍佑中學六十週年慶典，午後特意到黃老師住處拜訪。他手頭正在整理第二部約50萬字的長篇小說《斷簡殘編》，有一種時不我待的感覺，他說，現在缺的是時間，有時晚上改稿到半夜，會失眠，沒有辦法時會滿一杯白酒一飲而盡，睡上一覺第二天繼續。他坦言，近來有些孤獨，是1962年母親去世以後五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感受。老師把他的心裡話向我和盤托出。他很幸運遇到了一批關心他的學校同事、學生，當他需要的時候總是有人關愛，送給溫暖。去年他心臟病復發、腿骨折連續幾次住院，學校派人慰問，不少同事看望，懷生同學多次駕車接送、代辦入院出院手續、送去飯食，胡錢同學幫助聯繫護工，黃老師談到這些，有點過意不去。
和黃老師分別後不久的一個週六下午，胡錢、懷生和我相約從市區來到母校黃老師的住所探訪。一踏進家門，他就喃喃地說：“我想你們吶！”與我們分別緊緊擁抱，眼含熱淚，激動不已，掩飾不住對我們的牽掛和期待。我們知道，每有學生、同事、友人去看望他，他會十分開心。此時，我們靜靜的傾聽，聽他談文學創作的酸甜苦辣，談鎮志編撰人員找他回憶一段歷史再現一座古建的梗概，談幾十年與疾病抗爭的過往，談八十多歲的大姐一日兩次從南京給他電話聊不完的親情，談鄰居搬進城裡居住他老大的失落，談學生誰誰來看望他……談鋒甚健的老師上午還在醫院輸液，手背上膠布還沒拉掉，此時神采飛揚，精神矍鑠，儼然一個健康老人。他用右手捂著自己的胸口，自稱心裡舒服。
雨天，天色暗得也早。我們起身告辭。校園綠樹環繞，百鳥天堂。難怪老師如此依戀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樓下一園翠竹，雨中格外青翠，任憑風雨，杆兒挺直，茂密的葉片上雨珠兒緩緩落下。一隻喜鵲從西邊飛來，飛過竹園飛向東邊的樹叢，喜鵲人稱報喜鳥，莫非喜鵲也為我們師生彼此牽掛的一時釋然而獲得了幸福感到欣喜？
哦，有一種幸福叫牽掛！
作者/賈秀全
賈秀全，男，漢族，江蘇鹽城人，1962年4月生，研究員級高級政工師、正高級經濟師。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蘇省鹽城市作協會員、市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聯盟成員，自媒體《行參菩提》簽約作家，系列行走散文收入到了《2017年著名行走散文作家二十二強》。1984年始發表編史論文，有通訊、散文等作品散見於國家和地方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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