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那曲，世界上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區之一，空氣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50%，年平均氣溫零下3攝氏度，被稱為“生命禁區的禁區”。地理上，那曲位於青藏高原的腹心地帶，佔整個西藏面積的1/3。
戰略上，這片“北方高地”控遏西藏北大門，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而對於曾在這裡服役的老兵、西藏自治區那曲地區那曲縣副縣長嶽正強來說——那曲，已不僅是一個地理概念，而成為生命中一曲唱不完的戀歌。
嶽正強，1979年生，四川閬中人，1998年至2003年在西藏軍區那曲軍分區服役，2006年主動申請回到藏北無人區工作，現任西藏自治區那曲地區那曲縣副縣長。
那曲，那一曲唱不完的戀歌
——那曲軍分區老兵嶽正強退役後繼續紮根“生命禁區”的故事
■陳 浩
西藏那曲，世界上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區之一，空氣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50%，年平均氣溫零下3攝氏度，被稱為“生命禁區的禁區”。地理上，那曲位於青藏高原的腹心地帶，佔整個西藏面積的1/3。戰略上，這片“北方高地”控遏西藏北大門，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而對於曾在這裡服役的老兵、西藏自治區那曲地區那曲縣副縣長嶽正強來說——那曲，已不僅是一個地理概念，而成為生命中一曲唱不完的戀歌。脫下軍裝後，他選擇回到那曲，以另一種方式繼續“服役”。
退役後重返那曲，他說——
“在那曲時，你比任何人都想離開；離開後，你又比任何人都想回來”
2016年12月底，那曲的氣溫低至零下10多攝氏度，前往那曲縣那麼切鄉的路上寒風呼嘯。雖然路途顛簸，但嶽正強始終坐姿端正，軍人的影子依舊清晰。
年終歲尾，正值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縣領導要下鄉駐村，他主動請纓奔赴條件最差的鄉鎮。途中，他向筆者回憶起與那曲的結緣。
1998年，他從四川應徵入伍，來到平均海拔4500多米的那曲軍分區服役，一干就是5年。“那曲有種神奇的魔力。”嶽正強說。2003年，他退伍後考入位於陝西省咸陽市的西藏民族大學政法學院深造。在內地學習的3年時間裡，他腦海裡不時響起一位老首長說過的話：“在那曲時，你比任何人都想離開；離開後，你又比任何人都想回來。”
“這很難用語言解釋清楚。其實，我最初去那曲當兵，是因為那兒的工資高。”從農村入伍的嶽正強，說起話來依然樸直。
“但如果一個人的靈魂受到觸動，就再也離不開那片土地。”他回憶說，入伍那一年，有次他下車走在路上，迎面而來的一位藏族老鄉雙手合十，滿面笑容地對他說謝謝。他一頭霧水，手足無措。後來老兵告訴他，他入伍的前一年，那曲遭遇特大雪災，牧民的房舍倒塌、牲畜死亡，是解放軍迎著風雪趕來，不顧嚴寒搶險救災，送去溫暖和希望。所以，牧民把解放軍視作恩人，每次見面都會雙手合十，道聲謝謝。
嶽正強雖沒經歷過那年的抗雪救災，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一種深情。
在這片苦寒之地，能夠融化凍土的，只有熱血和付出。他說，離開那曲的日子，總有種力量讓他想回來，回來延續這份信賴與被信賴、感動與被感動。5年軍旅也讓他深知，這裡總要有人保衛，總要有人堅守。
所以，2006年畢業時，在學校表現優異的他，本可選擇海拔相對較低的西藏山南地區，卻主動申請回到那曲，成為一名基層公務員。
嶽正強講起另一件事。2016年8月，那曲普降暴雨，受災的德吉鄉居委會老人洛桑被困水中。趕去救災的他第一個跳下水，將老人從急流深水中背到安全地帶。幾天後，當老人雙手捧著熱騰騰的酥油茶，顫巍巍來到他辦公室時，他感到那場景恍如昨日重現。
“穿不穿軍裝，這顆心都是一樣。”說到這兒，嶽正強的臉上露出笑容。
不通公路不通水電，他說——
“在那曲當過兵的人，吃苦就像喝水一樣平常”
我們到達的那麼切鄉6村村委會低矮破舊，寒風不斷從窗縫灌入。沒來得及休息，嶽正強便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開始辦公。部隊的經歷，讓他養成了辦事不拖沓的作風。
“到過雙湖，你會發現，那曲也可以是天堂。”雖然這次駐村在全縣條件最差的鄉鎮，但嶽正強說，和他回那曲工作的第一站——雙湖比起來，這裡算是不錯了。
2012年才設縣的雙湖平均海拔5000多米，位於藏北無人區深處，極度封閉落後。比起雙湖，那曲海拔更低，氣候更好。
“進雙湖，真的需要勇氣。”2006年他去當時的雙湖區紀委（監察局）報到時，由於沒有公路，一路顛簸4個晝夜才到達目的地。時隔4個月後，當他又顛簸4晝夜回那曲買過冬衣物時，看到稀稀疏疏的燈光，他說感覺回到了“繁華都市”。
“無人區其他都還好，就是沒有人。”說起在雙湖工作的日子，嶽正強語氣平淡。他說他自創了一個“喊山”的辦法，每每寂寞難耐時，就對著不遠處的雪山狂喊一陣，解壓發洩。
從一個鄉到另一個鄉，四周始終是杳無人煙，住的始終是土坯房，不通公路，不通水電，不通手機信號——就這樣，嶽正強幹了9年。
“習慣了，就不覺得苦了。在那曲當過兵的人，吃苦就像喝水一樣平常。”以為嶽正強要繼續描述無人區的荒涼原始，沒想到他卻回憶起新訓結束時的一次長途拉練。
1999年3月2日，嶽正強忘不了那個日子。那天新訓結束，正好趕上元宵節，新兵營通知晚上加餐。誰知，一頓豐盛的晚餐後，真正的“加餐”才剛開始——在零下20多攝氏度的寒夜緊急集合，急行軍50公里。
“我們初上高原，身體才剛適應，就被練得這麼狠。”嶽正強說，那晚本想給家人寫信報平安的他，心裡充滿了委屈。一路上，他不是沒想過放棄，可看到其他戰友都在堅持，他也咬牙跟進。
“吃不了苦，怎麼做一名合格的那曲軍人？”那天拉練結束，新兵班長幫他挑去腳底磨出的血泡，對他說。嶽正強心裡一震，感覺自己瞬間長大了許多。
這句話，刻進了嶽正強的心裡。之後，無論遇到多大困難，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堅持！
因為工作成績突出，不到10年，嶽正強從一名基層公務員升任那曲縣副縣長，成為那曲地區中青年幹部標杆。
患有左心室肥大，他說——
“這片土地，需要心胸寬廣的人”
“老婆，給你寄的藏紅花收到了沒？”談話間隙，嶽正強打了個電話回家。面對千里之外的家人，他像是換了個人，話語間盡是柔情。
這麼多年堅守那曲，他覺得唯一虧欠的，是家人。
2002年，經朋友介紹，嶽正強認識了妻子劉豔青。經過一年熱戀，兩人組建了家庭。可蜜月還沒過完，他就接到了入學通知書。2006年，妻子生下兒子。沒等兒子滿月，他又匆匆出發，奔赴雙湖。
從雙湖第一次探家，已是一年多以後。嶽正強一進家門便抱起兒子，可兒子嚇得直哭，不認他這個陌生的爸爸。嶽正強算了算，兒子現在10歲，但父子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到200天。每次兒子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一起去遊樂園，他都給不出一個確切的回答。
2012年年底，嶽正強的岳父病重入院。當時恰逢牧民安居工程進入攻堅階段，作為雙湖縣協德鄉的一把手，嶽正強一去駐村就是幾個星期，實在走不開。村裡沒有手機信號，等他回到鄉里，撥通家裡的電話，岳父已度過危險期。電話那頭，妻子沒說幾句就大哭起來，抱怨他只知道工作……
“幸好岳父手術順利，不然我會內疚一輩子。”說話間，嶽正強的眼眶有些溼潤。
不過，這一切換來的，是藏族同胞的笑臉。2013年藏曆新年，經過幾個月的走訪，嶽正強負責片區的牧民全部搬進了新家，過了一個暖意融融的年。
“到了那曲，你才知道草原有多遼闊。”嶽正強說，他時常想起軍分區一位幹部說過的這句話。當時，這名幹部才30多歲，可看上去蒼老得像50多歲。他後來因高原心臟病不得不回到內地。
如今，體檢提示，嶽正強也患有左心室肥大。可他卻不以為然地開玩笑說：“這片土地，需要心胸寬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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