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那個用糖果哄我笑的人

“後院有個草蓆,你敢去坐嗎?”表哥帶著狡黠的笑問我。“我敢!”說完就往後院跑,還沒等表哥攆上,一屁股就坐在了草蓆上,接著就掉進了舅舅家後院的紅薯窖裡。從掉進窖裡到被打撈上來的過程有點模糊,記憶是從表哥被暴打開始的——看他被摁在長條凳上,看他齜牙咧嘴鬼哭狼嚎。我坐在小板凳上努力哭著,嘴裡含著糖,舅媽不停地剝糖往我嘴裡塞。偶爾低頭瞥一眼衣襟裡裹著一堆糖,我就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著哭著,任憑眼淚嘩嘩地流淌。類似的場景在兒時不時上演,表哥隔三差五挨頓打,我始終有糖吃。

那個年代物質還很貧乏,除了能吃飽穿暖,其他零食幾乎沒有,能有糖果吃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記得每次口袋裡裝了糖,我就蹦跳著滿村跑,把口袋捂得緊緊的,生怕蹦掉一顆。見著夥伴,先拿出一顆來,你一口她一口地咬,一顆糖能分三四瓣。被大家咬完剩下的一小部分趕緊塞自己嘴裡,然後再拿出一顆,直到把所有糖果吃完。表哥不喜歡帶著我玩,總領著一幫男孩在村子裡土匪似的亂竄,翻牆、上房、挖洞、放火……玩得很狂野。村裡的人家幾乎沒有不告表哥狀的,但舅媽都會在舅舅下班前把事態掩滅掉,生怕表哥捱揍。

對了,應該介紹一下表哥。表哥大我兩歲,我們在一個小學上學。在家人眼裡,表哥調皮搗蛋愛惹是生非;在學校,他成績很好還愛助人為樂;在我眼裡,他威武高大是我的保護傘。小學的四年裡都被表哥護著,沒人敢招惹我。表哥無聊的時候,會抓了蚯蚓悄悄放在我文具盒裡,把吊死鬼放我頭髮上,把我拉上樹不讓我下來,看著我騎在樹杈上大哭……我也會慫恿他追著村裡最好看的公雞拔雞毛,慫恿他偷我爺的銅錢,讓表姐用布包了,在中間縫上塑料管、插上雞毛。這樣我的雞毛毽子就有了分量,踢得很高很直。

兩年前,表哥來西安,聊起小時候,說你若不回西安,跟著哥玩,會比現在快樂的多。我說才不,這麼多年跟著你不傻也被你欺負瓜了,表哥看著我,沒笑。

童年,那個隔三差五揍一頓表哥的人是我舅,那個用糖果哄我笑的人也是我舅。所有好吃的糖果都來自於舅舅每天掛在自行車上的公文包裡,舅舅在縣郵政局上班,是村裡唯一月月領工資的人。後來,舅舅成了郵政局局長,直到退休。在通信發達的當下,想見一下想念的親人朋友,一個視頻就能搞定。可想念舅舅時,我必須要親眼看到、親手撫摸到他老人家,心才會安。和舅舅已有三年未見了,幾周前表哥告訴我說舅舅腦梗,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現已出院,併發來視頻,讓我放心。看舅舅消瘦的背影,心裡著急,國慶長假在沒有告知表哥的情況下我驅車往老家趕。舅舅已85歲高齡,思維敏捷,喜愛種花種菜養小動物,家門前的一小塊空地四季常青,會叫“爺爺”“奶奶”的八哥和烏龜、小鴨在院裡四處遊蕩。

驅車七八個小時,站在舅舅家門前已近傍晚。原本以為開門就能見到舅舅,沒想到開門的是表嫂,說舅舅在二表姐家,表哥和同事一起去旅遊了。我隨即和表嫂一同前往二表姐家。路上表嫂告訴我實情,原來舅舅住院期間先後下過四次病危通知書,醫院都放棄治療了,表哥硬是求著醫生,用最好最貴的藥一次次把舅舅從死亡線上給救了回來。“真是個奇蹟!多虧了你表哥!”表嫂不停地重複著,“恢復過來後,你舅不會說話了!”表嫂輕聲說,我心顫了一下,沒有吭氣。

二表姐應該是接到了表嫂的信息,早早在家門口候著了,下車直接將我帶到舅舅的房間。舅媽正在給舅舅整理床鋪,舅舅坐在一旁一動不動面無表情。二表姐上前把我的手放在舅舅手裡,喊著我的名字對舅舅說,你小外甥女來看你了,你和她說句話吧!望著舅舅,望著他消瘦的面容,我心哽咽。猛地,手被緊緊抓牢,暖暖的,那是熟悉的來自舅舅的力量和溫度。舅舅哭了,無聲,我也哭了。舅媽說,小囡呀,可不敢惹你舅哭,不敢讓他激動呀!我轉身奔出院門,在一棵花椒樹旁使勁地哭了一把,淚水滴滴答答打溼了花椒粒,紅紅的,很耀眼。

揉了揉臉再見舅舅,我笑了。搖晃著舅的手,我說舅你也笑一笑麼,舅咧了下嘴,真的笑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