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上線之前，《如懿傳》一直是影視圈的謎。鉅額投資、頻頻改檔、電視劇變網劇等等，都讓這部劇的關注胃口被高高吊起。比起其他電視劇，《如懿傳》的誕生顯得“艱難”，全劇拍攝歷時九個月，周迅只休息三天。
自8月20日播出至今已過三週，豆瓣評分從6.5升至7.3。2018年9月，導演汪俊和製片人黃瀾接受了南方週末的採訪。
“如果一開始知道在移動設備播放，很多拍攝手法要做調整。”汪俊說，“如果這戲成功了，真的能給後宮劇提供一個比較好的範本……，它跟常規類型的古裝宮廷戲不一樣。”。
“演員見了2000多個才挑出這些”
《如懿傳》改編自流瀲紫的小說《後宮·如懿傳》，是《後宮·甄嬛轉》的姊妹篇。僅劇本創作，《如懿傳》就花了五年時間。2011到2016年間，黃瀾一直和編劇探討劇集的核心表達。她並不想拍一部簡單的後宮女人爭寵鬥爭的戲，而是想通過如懿和弘曆的帝王夫妻身份講述封建制度下愛情的毀滅。
“我們等周迅等了很久”。在黃瀾眼中，如懿是個愛情至上的人，這和周迅一直以來塑造的銀幕形象相符。無論是《李米的猜想》中對愛情有執念的李米，還是《畫皮》中為愛不擇手段的小唯，周迅演的都是對愛情有堅持的角色。加之《如懿傳》跨度較長，需要從少女演到晚年，黃瀾想找“一個演技好的演員”。在《如懿傳》紀錄片中，周迅也說自己沒演過清宮戲，很想嘗試。而定下霍建華，除了之前合作過的機緣外，還因為“他好看”。“皇上更好看才能看出妃子為他那麼痴狂，所以顏值要好。”黃瀾解釋說。
選角階段，導演汪俊見了2000多個演員。對於每個角色該是怎樣的演員來演，汪俊糾結了好一陣子。除了數量驚人外，演員試戲的頻次也不在少數。劇中飾演嘉妃金玉妍的演員辛芷蕾告訴南方週末：“我試了五次，第五次都給我試哭了。”因為角色眾多，面見的演員數量龐大，汪俊到後期看得眼花，誰來演誰讓他更加拿不定主意。“導演會問我們想演誰，他可能自己也迷茫了。”辛芷蕾說，“根據我們的意願，再去匹配適合的角色。”
《如懿傳》劇照。（資料圖/圖）
初期，觀眾除了對周迅重返熒屏飾演的如懿有極大的期待外，妃嬪們的陣容也成了盼頭。劇集播出，董潔飾演的富察皇后被觀眾認為“依然楚楚動人，有當年的風采”，辛芷蕾飾演的嘉嬪“可憐可憎”，張鈞甯的海蘭是“青銅變王者”的典範，她們都演出了身為后妃的某種身不由己。
除了周迅和霍建華是全劇的主線外，戲裡大量表現了嬪妃的生活樣態。汪俊分析說：“金玉妍、高晞月她們都有懺悔，如果嫁給尋常人家，可能會很幸福，而皇家那種表面上光鮮的東西，其實非常悲慘，所以這種反思如果套用城裡城外，我覺得是成立的。” 在他看來，每個人都不是贏家，在皇宮的圍城裡他們本身就具有一種悲哀。
“如懿是個loser”
與其他宮廷劇不同，《如懿傳》中周迅飾演的如懿最後沒能打怪升級到達頂峰，而是失去愛情、信任和希望，用“斷髮”這樣剛烈的方式示威，最終落得被弘曆抹去歷史痕跡的下場。在美國克利夫蘭博物館擺放的《乾隆及后妃圖卷》——據傳是由宮廷畫師郎世寧為乾隆以及他最喜愛的十二位嬪妃所畫的長卷，偏偏沒有烏拉那拉皇后的畫像。
《乾隆與后妃圖卷》中的后妃畫像。（資料圖/圖）
無論是《甄嬛傳》還是近期火爆的《延禧攻略》，女主角都是笑到最後的人。《如懿傳》正好相反，“如懿可能贏得了皇后的位置，也曾經贏得過皇帝的心，最後她失敗了。從故事情節上來講，沒有像其他的女主角站立在最後勝利的頂峰上，甚至幾乎要廢后，跟皇帝的情感也分崩離析，連獨立的碑陵都沒有。從後宮戲的角度來講，這是個loser。”汪俊說，“實際上我覺得如懿更了不起，她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逆襲，到最後是拒絕紫禁城，她在死之前把她所有跟紫禁城有關係的東西全部毀掉了，她是一個自由的靈魂，要的是自己內心的解放，用死來解脫，我覺得這個可能更高級。”
開播初期，《如懿傳》一度被網友強烈地要求“好好宮鬥”。但黃瀾和汪俊強調該劇“本來就是要玩愛情”。《如懿傳》的宣傳語是“一代帝王夫妻的婚姻圍城”，比起鬥爭，汪俊更想講述一段封建社會的“羅曼蒂克消亡史”。
被詬病的前三集是原著小說裡沒有的內容，但黃瀾認為，如果不交代弘曆和青櫻的前情，觀眾會不理解人物之間的愛恨情仇。為何一開始弘曆對青櫻寵愛有加？妃嬪們要對如懿有仇恨？前三集便是這些疑問的答案。因為是後加的戲份，前三集的青春時期也是在整個劇集拍完才補拍的，霍建華演完80歲摘掉鬍子變少年，周迅要懷著結局的心如死灰去重塑少女對四阿哥的喜愛。“那個時候狀態是最不好的，周迅的臉都是浮腫的。”汪俊說。
《如懿傳》劇照，青春時期選妃。（資料圖/圖）
但很快，觀眾對於周迅造型引發的“老了”的吐槽就被其演技反轉，在第二十集被貼身宮女阿箬反咬一口陷害後，周迅百口莫辯的眼淚讓觀眾紛紛改口“周公子還是周公子”。
“圍城在心裡”
歷史上皇帝嬪妃無數，僅乾隆一人就納娶了38位老婆。忠誠和至死不渝這樣的詞從來都不適合去形容古代帝王的婚姻。黃瀾認為，從帝王的角度來講，沒有圍城，他的婚姻是開放自由的。“但我們認為有圍城，不僅僅是所謂看起來的那種圍城，這個圍城是期待永遠達不到的彼岸。”
劇情一開始，秀女們爭相表現，唯一的希望就是被選中，如果位份高，更是喜事。董潔飾演的富察從側福晉到嫡福晉，情緒全寫在臉上。可以看到的是，很多人都想入宮，因為“一人入宮，雞犬升天”。選中入宮即是婚姻的開始。黃瀾說：“婚姻圍城是指宮外的，從直觀意義上是牆裡牆外。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講，婚姻內的人會羨慕婚姻外的，婚姻外的想要往城裡去。”
《如懿傳》劇照，董潔所飾演的富察氏。（資料圖/圖）
劇中，海蘭寄託於獨子五阿哥永琪，如懿寄託於愛情，阿箬寄託於權力。找到某種依賴，才是妃嬪們生活的希望和目標。這是黃瀾想表達的普通人對於人生幸福的做法，“我們把所有未來自己對幸福的定義都嫁接在一個外在的事物上面，希望夫君多愛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尊重，大家都希望是外界的憑藉”。
在黃瀾看來，皇帝是世界上最可憐的職業。“既定命運之下，皇上要去接受他的職責，女人更沒有出路，進宮之後就是要榮寵，我們想表達的是帝王夫妻真的失去了自我選擇生活的權利，最後也不一定會很幸福。”黃瀾解釋道。
由於情感鋪墊的部分較少，觀眾很難感受到弘曆對如懿的感情——甚至在播出十多集時如懿已經被皇帝多次冷處理。“弘曆真的愛如懿嗎？”成了騰訊視頻上多次出現的一條彈幕。導演汪俊否認了這樣的看法，“兩個人的情感是分大階段和小階段。前面都是無奈，比如說太后讓他雨露均霑，但是後宮那麼複雜，其實他偏愛某一個妃子，正妃就會被其他嬪妃記恨，所以說為了保護她，這是小的波折，包括她進冷宮，是出於保護她還是出於太后的壓力都並不是乾隆的本意。”汪俊說，“基本上前期他們的關係沒有本質性的改變。所以從大段落上來講，我覺得還是清晰的情感，一直到她封后。五公主死了以後，他們之間才慢慢有一些嫌隙，然後到寒香進來，兩個人的價值觀和情感的破裂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情盛到情滅在邏輯上講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如懿傳》劇照，李沁飾演導致帝后離心的關鍵人物寒香見。（資料圖/圖）
“對成功學的反思”
在很多文學描述中，皇后是聰明、漂亮、能幹的代表。但初看《如懿傳》小說時，黃瀾的這種慣性認知被打破。“包括流瀲紫想起這部作品的時候，她也覺得怎麼歷史上這個皇后幹得好好的，也有皇子，丈夫跟她也是年少定情，到後來不幹了呢？” 劇情的最後是如懿斷髮，黃瀾認為“斷髮是一種辭職，我們在反思成功學”。
在接拍《如懿傳》之前，導演汪俊也接到了無數個古裝戲劇本。大概的套路還是女主角成長，最後贏得所謂的愛情、友誼和高位。似乎有一個固定的公式，女主無論如何，都能衝破命運的枷鎖走上巔峰人生。黃瀾認為，女主角在過程中如何獲得成功，其實暗含的意義是我們認可這個時代和模式。比起“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黃瀾更想探討一種未盡人願的意義和思考。
如懿在劇中本不想爭，甚至被陳沖飾演的姑母指責“不中用”，但身邊所有人逼她走向了一條不得不爭的路。黃瀾認為這未必是正確的：“我們可以去努力，但是最後反思這一切有意義嗎，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得到皇上的喜歡和認可呢？當這套制度本身就沒那麼認可的時候，我們還需要所謂的成功嗎？”
《如懿傳》劇照，霍建華飾乾隆。（資料圖/圖）
也因此，人生的成敗在劇中被弱化了。有得寵的短暫勝利和不得寵的落魄，但總體上每個女人都是悲劇。背叛主子的阿箬不得善終，生下皇帝登基後第一胎的金玉妍心有所屬，如懿的人生不再基於位份高低這個唯一的評判標準，更多來自她內心的掙扎和改變。
一直以來，宮廷劇裡只有兩種結局：恃寵而驕和惶惶不可終日。在黃瀾看來，《如懿傳》並沒有踐行這套設定，而是對這種常態設定有強烈的批評和反思。如懿為愛抗爭，甚至不惜犯大忌斷髮，本身就是一種對制度的“挑戰”。在汪俊看來，斷髮行為不僅僅是情感，它關係到整個前朝後宮，這些都是如懿的思慮。“不完全是從兒女情長的角度，因為到了江南以後，乾隆有一些風流事，百姓也有一些議論，出於江山社稷方方面面的考慮，最後我進言不行，那我就拒絕你。”
打破熟悉的路數意味著冒險，黃瀾笑言：“這個是我們看起來覺得最好的點。經常說女人的幸福在哪裡，最後還不是要依靠男人嗎？《如懿傳》做了很大的挑戰。當然也要看觀眾是否能夠認可我們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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