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高原的爱情,现实版陕北《血色浪漫》——在那枣花盛开的地方

遗落高原的爱情,现实版陕北《血色浪漫》——在那枣花盛开的地方

遗落高原的爱情,现实版陕北《血色浪漫》——在那枣花盛开的地方


在那枣花盛开的地方



一想到眼里揉不得沙子,黄土高原上斑驳的耕地,将祖先仅剩的一点绿,凌迟殆尽。2000年在日历上闪动的时候,我从那个干燥的夏天毕业了。小中专统招的最后一批是1997,后来我总是条件式的反射思索,香港的回归,毕业不分配就随着经济发展渐渐勃起了。

我在县政府威严的四楼大厅抓了阄,命运像筛子一样六爻起卦,纸个蛋蛋绽开褶皱的蓝油笔字,圪针坪,锋利的字刺得我挠了挠三月未理的头发。这个离银州县城100公里的地方,是个鸟喜欢拉屎人不愿启齿的村落,黄河从村子拦腰流过,像一根禁欲的黄带,抽打着贫血的山村。

到乡政府教办报到,四十多岁的中年专干盘腿坐在办公椅上,嘴里的红塔山一闪一闪,火苗抽搐着烙出青烟。他眯了眯眼,问:“多大了?”我揪着鸡皮袋子,个努努地说:“十七”。

“下午两点跟上圪针坪的老王”

“嗯……”

这是我二年教书生涯和专干说得最多的一次话。然后,就如枣花般绽开了一段狗尾草式的生活。

老王的折腰摩托呼突突地哮喘着粗气,在大约一两千个上下颠簸中,我来到了一个被黄祸草包围的院落,三孔土窑,一个没有顶子的茅口,只有生锈的破铁门有点单位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有正式工作的人。

“娃娃,边上那沿窑你盛可,中间和最后的娃娃们上课用。”

“嗯……”

来圪针店说第二个嗯的时候,老王擤了把鼻涕,揩在黄胶鞋底子上,走求了。我推开边窑的双扇扇门,一股散发着霉味和黄土的气息迎面扑来,从此,我有了长达二十多年的过敏性鼻炎和哮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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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就到了又一个春天,后来我无数次的在梦里反复萦绕着圪针坪天空的颜色,春天蒙着黄布,走两步会让你眼睛里揉进点沙子,嘴里个蹭着黄土和沙子的味道,震得耳膜圪蹭蹭响。最难熬的就是做饭,灶火春上暖了,容易杠烟,比美国雪茄和老烟锅还呛,虽然我没有吃过这两种烟。山蔓熬白菜一只独奏,每天吃饭就成了我最大的愁事,但《道德经》、《周易》等书里说得物极必反也来了,除了吃饭的难题解决了,一个心理学家说得另外一个问题也在这里如枣花一样绽开了。

立夏枝叶长,小满刚开花,

芒种到夏至,枣花开满树,

蜜蜂也来了,花好蜂也忙,

秋后笑哈哈。

立夏的时候,我正放完学生自己一个人在边窑隆火,天太暖了,烟圪楚楚地冒,我大汗淋漓热泪盈眶口干舌燥咳嗽胸闷,胃圪嘟嘟加叫,害气得坐在门槛上,恨不得一脚踢死灶火。这时,后来十多年后出现的新民歌《梦中的兰花花》的女主人公登场了,虽然年龄比兰花花大,模样也没有兰花花亲,主要是她让我当时的生活过得很俊。

枣英那时走了过来,我后来回想,她当时是吃过饭了无聊,还是种完地回家路过,或者拦羊回来,不过她家没有羊,反正她路过了,过来了,和我拉话了。

“哎!”

“啊?”

“火隆不扯?”

“嗯……”

枣英从我身边跨过门槛,左脚踩下右脚鞋后帮,右脚踏下左脚鞋后帮,一下子跨上土炕,像一只灵活的母狐狸掀开我叠的七丘八歪的被块,抽开灶巷上的石板。

“哎!”

“啊?”

“把洋火拿过来,再弄几张废纸。”

我愣了愣。“唉,连个投灶火都不会,一看就是个城里娃娃。”枣英嘟囔着,踩着赤脚片子,跳下脚地,从锅台上拿上洋火和旧报纸又一次轻快地跨上炕……我后来又见过很多次异性的赤脚,但再也没有见过枣英那么美的长不浪浪脚,如玉一样圆润的足弓,雪白的脚踝,微微古铜色的脚面,看得我涎水都流了哈来……

“愣什么愣了?”不知什么时候枣花已经把我的被子重新叠成了豆腐块,穿上了红色的布鞋,而且把火也生着了,朝我笑了笑,拍了拍裤腿。门外,山坡上听见那如野葱一样挺拔的歌声:

“一对对绵羊 并呀么并排排走

哥哥能什么时候 拉着那妹妹的手

哥哥你有情 妹妹我有意

你有情来我有意 咱二人不分离

三月里桃花花开 妹妹你走过来

蓝袄袄那个红鞋鞋 站到哥哥跟前前来

想你呀真想你 实实地想死个你

睡到半夜我梦见你 梦见咱俩一搭搭里……”

那歌声在我的梦里飘了一夜,饭没吃,但暖楚楚的热炕一下子将我的梦烘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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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的炕一直热着,我的烟洞里的炊烟每天都定时冒着,山蔓熬白菜和蒸洋芋擦擦和清油炒黑愣愣和米饭菜和擀杂面填饱了我贫血单调的日子。四月初八,我十八岁的生,沟沟上、坝地里,脑畔上,黄河岸边的枣树们格外早熟,淡黄色豆粒大小的枣花满树翻飞,就像勤劳质朴又野性十足的枣英一样,迅速地投入了我的怀抱。

那是一个明媚的下午,高原慵懒的风抚摸着我新理的平头,枣英在灶台上洗着家私,我坐在炕棱上用脚汗酱得发硬的袜子,在脚指头缝隙中拉着锯,微暖的胃里装满了放了腌韭菜的钱钱汤。枣英这个结了三年婚的婆姨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像滚烫的星星,老汉在太原跟工,受苦人一年也就回来个十天半月,年轻的少妇在这贫血的山村晾晒着芳华。我有时候感觉这样真的不好,年轻的婆姨和青皮后生每天下午一块,感觉总会出些乱子,但那温暖而又让人隐约有些紧张的日子又如吕梁汾酒那样让贫血的我迷醉。这个跟老汉结婚三年却在一起呆不到三十天的山村少妇每天都毫无缘由的来帮我生火做饭洗碗洗衣叠被子晾褥子,我判断不出她的主动和我的被动的缘由,只是微微有些心惊胆战地享受着这主客观失控的生活。

我诚实地剖析着生活的时候,枣英端着一脸盆热水默默地,就这样圪蹴在了我脚下,毫无预感的,我的脚被一双略微粗糙又温润的手牵引着,我胆怯又咬紧牙关地闭上眼,让这双充满生气的手在自己无能又放纵的脚上蔓延,血液似乎在单薄的身体里生长着。看着她将脸盆里的水泼向土院的时候,黄土和水珠在渐渐降下的夜幕里滚成了好几十颗土球。

十五瓦的白炽灯泡下,枣英温暖地揉着我的脚板、腿肚,像抚摸羊羔一样抚平我的裤腿。我感觉十八岁的生命即将投入到母亲的怀抱,没有预感的,两匹饥渴的灵魂迅速纠缠在一起,枣英那沸腾又寂寞的乳房跃入我单薄枯燥的怀中,翻滚的汗水和迷醉痛苦地呻吟就这样点燃了整个夜晚,那一夜,小满刚过。

十五年后,三十五岁的我在喝得醉醺醺的夜晚,搂抱着我三十六岁的新娘,这个西原师范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双乳平贴在胸前,只有两个酸枣一样大小黑红黑红的乳头,那蚕豆一样大小的肚脐以下和骨头生硬的膝盖以上,勉强才证明她是个女人,还有化学药水泡得笔直的头发,我开始阳痿了……此后,我只有想着枣英才能勉强和这个冷漠的只剩下正式工作和工资的女人偶尔做个爱,脑海里的枣英却一直在满夜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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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以后,黄土高原渐渐被老天烧热了起来,苹果梨子桃子的花全被林黛玉的《葬花吟》吟落,可圪针坪上的枣花挥舞着淡黄,在黄土地上迸射出金色的喷泉。村里最大的种枣大户狗锤,将一铜马勺一铜马勺泛着蓝色荧光的柴油,挨个儿浇给自家的枣树,这油润润的液体趴在枣树根部的黄土上,恣意渗透。我当时在想:怪不得这货家里的两千多颗枣树结得比驴球还大比虼蚤还多。于是我像个乞丐一样给他家那个胖傻小子辅导了一周的奥数,狗锤这货才送给了我五斤多的一桶柴油。

礼拜天下午,我到村里灰老汉家买了二斤土鸡蛋二斤葵花籽,拔了一大把嫩韭菜,等着枣英这个盛开的婆姨。她穿着蓝的确良半衫,红条绒布鞋,像鲜活的陕北红葱那样向我走来。我结结巴巴不好意思不怀好意情不自禁地给她说了我的想法。她圪蛋蛋圪蛋蛋地像旧时老财主家的银铃那样笑了起来:“郝二地,你想吃柴油炒鸡蛋?不怕把你闹死?”我哈巴狗似地点着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怕”。

我拉着风箱,火越来越旺,枣英拿起铜勺,流利地将蓝润润的柴油倒入锅底,那蓝色的芬芳在土窑内恣意翻滚……渐渐地,我感觉自己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童子至尊宝,枣英变成了白晶晶,金黄的蛋液裹动着白绿的新葱,滚入沸腾的油锅。枣英像舞动着白骨鞭一样舞动着铜勺,大铁锅里的鸡蛋抽搐着凝固,绿得如一团翠绿的翡翠,迸射着按摩毛孔的味道,在铁锅里如枣花一样盛开。迫不及待地柴油炒鸡蛋一入口,一股柔软云彩的味道在嘴里喉咙和胃里蔓延,我童年的一个梦和枣英一起实现了。我给枣英讲我童年爱闻摩托车排气管、拖拉机烟囱、油家具时清漆的味道,那种芬芳让我一直魂牵梦萦,今天终于让嘴巴和胃也尝到了,比洋烟还过瘾。枣英说,你吃过洋烟?我说,吃过,就是你。并立马冲入了她盛开的怀抱,那如玉的脖颈,篮球一样的乳房,古铜色的长腿,弹性的足弓,那晚上我一直让枣英抽了我七次,一对饥饿的灵魂被柴油炒鸡蛋点燃,在这块贫瘠的黄土上拼命抽搐、升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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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一直坚信自己的预感,就源于那次丢魂落魄的夜晚。夏至渐远,深秋已近,枣花落尽芳华,但我却永远也不会像那年那样发自肺腑地笑哈哈了。那是一个夏秋交接的夜,我看着满树枣花凋谢后的悲壮,枝丫上爬满了绿色的小果儿,一个个在夜露中哭泣,一种宿命式的悲壮突然涌入心头,似毫无预感的预感。下午,枣英说,晚上到我家里去,吃钱钱饭,我今早新捣的钱钱。我放完学生,攥着冰冷的铁筒手电,在漩涡般的光晕中划向枣英家。土炕上,我热泪盈眶地冲击着温暖的枣英,她冰冷的双脚让我无限怜惜……

“满天的花哟满天的云

细箩箩淘沙半箩箩金

妹绣荷包一针针

针针都是想那心上人

哥呀……

我前半晌绣后半晌绣

绣一对鸳鸯长相守

沙濠濠水呀留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妹妹的手

哥呀……”

后来每次在《血色浪漫》中看秦岭哀婉地唱这首歌,我就想起了我心灵深处永远埋藏的枣英,泪水的痛和钻心的恋常使我干呕,并吐过一次鲜艳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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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轻轻抬起熟睡的枣英的温暖的腿和胳膊,从被窝里抽出身体,快速地穿上衣服,准备赶往学校,那是我最后一次碰枣英的身子。一拉院门,突然发现外面被锁住了,冰冷的门栓和冷酷的锁子,我一下子头脑空白,呼吸迷乱。接着发生的事我后来拒绝回忆但又在梦中无数次回忆。

枣英的老汉那晚上半夜回来了,这个可怜的男人腰里别着辛苦一年赚下的两千块钱风尘仆仆远路风尘地坐着太原至铜州的卧铺汽车,再从县城坐邻村的拖拉机赶回来,准备赶回来和自己的婆姨亲热,却在门外听到看到我这个陌生的男人代替他睡在自己的炕上,替他爱抚着自己的女人,然后这个老实的受苦人没有像武大郎一样破门而入,而是默默地在外面叹息了几个小时后,从外面锁住了自家的院门。

故事结局的可悲让我痛苦内疚难忘自责又出乎我意料,经过村支书老王,就是那个骑着弯梁摩托送我来这里的老王的私下调节,半小时时光,枣英的受苦人丈夫竟结结巴巴地提出我用一个半月的工资,皱巴巴的三百八十九元作为赔偿,轻轻地了结了这件事情。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刹,枣英眼角的泪,他丈夫,这个老实巴交受苦人垂着的头,让我当时又痛又恨,恨不得找把菜刀朝自己的心窝捅去。

第二年枣花盛开的时候,我参加成人高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学校,当背着铺盖卷再次坐着弯梁摩托离开圪针坪的时候,看着漫山渐远的枣花,我的热泪顿时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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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高浩,男,1982年4月1日出生于陕西绥德,自小爱读书,好诗文,现供职于陕西省绥德萌芽作文社,少儿写作教师。从2008年起,尝试诗词小说创作,期间有部分作品刊登于国内各文学报刊及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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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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